云卷残阳,为其遮幕,不知为何,今日的太阳却如陨落一般直直西下落去。
    余晖浸夜,风也吹得呼呼作响,城中大道很快便收了人气,万业停歇,已是傍晚吃饭时分。
    燕青静静地站在东衙门的门口,袖中藏了一把匕首,匕首露于掌下,只要手一伸,近能捅死人,远了便作飞刀,绝无虚发。
    可尽管万事俱备,但他却将匕首又缓缓塞进袖中,轻叹了一声,转身离去了。
    这个李大人,今夜就不杀了吧。
    原因很简单,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杀他又有何用?这不过是凤凰城腐败的一人,杀了他还会有人接替他的位置,如此循环要待几时才能将贪官杀尽?
    凤凰城眼下还不是他的城,更没必要为之除害。反倒让这些蛀虫将城中百姓的怒火点燃,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到时恰当行船,一举拿下凤凰城!
    这没什么好考虑的,开疆扩土乃强大首要,凤凰城的地理位置虽十分复杂,但若整理好,由西北往下,西南从上,夹击清理动荡地带,以地堡为主,四方八开以法统治,那么白云城就真正有了与冷无非和公孙羽对抗的实力!
    凤凰城内政散乱,贪官污吏以法乱政。匈奴外患也有野心卷土从来。城中白楼大商早有另寻明君之势,霍迁也未燕家的将帅后人……再加上西南蜀乱已相对平静,可借机调兵西北,是援,是战,只听一声令下。
    天时地利人和,燕青从来都不会谢绝老天的好意,只等一个东窗事发,君王大业便可再推进一步。
    ……
    入夜,余晖不见,红豆斋内亮起了几展灯火。小筑上显得格外敞亮,今夜她在闺房点灯两盏。
    一盏灯火在桌中央,架于铜盘锅器上,映亮了整桌的玉盘珍馐,是为某个人所准备,全是她亲自下厨。
    另一盏灯火则立在梳妆台前,照亮玉面,映透人心。铜镜中的她已挽起自己的秀发,一张精致的容颜,她瞧自己,自己瞧她,就这样一动不动,愣得发神。
    “独特气质……”她呢喃,不喜不悲的脸上终于展现了一丝笑颜。
    君有赞言,甚入美人心。
    可是……
    可是她脸上还是有一道无法抹去的伤疤。她稍稍侧脸,露出那一道伤,脸上之喜瞬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又是一展愁容。
    没有漂亮的容颜,气质再好又有何用?
    她突然有气不过,母亲长得那么美,父亲又如此俊朗,为何自己的容颜就这么平庸?若她是再美一些,也许……也许……并没有什么也许,她就算再美,脸上有了一道疤一样都是残缺的。
    她咬牙决策,一把扯开了柜台下的抽屉,从中取出一盒胭脂。这是香儿特从白楼找来的胭脂,说是能平疤养颜的。
    她毫不犹豫地便用了,二十余年来第一次对着镜子自我妆浓,面脂摸复疤痕,粉黛如生气的女儿娇,似红也不红,似粉是淡粉。口脂亦如朱丹色,双唇内敛,鲜血般样红。再用细刀修眉,画笔描眉,玉手绣眉……结时,梨花粉面,烈焰红唇,柳叶刀眉,与之平时的清淡素雅天差地别,也正是因为这妆浓,才让她真正的娇羞妩媚淋漓精致。
    可她却并不显得满意,她的妆术甚至比及不过香儿,她觉得自己可以更美,于是盯着镜子,忘了天色,忘了即将到来的人。
    “你要化多久?”忽而一个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她心头一惊,知道了来者何人,于是吓得连手头的画眉笔都落在了梳妆台上。
    “你怎么来了?红豆斋并不欢迎你!”红豆口是心非地斥责道。
    燕青淡然一笑:“红豆姑娘可以摆下酒席,又亲自为了我悉心打扮,我若是不来,你会失望的,”他说着,轻轻一跃落在了窗台上,也不进屋就这样一只脚耷拉着一只脚耸立着,两只眼睛,一只眼看明月,另一只眼则瞧着屋里那比明月还动人的姑娘。
    他又道:“你放心,叶某说过今夜要谈的是公事,自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妥,我就坐在窗边了。”
    红豆咬唇许久不言,可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不敢这寂寞,她从梳妆台外站起,大方回头,柔情一笑,不说风情万种,也只有两种,一种动人心,一种拘人魂!
    燕青看得呆愣了,也许是本就看她不美的,突然就变美了,吸引到了他的眼球。他的心开始砰砰跳,身体的欲.火也开始燃烧,喉咙发干,眼睛盯着她的身子就恍若野兽瞧见了可口的猎物……
    红豆还是那么大方,她一挥袖,带着衣裙披帛,摇过一阵风,吹动了窗前的铃儿。今夜她连衣服都换上了一件诱人的广袖丝袍。她‘咯咯’一笑,自然道:“我信叶公子的为人,说公事就必定是公事,所以我才妆了容,备了酒菜,尽地主之谊。”
    燕青舔了舔嘴唇,黯然一笑,翻身下窗跳进了屋中,他两步便落在了红豆身旁,拿起桌上的酒壶,解开瓶塞,仰头一口便将酒一滴不洒地吞进了肚子里。
    “问你一件事。”他放下酒壶,静静地瞧着红豆道。
    红豆依旧从容,取过另一壶酒为自己倒满一杯酒,才道:“若是公事,我知便答。”说完她将酒一饮而尽。
    燕青嘴角微翘,轻声道:“我原先有几个朋友中毒了,中的是凤凰城的第一奇毒,孔雀胆。所以我一路来就是想为朋友找到解药,”他顿了顿,又看红豆,“那日在玉珍楼,你曾亲自交给了我一瓶解药,当时我就有些疑惑为何你会拥有此毒解药,而今我到凤凰城一打听,才知晓曾经的安家便是这‘孔雀胆’传承世家!”
    红豆脸色一紧,似听出了燕青此话的意思,她板着脸道:“你认为是我孔雀楼的人伤害了你的朋友?”
    燕青点头道:“不是孔雀楼的人也一定和孔雀楼有关,就算和孔雀楼无关,也一定和你安家有关,不是么?”
    红豆似乎对往事并不想提及,她遮掩道:“安家已灭门许久,不过独活我和小武两人,当时年少我等也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
    燕青摇头道:“你说的这番话连借口都算不上。”
    红豆眸中泛过丝丝寒意,她无情道:“那你想听什么话?”
    燕青却淡笑:“你不用对我树立敌意,我今日来也不会为难你。我不过只是想问你一番安家灭门的缘由,这也许是孔雀胆流失出去的重要线索。”
    “我不知道,”红豆恨燕青提及伤心往事,可一会儿后又暗自低下头,贝齿咬破了红唇,血色比唇上的口脂还要鲜艳。她又愤恨道:“我也想知道究竟是哪个畜生害了我安家满门,爹娘质朴无华,孔雀胆的毒也从来不外用,江湖上根本就未竖立过一个仇家,为什么……为什么?”每每提及此事,悲愤交加,她拿起桌上的酒壶便仰头灌下烈酒。
    燕青看不过,一把将酒壶从她手头夺了下来。
    “把酒还给我!”她要去夺回,可酒劲儿却上了眉头,身子摇晃了两下险些没掉下椅子。
    燕青仰头将酒全部灌下肚子,这下桌上的两壶酒都被他喝下了肚子,再也没有人能借酒消愁了。
    说来倒也奇怪,红豆一见酒水成空,自己也不焦不闹,只是用手托着头,黯然伤神。
    燕青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淡淡讲理道:“如今世道,你不犯人,人一也会来犯你。就譬如善良人家糟了贼一样。贼是不会在乎你有多善良的,他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就譬如那灭你安家满门之人,他一定是看中你们安家的孔雀胆之毒,”说着他轻轻地拍了拍红豆的肩膀又问:“你想一想,以往和你们安家走动得最多的人是谁,有人可曾会意过要收购你家毒药的秘方?”
    红豆掐着眉,思绪了一会儿摇头道:“想要孔雀胆配方的人实在太多太多,我当时不过十来岁,早已记不清楚了。”
    “哦?那当今凤凰城主东方千寻可是其中之一?”
    红豆点头道:“孔雀楼以暗器闻名天下,暗器上必涂剧毒。楼主也曾有意来收购,可我爹一口回绝后她便再也未提及。”
    燕青点了点头又问:“那当时你可记得有人和东方千寻走得最近?”
    红豆回想了一会儿才点头道:“是有那么一个人经常拜访楼主,且那人也想收购我家毒药,”她又转折道:“我记得那人十分神秘,且还是夜晚来见我爹,浑身包裹得很,脸眼睛都不漏出来,让人瞧了都害怕……”
    燕青眼睛大放光亮,赶忙又问:“你可知道那人的名字?”
    “名字?……”这次红豆思绪了足有一刻钟之久,可最后的回答却是摇头否认:“我是曾记得爹爹说过,但年代太久了,我是记不得了。”
    燕青颇感些失望,但也不急躁地慰声道:“听过就说明他还存在于你的潜意识中,你先不要急,慢慢想,若是实在想不到就和我一起去见你们城主,”说到这儿他不屑地嗤了一声,万般肯定道:“你们城主一定知晓那人的名字!”
    红豆猛然抬头,憋红了的眼中满布血丝,她期盼地问燕青道:“你是说,那个人就是害我全家的杀人凶手?”
    燕青点头:“我不确认,但他一定脱不了干系。”
    “好,那我就努力地去想出来他的名字!”红豆疯狂地扣挠着自己的脑袋,发钗被其抓落,编好的发丝也乱成了一糟,披头散发,疯狂又可怜。
    燕青十分心疼眼前这个报仇心切的姑娘,他正想出声劝慰,可忽然一阵刺鼻的烟雾不巧吸食入了口鼻!
    是迷香!
    他刚想运功逼毒,可为时已晚,迷香瞬时发作直冲大脑。红豆也闻见了,也察觉了,但她只能无奈与燕青相视,一眼过后二人脑袋同时栽倒在桌上,迷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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