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来坏你生意的。”无年瞧着眼前的慕言,眼里除了愧疚外就再也瞧不出其他情愫。
    慕言轻哼:“你这模样难道是来照顾我生意?”
    无年点了点头。
    慕言不屑,随手便从袖子里取出了一锭金子,随意丢在无年跟前道:“这位师傅,我一向乐善好施,这锭金元宝你就拿去,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这已是下了逐客令,但无年的身子却如钉子钉在地上一般丝毫未动,而地上那锭金元宝他也未曾瞧上一眼。他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慕言,不是似曾相识的目光,是一生无望的认定。
    “我是来赎人的。”无年万般真挚道。
    一语惊四座,一笑通八楼!满堂人,无论男女皆笑得不亦乐乎,百有丑态,他们在取笑的是,一个穷和尚,来这消金库里赎女人。
    楼中有两人不笑。第一个是红豆,她差异地望着似笑非笑的燕青,眼中好生地佩服,先是被他猜对了,这个和尚竟真的是来赎人的!……还好没和他打赌,否则晚节不保!
    另一个不笑的则是慕言了。当下情况她若是笑了便证明其是正常的,反之则心中必定有鬼。
    她不但无喜,反之蹙着眉,怒上眉头,听她大喝道:“你这野和尚好生不害臊,我凤凰城一向敬重佛道中人,而你却要来赎买女人,你可知这是犯了色戒的?你莫不是要害我万花楼让人指笑?”
    “我——”
    “滚!快滚出我的万花楼!”慕言猛然地去推,可无年的身子却如磐石版立在远处,她推不动,反倒是撞入了个满怀。入怀后她犹豫了几息后才幡然抽离,很明显这个怀抱是熟悉的,即使是隔了十几年。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我无年一路苦修化缘,为的便是与你的缘。”无年眼中唯她一人,此时此刻,所有的清规戒律都已抛至脑后,他伸出手欲抓住她的手,可她却一声嗤,厌恶地打开了!
    “你认错人了!”
    “可你并未认错我对么?”无年道。
    “我不认得你,你是哪儿来的和尚我根本就忘记了……”慕言已言语得有些乱,最后她自己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只是高声呼喊道:“来人,来人!将这个野和尚赶出去!”
    话音才落,三个持剑的黑衣客从天而降,三人的青锋形如三角般架在了无年的脖子上。
    慕言又狠声道:“和尚,你若是再不走,我就叫他们杀了你!”
    “你为何这么生气?你为何要赶我走?你为什么要叫她们来杀我?”无年一口气连问有三,是的,凭什么呢?他又没做错事。
    “我是我自己,想生气就生气,这里是我的地盘,我要赶谁走就赶谁走,我想杀谁就要杀谁!”
    慕言显得气急败坏,她夺过了黑衣人手中的剑,一剑横在无年的脖颈间,却扬天大笑道:“我断然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你,不过我不杀,却未说过不让你受伤,你不走我就砍断你的双手双脚将你踢出去!”
    言毕,她卯足了劲儿,挥剑直斩无年的臂弯!
    懂剑的人都明白,这一剑倘若斩出必定就没有收回的意思——那和尚竟也没有闪躲的意思……
    剑落下之前,慕言以为无年会知难而退,可剑落下之时无年并没有闪躲的意思,她心头已开始后悔,因为她知晓,剑落下后,是会见血的。
    可就在剑要斩断无年的手臂之时,燕青似箭一般呼啸而来,他双指一夹将剑锋定在了手臂前一厘之处。
    “唔,好险,差点儿你就成为第二个午阙了。”燕青呼叹道。
    无年瞥了燕青一眼,神色略懂,显然是认得这个老朋友的。
    “阿弥陀佛,贫僧之事能自行解决,无劳施主操心。”无年显然是在否认燕青的好意。
    眼睛燕青一转:“我不过是想让这出好戏别那么快谢幕,我相信大家伙儿也和我一样,期待着和尚进青楼还会发生怎样有趣的故事呢,”说着他又冲着高朋满座的看客道:“是不是啊,各位观众老爷们?”
    “是啊是啊,我看这和尚不像是来找茬儿的,倒是真像是个赎人的嘞!”
    “那可不,老板娘,就留着和尚一晚上吧,他这一夜的花销我替他包了!”
    “哎对了,先前这和尚不是说要赎人么?莫不是来赎老板娘的?哈哈哈……”
    “哈哈……”
    满堂人哄然大笑,连燕青也忍不住笑看了无年。无年的脸稍稍有些红了,只见他颔首低头,从腰间布袋里取出一叠银票,并交由给慕言道:“这里是一万两银子,我赎万花楼里的慕言,她于十二岁那年走丢,而今我寻她已有十三年之久,不为别,只为一个承诺,阿弥陀佛……”
    “啧啧啧,这和尚莫非是疯了不成?就这一万两银子就想将老板娘赎走了?想当年谢九爷挥手十万两邀她客座白楼都给拒绝了呢!”
    “你这话说得就难听了,我倒觉得这和尚和老板娘十分般配,要不咱就做个顺水人情,叫老板娘从了那个和尚吧?哈哈……”
    “对呀对呀,万花楼第一美人儿与一个穷和尚的故事,光是拿来说书都够扯几盏茶啦!”
    看客不嫌热闹多,七嘴八舌地越说越有劲儿。无年也是会羞的,他红着脸期望地瞧着慕言,希望她收了这一万两银子和他离开此处。
    “一些不堪回首的承诺,又何必去在意数十余年,一笑而过便是,我早将你忘了。”
    慕言不胜流言蜚语,留下这这一句话,转过身,无情地踏上楼去,只留无年一个动作,一份伤怀。
    无年心中有伤,脚下终于踉跄了几步,手头也不由一松,几十张银票就这样‘哗哗’地落了下去。
    燕青眼疾手快,大袖一揽将银票都捏在了手头,他笑道:“无年师傅,你这钱不要了?”
    “不要了。”
    “美人也不要了?”
    “不要了。”
    燕青啧了啧嘴,毫不客气地将银票揣进了自己怀中,叹道:“哎……青梅竹马,一个沦落风尘,一个做了和尚。你们俩要是能成一对,不是恶评便是佳话!”
    “阿弥陀佛,此生何须缅旧伤今,我已执迷不悟了十余年,而今茅塞顿开,今夜再不忆慕言,此后也再不见无年——告辞。”
    无年眨了眨眼,悲喜皆不见,过往如云烟随风而散,他转身走出了万花楼。
    燕青几步跑至楼下,冲着楼梯口正发愣的红豆吼道:“红豆姑娘,明晚我会亲自登门拜访,可要好酒好菜准备好哟。”说完他便随手提了两壶酒,赶忙随上了无年的脚步。
    红豆摇头轻叹了一声,也并未打道回府,反之是朝着楼上走去。慕言此时当是泪如雨下吧?
    但她推门而入的时候慕言却只是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她悠闲地整理着自己的青丝,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你哭过了?”红豆夺下她的木梳子,替她轻梳着边问道。
    慕言一点一点儿地补着淡妆,她连语气都是那么平常:“莫名其妙,我怎就会哭了?”
    “那你为何总是补妆,是生怕让人看见你哭肿了的眼睛么?”
    “我只是气不过那捣乱的和尚,他今日可真是闹得笑话可真够大的。”
    “也就是说你的眼睛是气肿的,还有你枕上那湿了一片的无名泪……你分明就是在哭,而且是抱着枕头嚎啕大哭。”
    慕言抽了抽发酸的鼻子,那刚掩上的泪眼又添红了几分,她倔着脾气道:“女人不都是水做的么?所遇感情之事哭一场比什么都好。今日就该我哭!”
    红豆顺着她的椅子坐了下来,她浅浅一笑轻问道:“这里也没别人,今夜也还够长,你可跟我说说你和他的故事么?”
    慕言像是个小女孩儿一般噘着嘴:“也不过就是些小时候的事,他救过我几次命而已……”
    “几次命?啧啧……命就一次,救一次已不得了,救了几次你以身相许也不足为奇么。”
    “哼,可他是个傻和尚,从小就是。他只会一心守着那快要坍塌的破庙,终日念叨着什么狗屁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那就讲讲呗,反正回去了我也睡不着觉,不如听你讲讲故事……”
    ……
    燕青追上无年之时,他已禅坐在一间破旧的屋顶。而他身前则是先前燕青所待的小楼,此刻已烧得只剩下通红的余烬。似乎他们这类人都喜欢夜深人静与孤独。
    “无年师傅,酒来了。”燕青将酒直接就丢给了无年。
    无年睁开眼,伸出手,接过酒,他没有拒绝就说明他要犯戒了。
    “长夜漫漫,有酒,还得有故事,当然更少不了我这个听故事的——那么不如就趁此讲讲你和那大美人儿的故事呗?”
    无年眨了两下眼,仰头一口酒灌入口中,不见辛辣也面无表情道,过后才漫漫讲述道:“我从小便是个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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