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外面是漆黑的海。
    原本印入眼帘的应该是撒满了金银砂一样的群星的光芒。
    不过现在在身后食堂灯光的照射下什么都看不见,仅仅是混沌一片的黑暗罢了。
    淡橙色的灯光,不止地摇曳着。
    大块头的格哈德双手抱胸,像头熊一样地站在那里夸夸其谈。
    ……那时候我们正在忙着打海蛇。
    啊?不知道海蛇是啥?现在在梅达莫里亚和盖亚之间的深海里头,还有五、六百条盘在那里呢。身体有这——么粗,长度大概能绕这间房间两圈,而且知道么?它们长着三个脑袋!被六只红眼睛凶巴巴一瞪,一般的家伙就要吓得尿裤子了。左边的头攻击左边的敌人,右边的对右边,然后正当中的攻击正面的敌人,厉害得不得了啊……
    啥?要是敌人从后面出来咋办?
    嗯!问得好啊、卢诺!至于那个么,正当中的头,会这样、像这样大概就是这样子转过来反击……喂!你在笑啥尤金!不许笑、我没骗人!
    算了,继续说继续说。
    那天早上,我们的几百条船,每三条船分成一组出海了!顺便说一下,一艘船只装得下一个海蛇脑袋的哈。
    在船头吊下三匹马做诱饵,船慢慢地、慢慢地往前开……
    啪啦!啪啦!啪啦!!
    就这样,海蛇突然窜出来了!三个脑袋都去吃东西了。
    啊—、吓了一跳吧?我也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我瞄准目标,首先把有毒的尾巴给砍了。喝——!
    呼——,这样就放心一点了。但是要是停下手上的活计就糟糕了!要把弯刀像这样水平地来回砍,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就这样把蛇的身体切成一片片的!
    重要的是,要在海蛇还没察觉之前就把它干掉。所以同伴们在船上,一直——在大声地唱歌。要是跳舞打鼓什么的也行。但要记住不能吹笛子哈。海蛇会一起唱歌,把诱饵吐出来的。
    总之,在三个脑袋分开之前,要一直这样砍,就算是海蛇也会断气的。当然啊,连——心脏都没了。
    最后把三个脑袋切下来,一条船上装一个。
    啊?为啥只要脑袋?
    海蛇的牙齿很适合做工艺品。能卖上好价钱。
    就像这——样,干掉了一头,我马上再到下一条船上吊好诱饵等着!等海蛇一上钩,就得立刻动手啊!
    但是啊,那一天——,我想想,确实是打了十三头就收工了。
    这是为啥,是不是很想知道?
    比海蛇更好的猎物来喽!
    那是条结实的货船,载了很多士兵。
    护卫越多就说明贵重的货物越多……你们也懂的吧?
    我手下们的船立刻把它包围了起来。
    不过我没有出手。是男人就要一对一地对打嘛!
    我的船直接就开到对方的船边上了,那真是气势十足啊!
    抛出钩子把两条船拴在一起。
    然后我的参谋罗兰就大声喊道:“给我听好了!诺古九大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海盗集团、海龙团的首领格哈德大人来了!有哪个家伙有勇气来一决胜负的?或者说你们打算爽快地投降,全员都跳进海里去?在被海蛇逮到之前游上岸的话就能保命了!”
    ……像这样。
    结果对方居然没动静。
    我嘛,也是很有耐心的,等就等呗。大概那边有啥事儿耽搁了吧。
    肯定是有人跑去向那些个自以为是的船长大副们通风报信,接着一伙人挤在小船舱里,脸色铁青地商量对策吧。
    结果居然一直等到傍晚,那边都没回音。正好天气也暖和,我一犯困,刚打算先打个盹,这时候终于有人出来了。
    但那是怎么回事!
    在我面前出现的是个穿了身轻飘飘的衣服,长得跟个女人似的茶色卷毛的小鬼。啊—、后来才知道他居然还比我大两岁。
    对对、猜对了!打头阵的,就是乔凡尼那混蛋。
    但是不管对手是谁我都不会手软的!我马上跳到那边的甲板上,真刀真枪干了起来。
    卢诺、你也知道得很清楚吧。别看他那副样子,剑术还倒是真有那么两下子的!我一刀砍去他马上就跳开,他进攻我就躲闪,就这样,在老长老长的甲板上打个没完。这时候,我手里还拿着当午饭的三明治和当点心的三色奶酪派呢,一边打一边吃上几口。不不,说正经的!凭我的身手,抽出这点空挡完全没问题啊!
    最后我一抽刀,那家伙的细剑就飞上天了!我左手揪住那家伙,两把刀就那样从他脑袋边上擦过,钉在桅杆上。然后他哭得可惨了,不停地求饶。
    “我完全输掉了啦,真是不甘心啊。但既然输了那我就跟着你了。现在开始我就叫你大哥……”
    “我可没那么说过!”正是乔凡尼本人。
    他一脚踹开食堂的门快步走进来。
    感到震荡的空气触到脸颊的感觉,我向那边转身。
    “你别胡说八道、格哈德!”他的表情还是笑嘻嘻的,但声音里却充满攻击性,“你也是、尤金。别光听着不吭声啊,起码也要为接近真相做点努力嘛!”
    架着腿坐在白木椅子上的尤金,抬起头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乔凡尼。
    “我对这波澜壮阔的冒险叙事诗颇感兴趣,不想泼人冷水呢。至于这究竟是故事,还是实际发生过的事,我无法做出判断呢。”
    格哈德豪爽地放声大笑起来。
    只有一旁的卢诺吃惊地瞪着眼睛:“但是我想,就算你说了真话也不会被责备的……”
    他那水色的眼睛疑惑望着上方,见到这情形,尤金的笑意更浓了起来。
    乔凡尼挑起一根眉毛。
    “嘛、我和格哈德刚见面就好好打了一架,只有这件事是真的。”
    “我说得没错吧?”
    “但投降的人可不是我,是这家伙!原本就是打算趁对峙的时候,该隐去你的船上挟持小玛利亚做人质。最后不是很成功么?”
    要这才是事实的话,确实没什么可吹嘘的。
    不过格哈德并没觉得不高兴,反而呵呵笑了起来。
    “嗯。当时为了挽救同伴们的性命,我都做好死的打算啦。但是老大他割断绳子,问我要不要跟着他混,还说让我妹和手下们都跟着一起去,这样就没问题喽。然后我的战场虽然从大海转到了坚实的离地,不过我从没后悔过!海龙骑士团是不灭的!哦——!”
    格哈德异常地兴奋,又开始吹嘘别的事了。
    也许是乘上了久违的船形物体,让他回忆起了过去吧。
    乔凡尼也坐下来笑着加入了谈话。
    我再次背向大家,向着外面漆黑一片的世界。
    第一次在星辰的海洋里旅行。
    我们在希维亚的战斗结束之后,去乔凡尼的故乡尤里尼亚准备船只,随后就离开了母星诺古。
    现在,正在向着位于其他星系的行星费伊雷伊进发的航海途中。
    这艘巨大的船,载着众多的人和武器、以及装满货物的木箱铁箱的船,却像是没有重量的东西,无声无息地在宇宙中前进。
    它的动力源就是一块放置在船里的魔导石。
    魔导石是开采自火山地带的矿物。乳白色,质地很轻,本身并不具有魔力。通过某种方法,魔导士能把自身的力量封存在其中。这样一来,就能让没有魔力的人使用魔导力成为可能,是一种很贵重的道具。
    力量的强弱,似乎是与石块的体积成正比的。要驱动如此巨大的船,需要与之相应的强大能量。在动力室里见到的魔导石,大约有婴儿的头颅那么大。
    我和卢诺自然不用说,格哈德和尤金,还有大多数的士兵,这都是头一次离开自己出生的行星。船浮起来的时候,有人害怕地尖叫起来,甚至还有人晕厥过去。不过经过了漫长的航行,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雷比亚斯大人以及该隐和基法一直很镇定,似乎是早就习以为常了吧。他们几个人,经常像这样在星际间航行,曾经去过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吧,这是我无法想象的事。
    出身自富裕家庭的乔凡尼似乎也对星际旅行很有心得。他一直在船里的各处指点人,一旦发生什么事就立刻赶过去,非常地忙碌。
    其他的骑士团长们,也已习惯了这样奇特的旅行方式。通常在自己的房间里或者干部专用的食堂里,打牌喝酒消磨时间。
    一旦空闲下来,我便会看着窗外。
    那一切皆无,寻不见任何生命迹象的虚无空间,不知为何如竟此地吸引着我。
    诚然我的身体是母亲所赐予的,但也许我的精神正是从这样的地方诞生的吧。
    如果是这样,是否死后就会回到这里呢?……我从心底里希望是这样。在没有终点无限延续的生命的枷锁中永生,不过是真正的恐怖和痛苦而已。当我的身体腐朽的那一天来临之际,希望能够静静地沉眠。倘若神明真的存在,我只有这一个愿望。
    在我身后,乔凡尼起身说他准备回房睡觉去。
    “大约还有半天,就到目的地了哟。”
    仿佛和这句话相呼应似的,窗外的风景连成线迅速地向后退去,是进入最后加速了吧。
    像是有冷风打在了脸上,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2.红色的地狱
    行星费伊雷伊,是体积与诺古不相上下的大行星。
    然而人口却连前者的五分之一都不到。
    在这颗行星上,只有无边无际向前延伸着的红色荒野,这是由于土壤中富含某种矿物的缘故。对于看惯了丰饶的绿色的我的眼睛来说,是个太过强烈的刺激。
    船降落在行星最大的都市夏安斯。破旧的楼房挤作一堆,街道非常地狭窄。
    红铜色的天空中,厚重的云层低垂,由于气候炎热干燥的缘故,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正在眺望着积满灰尘的古旧街景的时候,该隐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惊讶么?在宇宙中,多数行星都是这样的环境。你们的诺古是个例外。但这红色的土壤却是行星唯一的财产。围绕着巨大的矿产资源的权力斗争永无止息,是一片吸走人民鲜血的土地……”
    我回头想看他的表情。但却什么都没瞧见。
    顺直的银发冷冷地轻触我的脸颊。
    他的眼睛捕捉到了我的视线……那是像块钢板一样,拒绝感情出入的眼睛。
    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我开始看清了一小部分的事实。那些有着丰富资源的,正围绕着行星的霸权发生纷争的土地,正是我们……雷比亚斯的目的地。
    那位大人,在佣兵团的伪装之下,率兵前来此地的真正意图,是把这颗行星彻底掌握于手中。在这红色行星上吹起破坏风暴的,其实正是我们。
    而我则是……为了杀戮而存在于此的。
    突然回过神来的我,环顾四周寻找雷比亚斯大人。然而,哪里都见不到那个黑色的人影。
    “修纳!那个、到城、城里去吧!”
    卢诺跑了过来。涨红着脸拉扯我的袖口。
    “对啊对啊、马车的整理也快完了。大家不一起去看看街景么?”乔凡尼笑嘻嘻地提议道。
    我再一次地抬头看该隐。
    他点了下头,眼神也恢复了平日的温柔。
    等到行李收拾完毕,我们就再次启程。
    马车在不知会延伸到何处的红色荒野上前进。
    结果雷比亚斯大人完全没有出现。出发之前,该隐和基法在一起交谈了很久,恐怕是为了进行某项交涉才要向别处出发的吧。
    人员转移和食宿安排,完全都是由二位参谋负责的。从来没出现过什么状况,大家都很放心地把这些交给他们来办。
    这次的目的地是位于内陆的雅玛领,似乎是行星上发生冲突最激烈的地区。
    这里的战争,是当地原住民为了推翻从行星卡拉库斯来的地主们的殖民统治而展开的起义运动,是一场民族抗争。
    然而,在漫长的纷争中,起义军的行动却已经演变成极端的恐怖活动,破坏和流血冲突不断地发生。
    似乎这是我们头一次被地主这边雇佣。在战后重建之前,首先必须为了恢复被荒废了的秩序而战。
    要成就这一点,依然需要大量的死亡吧。
    起伏不平的红色土地上几乎都是裸露的岩石。干涸的河床在荒野之中刻下痕迹。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户人家,有时甚至连一棵树都没有。长长的马车队在呈现着荒凉的原初状态的大地上前进着。
    我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自己来到了一颗远离故乡的行星。
    痛楚的感觉在心中扩散开来,这并不是伤感。或许是因为,名为人的东西如乘风飘零的棉絮一般,无论流落到何处都要生存下去……活着就是如此虚无的吧。
    从降生之时起,人就是贪婪的存在么?我很想知道,是否有能活着就从生命的咒缚之中解脱的方法。
    第六天的晚上,我们到达雅玛领的中心地带。
    这次落脚的地方是这里的地主准备的。坐落于街区附近的平地上,看样子本来是美术馆或其他这类的建筑,是所崭新舒适的房子。
    我差不多已经习惯了长途跋涉,但对于尚年幼的卢诺来说,这还是过于艰难了。当天晚上,他就发烧病倒了。
    尤金片刻不离地照料着他,我则是每天去一次,看看他的情况。
    之前的那块魔导石的事情,占据了我大半的注意力。
    装置在船里的石头辐射出能量,供给船上的动力回路。
    从魔导力的性质来考虑的话,似乎还该有更加多样和高效的使用方法。我想获得更加详细的,有关其物质组成和能量转换方式的知识。
    我问该隐“可不可以去附近的图书馆呢”,他同意了。但有个条件,让我必须和护卫在一起,不能单独一人行动。
    就这样,我在以凯拉德为首的几个强壮的士兵的保护下,开始了去图书馆的日子。
    有些分类下的书籍还是不够,就去街上来回寻找小书店来收集全。
    那天下午在一间店门口,我看见一本卢诺一定会很喜欢的漂亮的画册。
    我买下了那本书,来到躺在床上无聊地养病的他的房间门口。
    敲了门却没反应,我直接推门进去了。
    房间的正中央摆着一张大床,卢诺陷在床里睡得很熟。
    尤金低着头站在床边,背对着门口,而不是像平常那样坐在椅子上。
    我本想出声向他打个招呼,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他注意到了有人来访,便转身对我说:“修纳,你回来了呢。”
    尤金还是和往常一样地表情沉静……但是不知为何,我有种强烈的不安的感觉,根本无法回应他。
    就在那时候,被子悉悉索索地动了起来,卢诺睁开了眼睛。
    “啊、修纳!”他见到我似乎非常开心,撑着要起身。看来已经差不多康复了。
    “不可以哦。”尤金干脆地说着,把他按回到床上。
    不过卢诺早就按捺不住想要飞向新的土地了。我捎来的外界的碎片,大概可以转移一些他的注意力吧。
    我双手递上了那本寄托了期待的大画册。
    “好像发生了不得的事情了呢。”晚餐的餐桌上,乔凡尼挑起了话头。他总是消息灵通。
    “被引诱进山里损失一整支部队,地主为此愁眉苦脸的,是前天发生的这事?”基法一边优雅地用餐刀切割带肉的排骨,一边哼笑着。
    格哈德也发出了奇怪的“嘿嘿”声。
    被起义军歼灭的不是自己人,而是地主手下的私设兵团,大家都不觉得心痛。
    “那个叫萨亚的头领,还真是个铁血指挥官哪。为了达成目的,完全不在乎会损失多少部下。居然绑着炸药冲进敌人的部队,把一个住人的村子烧了。”
    “还真狠啊!”格哈德抓起一大块肉往嘴里送。“……不过,做得太过分了吧。”
    他的目光顿时锐利起来,喝下一大口葡萄酒。
    “就是嘛,超没效率的。”乔凡尼支着脸颊,漫不经心地摇晃着玻璃杯。
    “被压抑太久了,就变成所谓‘恨之入骨’的心情了吧。这种想法挺常见的。”
    见基法用如此轻蔑的口吻说话,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着的该隐终于开口道,“下一次与他交战的是我们。”
    “不用您提醒我也明白。稍微动下脑子吧。”
    “脑子……”听了他的话,格哈德的表情就像是一大块骨头鲠在喉咙里一样地不自在。见他这样,乔凡尼笑了起来。
    但是我明白,一旦站在战场之上,这个曾是海盗头领的男人就会发挥出色的指挥力,展开头脑战的。
    坐在这里的人们,并非人人都拥有出色的统帅力与战斗力。
    我早就习惯了将士兵当作自己的手足来使用。
    可是,那个幼小的他还是……
    “卢诺的情况怎么样了?”仿佛是读出了我的心思似地,该隐向尤金问道。
    “已经快痊愈了,那位大人需要的话随时都能出战。”尤金垂下视线,像是正在被什么追迫似地匆匆说完。对于他来讲,失去了雷比亚斯大人的信任,恐怕要比世界末日来临更为恐怖吧。
    “是么。不要懈于准备。”
    听着该隐淡然的话语,我站起身,从桌边离开。
    “喂、修纳!你还没吃呢!”
    “啊~啊,怎么看都吃得太少了呀,你这孩子真是的。”
    没必要对我说这种话,我不需要温暖的同伴。我不想再杀人了。
    毫无反应一直保持沉默的我,无疑看起来是个阴沉的小孩吧。
    “没事的。回房里去吧、修纳。”
    真是万幸该隐并没有试图缩短与我之间的距离。
    于是我稍稍有了点想笑的感觉。
    雷比亚斯大人回来了。
    和往常一样,黑影般的身姿不知不觉地出现在宅邸之中。
    然而,那个存在早已确实地浸染了我们的心……即将开战的紧迫感高涨起来。
    我暂停了魔导石的研究,格哈德开始保养他的刀子。
    卢诺终于得到了外出的许可,他像只像小狗似地飞奔了出去。
    “啊……!”
    他大声叫喊着,停下脚步仰望着天空。
    干燥的风掠过他蔷薇色的脸庞。
    红色的天空。红色的山脉。红色的土地。
    这风景,就如同红铜熔化成浓稠的浆液,又扭曲地着凝固下来一般,扑面而来的是铁的味道。
    又或者,这其实就是充斥在这颗行星上的血的气息吧。
    3.凶狼之瞳
    我们的工作,是打击以雅玛北部山地为根据地的起义军。
    从一开始起地主们就不打算彻底平息叛乱。
    反抗压迫的民众散布在行星的各个角落。他们只要把在自己领地内引起骚乱的那一拨人赶走就满足了。
    我们那个麻烦的对手,是由名叫萨亚的首领率领的组织,成员几乎都是贫苦劳动者出身,连带感极强,无畏牺牲。
    该隐和基法制定的计划是三面包抄起义军最南端的要塞堡垒,将其中人员驱赶至平原地带再将其一网打尽。
    刚从卢诺部队的魔导攻击中侥幸逃脱的起义军残党,又立刻遭到了格哈德部队的重创。他们已经从海盗进化成为山贼了,表现得非常活跃。
    对方原本就不是正规的军队,不消片刻就已溃不成军。
    被乔凡尼的骑兵队如猛兽狩猎般地穷追不舍,加之屡屡遭到我的弓箭队的袭击。没过多久,南边要塞就被彻底歼灭。雷比亚斯大人和两位参谋在一起,仅仅只是静候战况而已。
    被迎回公馆,认识到了我们的价值的地主们已经喜出望外地带着酒等在那里了。
    就这样,初战告捷的庆功宴开始了。在一群面红耳赤伶仃大醉的地主们当中,唯有默默饮酒的雷比亚斯大人显得如此高贵。其实不应该与这些土财主们比。哪怕置身于王侯贵族群聚的宫殿之中,那位大人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依旧是孤高的存在吧。
    基法拉过醉醺醺地纠缠着他的地主的手,想把他哄着带出宴会厅。我以眼角余光注意着他的举动。万一,有人向雷比亚斯大人出手,顷刻间就会被血祭吧。从这方面考虑,我们的连带感并不输给起义军。
    坐在我一旁的卢诺早就进入酣睡状态了。
    最初察觉到异样的,是乔凡尼部队所属的一名士兵。
    士兵们大多在篝火边庆祝,他为了取行李,在回帐篷的途中,在通往公馆的石墙附近看见了人影。
    “在那里的是谁?”
    还没来得及把同伴叫来,就被夺去了性命。
    在武器仓库到帐篷的短短的路上。
    然后,他那被利刃穿胸而过的尸体就被找到了。
    后来才知道,在这最初的牺牲者被发现前,入侵者就已经翻过石墙进来,杀了两名看守宅邸的护卫,从后门悄无声息地潜入。
    宴会进行到尾声的时候,与会的地主们陆续离席,离开宴会厅,正要去公馆的正门口,就在这个时候。
    敏捷如黑色野兽的影子掠过。
    地主中的一人,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就被割开喉咙。
    鲜红的液体四溅,那人晃悠悠地倒下了。
    影子没有停下行动。
    它以眼睛几乎无法捕获的速度,向着下一个猎物袭去。
    细剑的光芒闪过。
    像缠绵一样地截住刀刃,将它弹开。
    “虽说与这些人没什么交情啦。”
    乔凡尼穿着他最爱的深紫,稳稳地挡在前面。
    被狙击的地主们当场吓得浑身僵硬直翻白眼,他们身边的护卫们也都惊呆了,一动不动地愣着。
    鲜艳的红唇勾起一个美妙的弧度。
    “不过至少也是我们的雇主,今天又是客人呢。不容许有无礼的举动哦。”
    影子……他把牙咬得咯咯作响。
    那种态度,与其说是被打搅,倒不如说是被狠狠羞辱了一番。
    那是个削瘦的青年男子,全身包裹在贴身的暗绿色战斗服之中,深蓝色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
    晒得黝黑的肤色,刀削般的脸颊,尖利的鼻子,以及闪着锐利光芒的深红色的双眼。宛若野兽一般粗狂的模样,给人极大的压迫感。让我想到了在希维亚的山中见到过的,落单野狼的形象。
    他的右手微微动了一下。
    但这没能迷惑乔凡尼。
    细剑一挥,男子从左袖中掷出的小刀就被挡下,掉落在地上。
    乔凡尼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刚才的豪饮的影响,反应依旧迅速灵巧。不速之客的脸上突然换上了一副饶有趣味的表情。
    “你是……今天战场上的!”男人低声说着,几近喃喃自语。
    “没错哦。我就是杀光了你的同伴的雇佣骑士团的一员。请多关照!”
    长筒靴的高跟“咔”地一声踏在地上,乔凡尼自信满满地回答道。
    顿时,杀气大盛。
    男子低吼一声,朝乔凡尼飞扑过去。
    表情顿时认真起来的乔凡尼也显得有些吃力。
    不仅是乔凡尼,格哈德和尤金也拿起武器,利刃对准了男子的背部。就在这时候。
    “发生什么事?”雷比亚斯大人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响彻在走廊里。
    男人猛地一转身,视线游走间寻找声音的主人。
    黑衣上佩着金剑,绿色的单眼,黑发的夜之王。
    “你是什么人。”深邃的声音静静地响起。
    野兽般的男人,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
    “我叫卡菲。……下次在战场上,我会将你们全数屠杀。”
    闻言,雷比亚斯大人竟展现了罕见的满意微笑:“我很期待。”
    仿佛正是在等待着这句话一般,男人身形一晃离开了。没人追上去。
    有一位地主终于缓过劲来了,躲在柱子后边大叫:“那、那混蛋是萨亚养的职业杀手!这下可糟了,会被杀掉的!你们几个能派的上用场么?”
    这人吓得浑身发抖,其余的地主们也都意识到迫在眉睫的危机,一个个都惊恐不已。
    格哈德皱起了鼻子,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该隐快步向前走到雷比亚斯大人身边。
    “今晚的事是我们的疏忽所致。为此我们深感歉意,并且我在此保证,今后会极力排除威胁诸位人身安全之人。”
    “什么……!”格哈德反应很激烈,大概想说“为啥要道歉”。
    “但是。”该隐用他那钢色的眼睛使了个眼色制止他,再转向地主那边,“也请大家自己多加小心。回府之后我们无法就近保护各位,请把宝贵的生命托付给诸位的近身侍卫吧。”
    气氛顿时安静下来。
    权贵们与被雇佣的侍卫们,用交织着疑念与恐惧的眼神面面相觑,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啊—、终于清净了!”乔凡尼尽情地伸了个懒腰。
    他厌恶丑陋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动物。
    “该隐你最好了!”
    “真有你的,说出的话还真是不容置疑。”
    乔凡尼与基法很开心地说着赞美的话,该隐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们。
    这时候,共有三名牺牲者的急报才刚刚送来。听完联络兵的汇报,乔凡尼的面色气得发青。
    “刚才就知道的话……一定把那家伙大卸八块!”
    损失一名部下,竟令这个凡事漫不经心的享乐派青年激愤到了这种地步,着实叫人意外。也许是出于骑士团长的自尊心的缘故吧。
    “下次相遇的时候要将我们全数虐杀?这是这边的台词!”他狠狠一跺脚,握紧拳头对着走廊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些话。
    然而,与这名叫卡菲的男子的再次交手并没有来到。
    我们受命去攻打东部山地,和他所属的萨亚主力部队正好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在连续的交锋中,大部队不断挺进到险峻的深山里。
    与此同时,时不时能听说关于卡菲所率领的起义军主力部队的消息。比如对行军途中的正规军实施突袭,把他们逼下了悬崖,又比如占领了某位地主的山庄,处决了一整个家族。似乎他一直都很活跃。
    乔凡尼总是反反复复唠叨这些情报,最后,他深深地叹息道:“雷比亚斯大人准备就这样一直把我们扔在山里了?”
    “请稍安勿躁耐心等待吧,那位大人有他自己的考虑。”
    尽管尤金这么说,可是东部这些数目众多的小规模起义军部队,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
    与此相反,西部的主力部队则是组织严密的军队,不输给地主的私人部队以及正规军,但也无法突破他们的防线。战况处于长期胶着的状态。
    无论怎么想,东西两边的实力显然是严重不平衡的。
    我与该隐就着这个话题,不知相谈了几次。
    “如今雷比亚斯大人也不在。没他的指示,我们也不能擅自行动。”
    他同样也很困惑。此番开战以来,雷比亚斯大人基本都是独自一人待在西部,偶尔回来与两位参谋进行短暂的商谈,又立刻消失了踪影。
    他究竟在西边做什么,那里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渐渐地,乔凡尼和格哈德失了干劲,白天就和士兵们一起喝酒,接着就那样草率出兵,不过仍是屡战屡胜。
    以前,徘徊于生与死的狭缝之间的时候,明明是那样的活力充沛……这样说或许很奇怪,但若是失去了战斗的紧张感,以及与雷比亚斯大人之间的羁绊,也许我们所有人都不会留在这里吧。
    “乔凡尼他们,老、老是喝得醉醺醺的!”
    对于那些越来越没节制的大人们,卢诺感到很害怕,甚至不肯接近他们。
    我也不知如何应对该隐和基法的争执,看到那种场面,心情实在好不起来。
    只有尤金,表面上看不出他有任何变化。也许他的心中也是一样地极度不安,但是与大家相反,他比以往显得更加地安静起来了。
    然后我们就要启程去围剿东部最大的起义军部队。
    “要是在这里输掉,那才是真正地失职啊!”就这么说说笑笑地走了两天。
    实际上只要有卢诺的死祭骑士团在,就没有不能突破的要塞。
    大人们都抱着半分玩乐的态度,他却是一如既往地认真,接着就因为力量透支过度而倒下。那样的卢诺让人看着就觉得心痛。
    押送俘虏回城的队伍离开后,我与卢诺坐在倒塌的石墙上眺望红色的流云。
    我不会袖手旁观,也绝不会勉强自己。总是在计算战斗的流程,毫无感触地活着。时间一天天徒劳地流逝着,我心中什么变化都没有。
    但卢诺他绝对是一直都在成长吧。今天是,明天也是。
    “不可以。”
    听见我的自言自语,卢诺用他的水色的大眼睛盯着我看。
    “怎么啦?修纳你在说什么呀?”
    “……没什么事。抱歉。”
    不可以。我不能下手杀你。
    不可以有想要独占你的念头。
    你不可以长大,不可以抛下我不管不顾……
    成天考虑着这种事情,我就是这样的人。
    阳光突然黯淡了。
    我抬起视线,当即倒抽一口冷气。
    那个卡菲,他在那里。
    穿着沾着斑驳泥浆的军服,正目不转睛盯着我们看。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我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谁呀?”
    天真无邪的声音,在我变得一片空白的头脑中响起。
    啊啊,卢诺不知道。那个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危险,不要靠近那个男人。那是个毫无怜悯之心的杀手…!
    “小鬼,雷比亚斯在哪里?”
    意料之外的话语从卡菲口中说出,又让我吓了一跳。
    “雷、雷比亚斯大人,他不在。他在、在西边的山里……”
    “他绝对来这里了。”
    “没有来过。”我终于能出声了,“我们也一直没有见到他。是真的。”
    “是、是真的啊!”
    卡菲依旧紧紧盯着我们,疲惫却迅速地出现在他的脸上。
    现在的他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更加地消瘦,也许是因为西部严峻的战况,令他的体力和意志力都走到极限了吧。
    “看来不像是在骗人。”突然他自言自语道。
    “就是这样。”意想不到的声音突然冲击了我的耳膜。
    我觉得背刺针芒,过于强烈的不适感束缚了我的身体。
    雷比亚斯大人,就站在卢诺身后。
    就在刚才……用空间转移术过来的吧。
    “雷比亚斯大人!”卢诺用几乎要飞起来的气势喊道。
    “这些小孩没撒谎,不过是我迟到了罢了。”雷比亚斯大人嘴角微微翘起,把手搭在卢诺的肩膀上,“你不是战功显赫么,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了?”
    语气很温和,听着却是异常刺耳。
    卡菲眯起他石榴色的眼睛,那是与这颗星球的天空与大地相同的,夺目的红色。
    “问我、为什么、在这里?还不是、你干的好事。”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奇怪我怎么知道么。一度因为同伴的背叛被抓,当时已经有了死的觉悟。但你却出手救了我……不仅如此,之后你一直暗中助我一臂之力,使得我一直打胜仗。”
    完全不知道,雷比亚斯长期留在西部,竟是为了支援这个男人,我们的敌人。
    但是卡菲的表情却显得异常地苦涩。
    “萨亚将军对我大加褒奖,给了我大校的军衔和属于自己的领地。但我这才意识到,将军和我们夺走了支配者的土地,不过只是取而代之,成为新的支配者。下层民众贫苦的生活没有丝毫的改变……你是想让我意识到这些事情吧。”
    雷比亚斯大人沉默地听着。
    卡菲的情绪有些许的激动:“告诉我……我究竟怎么做才好?我无意再留在将军身边了。因为我无法舍弃我的故乡!为了不出现更多像我这样的人……!”
    他的嘴唇不住地颤抖着。
    雷比亚斯大人笑得极冷,那是有着恶魔般魅力的恐怖笑容。
    “到我身边来,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刹那间,卡菲的表情变得一片空白。接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雷比亚斯大人……?”
    有声音从石墙那边传来,是尤金来了。
    他喘得很厉害,是因为敏锐地感知到了主人的驾到,一路飞奔过来的缘故吧。
    一见到卡菲,他“啊”地一声惊呼,声音抬高了几度:“雷比亚斯大人,这个人是……!”
    “卡菲是我的客人、尤金。”雷比亚斯大人绿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尤金,那是不容置疑的强硬态度,“对了,你替我传达下去:立刻出发。全体动身向西部战线进军。”
    “……是!”尤金连稍作休整都顾不上,立刻又转身离开了。
    “你们也快去做出发的准备。”雷比亚斯大人轻轻拍了拍我们的背脊。
    带着卢诺回部下们那边的时候,我们在石墙的拐角处撞见了乔凡尼。
    “雷比亚斯大人!您究竟打算怎么样……?”接着他站住不动了,和卡菲对视着。
    “又见面了哪。”卡菲眯起他红色的眼睛。
    “就是嘛。杀了我的部下,这笔债你还欠着我没还呢。”乔凡尼一脸怨念深重的表情。
    “哦?”卡菲笑的时候像匹狼一样,露出一口森森白牙,“那你杀了我多少人?”
    乔凡尼心满意足地笑道:“大概是,二十……七人吧?”
    “很好。”
    应该怎么说好呢,总之,看来这两个人似乎已经相互认可对方是自己的同类,方才紧张的气氛也随之渐渐淡去了。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喂喂、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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