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眼前,是一张彷佛在打什么坏主意似的将帅脸孔。
    「撤退支援的事,还没向贵官道谢。在这遇到也算是有缘吧。希望你能赏我个面子。」
    「不会,下官就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摆摆手要她别这样的将军,看起来就跟往常一样。在这种时候,跟往常一样。啊啊,表现得相当露骨呢。以阁下来说显得僵硬的表情……也看得出来是在强颜欢笑。
    「偶尔也想与并肩作战过的战友一块聊聊往事。」
    「要下官相陪吗?」
    「是啊,请务必答应。」
    因为曾是在南方大陆上熟知彼此的上下关系,所以也能看出这种程度的意思。考虑到时机,原来如此,隆美尔阁下似乎有道谢以上的事情想跟我说。
    「尽管非常遗憾没办法请贵官喝酒,但就让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下官知道了──谭雅陪著笑脸点头。
    「感谢你的招待,阁下。」
    当天──傍晚/将校俱乐部
    参谋本部旁,位在将校俱乐部角落的包厢。
    因为这里是卖酒的地方,而坚持「未成年不许进入」的宪兵,也在隆美尔将军挂著的中将阶级章之前毫无办法。
    用「应该没问题吧」一句话强行闯关,是漂亮到令人爽快的权力运用吧。看来一旦是将军阁下,终究是连在将校俱乐部都有著很大的面子。
    一句「给我包厢」,就会确实准备好适合密谈的房间,这点让人感受到在帝国军内部的力量差距。
    谭雅自己甚至有过尽管挂著中校的阶级章,也还是被宪兵用一句「这是规定」赶出啤酒馆的经验。
    不对──谭雅就在这里摇了摇头,将意识切换到接待模式。
    一旦是与隆美尔将军的酒席,就得花费相当的心思……这种想法,却被他「我要喝了」一句话给打散了。在那之后,就咚地把蒸馏酒的酒瓶放在桌上,像在喝水似的开始拚命狂饮的隆美尔将军,看起来很不寻常。
    谭雅默默喝著香草茶,思考起长官不断散发出来的危险氛围的根源。
    就在隆美尔将军不知喝了多少,少说也喝光了一瓶酒时,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别认为看到的就是一切……特别是卢提鲁德夫阁下的态度呢。」
    「咦?」
    就像喝到烂醉似的,是意外地酒量很差吧。他是容易脸红的人吗?尽管话语中带著酒味,但隆美尔将军却小小声地呢喃著。
    「那位长官是狸猫。而且,还是特大只的。在被骗倒之前,要好好地捏著脸颊。」
    「下官很清楚」这句话,谭雅终究难以启齿。虽说喝醉了,但小看隆美尔将军的知性与记忆力也非常危险。
    朝著有礼貌地假装没听见的谭雅,隆美尔喃喃说出一句。
    「那位大人在作为杰图亚阁下的部下的贵官面前,拚命高呼著原则论?还是别把卢提鲁德夫中将看成是这种单细胞分子吧。」
    「阁下?」
    「帝都有著许多没有脑袋的耳目吧。是不得不这么做的。」
    「……咦?」
    就算是醉了,这话也……
    「知道南方大陆远征军有多么地遭到轻视吗?贵官不知道吧。但我知道。坦白说,我们被『置之不理』到令人焦躁的程度。是被遗忘的军队。」
    「然后,因为政治的要求撤退吗?」
    「也就是如有必要的话,中枢的诸位圣名也会想起我们吧。」
    哼地一声,中将阁下一面大口喝酒,一面抱怨起来。
    「政治太过于为难现场了。军队虽是遂行国家目标的道具,但也是由活生生的人所构成的。」
    抱怨……不对──谭雅修正评价。这是超出抱怨的某种情绪。有什么藉由酒力浮上了表面。
    「就算是被消耗的士兵,也都是活著的。」
    「这是当然的吧。」
    「没错。这不是该向贵官这样的野战将校强调的话呢。」
    流露出作为同行的同感,隆美尔将军向她耸了耸肩。
    「与贵官不同,我们是搭船回来的。你猜返回帝都的我们,到底看到了什么?……偏偏居然是凯旋式。」
    「咦?」
    「很惊讶吧,中校。我们南方大陆远征军变成是凯旋归来啊。宣扬这是一场大胜利,当作是达成了任务,连勋章都发得毫不客气。」
    隆美尔将军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挂在制服上的奖章,一手拿起酒杯,发出走音般的笑声。
    「那么?」
    「那么?没错。我被拱为胜利者了。」
    声调没有失常。就像喝醉似的,极为冷静的语调。潜藏在看不出有喝到沙哑的声音深处的,是让谭雅哑然无言的愤怒之火。
    「胜利的荣光,勇者的荣誉。还有作为有名誉的军人的名声吗?这些我当然想要,是啊,没错。我毕竟也是个军人。」
    「军人追求个人的荣誉是……」
    「这不是该跟银翼持有人说的话吧。不过,对于荣誉与名声的憧憬,也确实盘据在我的心中。说我想要,不是个谎言。」
    流露出来的声音,真的是声音吗?
    「你知道将校为何会在战场上遂行义务吗?中校。我认为就根本来讲,是因为虚荣。这会转化为义务吧。到最后也能内化吧。但最初那不想被嘲笑的小小自尊心,即是一切。」
    叩地一声把玻璃杯放在桌面上,隆美尔将军微微笑起。
    「然后,我那小小的自尊心,又开始发疼了。」
    他一面在玻璃杯中添加蒸馏酒,一面再次笑起。
    「我想赢取胜利与名声。想作为一名胜利者。并不想像政治家那样,偷过来作为自己丑陋的赘肉。」
    「……这就是阁下的希望吗?」
    点头表示没错,将玻璃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的将军,以遥望远方的眼神喃喃说道:
    「本国的主张很简单。是为了保持战意的必要措施。必要?保持战意?别开玩笑了。这种姑息的短剧叫做『政治』?」
    「恕下官失礼,阁下。你从方才起就喝多了。就算这里是参谋本部的附属设施……」
    「我很清楚自己说过头了。也十分理解这是在抱怨、批评高层。」
    出乎预料的明确话语。讨厌的徵兆。不过,谭雅尽管感到畏缩,也还是重新说出义务性的话语。
    「那么,就请容下官说一句话。我们就只是军人。而且,还是遂行实务的将校。恕下官直言,就连中将阁下,也是其中一人。」
    「是啊,你说得没错,中校。在我被称为胜利者隆美尔将军而向政府抗议时,也被说了相同的话。」
    将军不愉快似的蹙眉,发起牢骚。
    「区区中将不该谈论战略。要默默为了国家的政治目标,赏赐凯旋的荣誉。听到这种话的瞬间,实在是让我难以忘记。」
    「阁下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了。是喝多了吗?」
    「故乡的酒可是很呛的。在沙漠,就连喝酒也很辛苦呢。中校,等到贵官也能喝的时候就能理解了吧。」
    很美味喔──将军怜爱地看著蒸馏酒。老实说,度数也相当高。他为什么能像喝水似的喝著,也是谭雅所无法理解的部分。
    「在南方大陆能拿到的,几乎都是义鲁朵雅的葡萄酒。毕竟那些自称友人的家伙,明明就不给弹药,却宣称是友情的证明,光是送葡萄酒过来呢。」
    那个国家的话,确实是会这么做吧──谭雅忍不住点头同意。汽油、葡萄酒,还有血。能将这些视为等价的,就只有义鲁朵雅式的外交。
    身为置身现场的人,谭雅自负能体会隆美尔将军会感到多么地焦急。风险与报酬,太过于不相称了。
    「政治给予的友人;因政治失误而死去的部下!」
    「……这就是现状。」
    「没错,中校。这就是我们的现实。」
    狠狠说出的话语,流露著无可奈何的寂寞。
    「因为狗屎般的政治指导,赐予害死部下的男人勋章!哎呀,我虽然很喜欢勋章,但唯独这种勋章,似乎是怎样也喜欢不起来。」
    「假如不是在参谋本部的将校俱乐部的话,会非常担心隔墙有耳呢。阁下,坦白说,这对将校规范来说,有点……」
    「哈哈哈,开场白说得太长了呢。」
    「阁下?」
    叩的一声。
    再度放下玻璃杯,只不过,这次没有斟酒,隆美尔将军目不转睛地凝视著谭雅说道。
    「我们是宣誓之身。要防卫帝室与祖国。忠诚的宣誓是无法忘却的。」
    「没错。」
    「因此……假如政治是问题,就必须得要解决。」
    「这并非军人的工作。就在刚刚,下官才被卢提鲁德夫中将阁下命令要明白这件事。」
    即使是谭雅,也对现状感到不满。甚至想高声大喊,再这样下去,早晚会变得愈来愈惨。理性之沙漏尽,余命之沙所剩无几的沙漏。毫不怀疑地相信,如果能让沙漏倒转,只要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安全,就该竭尽全力去做。
    只是,自己终究是组织人;人是无法单独成就任何事的。
    「我们是军人。所谓的独断独行,就只是在『共同的目的』明瞭时,为了达成此目的,选择该如何实现『目标』的裁量权。用独断决定目的与目标,就只会是越权与专横。」
    「我们的目的,是要保证国家安全,也就是要确保祖国与帝室的安宁。大致上的目标,是要排除对帝国的军事性威胁。」
    突然地恢复语调后,隆美尔将军说出该说是原则的语句。被问到有错吗?谭雅也只能点头表示没错。
    实际上,帝国军人就是基于这种契约在服从军务。
    「阁下,就诚如你所说的。我们的职务,就只保留在对付军事性威胁上。针对政治的组织性介入,就本来的职务来说……」
    「只要政治这个领域足以成为军事性威胁的话,就能作为军事性目标了吧。如有必要,也会是该进行独断独行的局面。」
    「……该不会!」
    阁下的玩笑开过头了──谭雅连忙绷紧差点扭曲的表情笑起来。不对,是自以为笑了。
    「阁下,你好像醉过头了。」
    再听下去,会很糟糕。还是不要听会比较好。虽是来得太迟的判断,但在察觉到情势不妙后,就只能立即撤退。
    谭雅慌慌张张地起身,连忙说出藉口。
    「下官这就去找阁下的副官吧。这可是久违的帝都。就洗去南方的战尘,好好休息吧。」
    想敷衍过去的努力,也在隆美尔将军的一句话之下,轻易地化为乌有。
    「我的意识很清楚。」
    「……阁下这话是认真的吗?」
    要是他无言点头,谭雅也束手无策了。因为只要知道了,就必须要做出抉择。
    是时候做好觉悟了吧──谭雅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么,阁下。还请你务必说明。不过,希望能等到你清醒之后再来谈。」
    「就这么做吧。看来贵官似乎是不懂得喝酒的乐趣……啊啊,这是我的做法不恰当吧。」
    就算向幼女阐述酒的美好也没用呢──带著苦笑,隆美尔将军爽快地约好下次再谈。
    「如贵官所愿,就明天再谈吧。对了,这次就来我的基地如何?」
    「下官知道了。午后能去叨扰的话。」
    隆美尔将军满意地接受谭雅的提案,在手中的小笔记本上边念边写著会面预定。这样一来,也没办法用是在酒席上记错了作为藉口吧。当然,事到如今也不打算逃避会面就是了。
    「不过,在进入主题之前……先跟你说件有趣的事吧。尽管就像是无聊的题外话,但贵官应该会有兴趣吧。」
    「是跟最近有关的事吗?」
    咧嘴笑起的隆美尔将军开口说道:
    「没错。只要有著比贵官还长的军历,就能靠经验多少看出一点事情。一旦是从战地归来,就能嗅出参谋本部的危险气氛。」
    「危险吗?」
    「追寻著些许气息四处徘徊……就听到了一件有趣的事。」
    「下官深深希望这会是个无聊的蠢话。」
    就算知道不会是这样,但也没有理由要支持绝望主义吧。要说是少有的幸运吧,期待这种万一发生的谭雅如此说道。
    对此,隆美尔将军愉快地弯起嘴角。
    「没错,是个很蠢的玩笑话。是叫做预备计画吗?算了,下次再慢慢说给你笑吧。」
    「预备?恕下官失礼……意思是有主要计画?」
    「在试探我啊,提古雷查夫中校。直截了当地说,该说是『有过』吧。雷鲁根上校的义鲁朵雅工作曾经是主要计画吧。」
    对于「预备计画」,隆美尔将军说出简单明瞭的评语。
    「军队会偏重计画。即使是要临机应变,独断独行,也得要先有『所计画的目标』。不是吗?」
    不管怎么说──说到这里,隆美尔将军就起身离席。
    「那么,中校。明天见了。很高兴你今晚能答应邀约喔。」
    谭雅听著从背后传来的这句话,不悦地盯著手中的玻璃杯。
    无须等到明天。隆美尔将军的言外之意非常明瞭。绝对不可能会听错。
    一部分的帝国军,毫无疑问是想动手了。
    全貌先姑且不论吧。只不过,毫无疑问是开始胎动了。就从「预备计画」这个名称来看,那会是预备性的吧。
    然而,会预备到什么时候?
    ……我该怎么做才好?
    统一历一九二七年七月二十三日帝国军隆美尔将军副官日志
    提古雷查夫中校,奉参谋本部之意,为进行概要说明来访。于司令部恭听东部方面的整体情势,以及西方空战相关的一般情报。西方的天空,情况相当危急。
    东方的战线尽管僵持,却持续著激烈的消耗战。
    在官方的职务后,司令官与中校进行了愉快的私人会谈。
    再启
    对于在南方战线并肩作战的战友,支援我们撤退的可敬友人,司令部众人赠送咖啡豆作为纪念。
    当天帝国军参谋本部
    阴郁表情的男人,在阴惨的气氛中进行著黯淡的报告。作为在参谋本部作战部门举办的会议上的发言者,假如以客观的角度来看,就会是这种感觉吧。
    边听著讽刺家的自己在心中的嘲笑,雷鲁根上校边特意以淡然的语调进行报告。
    「阁下,以上就是有关最高统帅会议提供的『打开局面对策』的事前资料。政府方面对我们参谋本部怀有很大的期待。」
    「……自南部国境线抽出兵力。当不可能时,就『考虑』藉由让义鲁朵雅『丧失军事能力』以创造出剩余战力吗?」
    默默听著报告的卢提鲁德夫中将面如土色。雷鲁根不用看镜子,也想得到自己的脸色也差不多吧。
    朝著应该避免的破局笔直前进。
    帝国的政治在错误的道路上,能制止继续前进的煞车故障了。不对,就像是代替煞车,一路踩著引擎的油门吧。
    「要我们考虑对义鲁朵雅展开军事侵略,还真是了不起的命令呢。那些政治家与官僚,在桌面上是意外地勇敢啊。」
    用鼻子哼了一声,叼起雪茄来的长官,语调中充满著讽刺。
    「真正的勇者是会承认胆小的人……对义鲁朵雅发动军事侵略?不论胜败都只会惨不忍睹。」
    雷鲁根自己也不得不默默地点头同意。实质上来讲,这是帝国在对抗各列强。在这种结构下,打倒勉强能算是仲介人的义鲁朵雅,能改变什么?
    就算一切顺利,收获也有限。顶多就是将那里的十几个师团送进东部的泥沼里。而且,还是在一切都能按照乐观的剧本发展的假设之下!
    「上校,来考虑实际一点的事吧。暂时不管对义鲁朵雅的侵略,来想想看我们能挤出多少兵力吧。」
    进言不可能,是参谋将校的职责。当用尽千方百计,也仍旧毫无胜算时,就该指出现实。
    这是军大学的基本教育,也是雷鲁根上校现在痛恨的部分。
    就算是要向患者宣告余命的医生,也会很苦恼吧;一旦要宣告故乡的命运,就几乎要呻吟起来了。
    「……阁下,这是再三讨论过的问题。」
    「我知道数字。然后指示你们,去研讨抽出兵力的方法。」
    「阁下,不可能再抽出更多兵力了。」
    特意淡然地再说一次。对雷鲁根上校来说,他不想再说得更多了。
    「上校,我就再说一次吧。就命令你们让不可能变得可能。在现状下,就只有南部国境守备部队是满编的有力派遣候补群。给我挤出来。」
    「南部的国境守备部队绝不是游离部队!即使如此,也已经削减到极限了!考虑到内线战略的前提落空,现状以上的削减就太危险了!」
    已削减到安全余裕的极限了。这就是各方面军的现状。将庞大的兵力与资源投入东部,并支援著各方面军,就算是帝国也已经超出负荷了。
    「研讨是否能靠防御阵地弥补人数。」
    「……这与外交抵触。会跟参谋本部想要培养友好气氛的意图产生严重的矛盾。」
    「连构筑防卫阵地都得操心吗?就算是那副德性,义鲁朵雅也还是同盟国。没办法。」
    没错。义鲁朵雅是个麻烦且亲爱的同盟者。相信他们没有理由会积极参与对帝国的攻势。
    然而,这也要视状况而定。
    当国境毫无防备时,也必然地没有理由相信义鲁朵雅的国家理性会对帝国置之不理。义鲁朵雅是仲介人,也是善良的掮客。因此,他们会买下相信该买的东西,卖出相信该卖的东西吧。在这里头的,是纯粹的利害计算。
    只要名为国境军势力的天秤过度倾斜,义鲁朵雅自身的利害考量,就会诱发对帝国的攻势吧。
    是为了抑制而部署的军事力。就算是为了维持不可靠的同盟,也绝对不能移动。
    「就结论来讲,这个议题述说了削减兵力的困难性。兵力的抽出,早就进行到可容许的极限了吧。」
    「无法像西部与东部那样,明显地当成假想敌看待,要顾及舆论。不过……要是不管这些的话,就想靠构筑阵地取得抽出兵力的头绪。要做到何种程度才会有办法?」
    「在往来义鲁朵雅的空闲期间,下官去确认过很多次了。问题在于地形。」
    帝国与义鲁朵雅之间的国境地带,大半是山岳地区。因为是易守难攻的地形,所以能靠一定程度的轻度防卫与部队配置敷衍过去。然而──雷鲁根不得不苦著脸指出一件事。
    「诸如登山道路的整备与搬运弹药用的索道架设等等,这些部分是怎样都无法简单解决。特别是我方的工兵队在装备状况上有问题。就连当地的各个部队,都没办法取得充足的必要装备。」
    又是东部。就跟摆出非常想让脑袋从东部问题中解脱的表情听著报告的卢提鲁德夫中将一样,雷鲁根上校也打从心底诅咒著在东部的消耗。
    「上校,在战前的阶段,设备整备到何种程度?」
    「没有基地以外的设备。是处在终于要开始扩建航空基地的阶段。」
    「因为除了能紧急赶往山岳地区『快速反应防御』之外,没有向方面军提出任何要求。没办法。」
    「……因为之后的事,会由大陆军解决。」
    「没错。但也不能把他们从东部叫回来。」
    大前提的失败也在这里带来恶果。战略层面的错误,让目前的帝国当局人员无法选择苦苦挣扎以外的选择。
    「这样一来,想要抽出兵力,就只能采取根本性的解决措施。会变成要击溃义鲁朵雅,将占领军以外的师团送往东部……」
    「这是不值一提的愚策。」
    「真是辛辣呢。上校。」
    「很遗憾的,下官就只是指出单纯的事实。阁下,这事就连阁下也很清楚吧。」
    「没错。」
    更进一步来讲,讨厌兜圈子的长官……特意把话说得拐弯抹角。在能看出迟疑,甚至是厌恶情感的前方,是「对义鲁朵雅战争」这个愚蠢透顶的答案。
    「我方的对义鲁朵雅战备,完全就是一件惨案。上校,你实地考察的实情如何?」
    「尽管视察过好几趟了,但现状下的南方方面军,大半是以防备,而且还是以迟滞作战作为前提的二线级师团。额面战力就算说有满编,但各师团的内在也跟空的一样吧。」
    能够发动攻势的余力,早在很久以前就压榨殆尽了。
    帝国、帝国军,现在光是要在东部展开以防卫为目的的机动战,都会搞得焦头烂额了。只要看被用雷鲁根战斗群这个败兴的名字称呼的沙罗曼达战斗群就好。
    重装备有过半出问题,正在本国紧急维修重炮与装甲车辆。是兼作为消化休假进行后方配置的战斗群。以战前的基准来看,是需要重建的单位。
    如今,却被一脸认真地评为是「极为强力的战力」。
    「就连对义鲁朵雅攻势这句话,都只是个幻想。」
    正因为如此,看过现场的雷鲁根上校,正因为如此才不得不说。
    「如果上头要求发动攻击的话,最起码得增派最低限度的打击战力。要从达基亚、协约联合的占领部队中抽出兵力是极为困难,西方方面军则是基于海岸防卫的观点不断发出『增派请求』的情况。」
    「也就是要从东部抽出兵力了。简直是本末倒置。」
    没有用话语否定。然而,就雷鲁根上校所见,卢提鲁德夫中将阁下的表情也没像他说的那么否定。
    尽管想像得到他内心的想法。
    「阁下,那么是要容忍现状吗?」
    「……偏重东部也是目前的问题。上校,这你也知道吧。」
    帝国军陷入的泥沼;在东部的消耗战。目的是帝国防卫;目标是敌野战军。尽管应该是这样,但对敌野战军的歼灭却尽数失败。
    严格来讲,已经击破过好几次敌野战军。依照军事教范的教导,在堪称歼灭的水准上,可说是已经打断了联邦军的骨干。
    尽管如此,联邦军却依然健在。相对地,帝国军则因为接连不断的大规模作战而长吁短叹。尽管敌人也不是绰绰有余吧,但我方也不能算是精力充沛。
    「……那个义勇师团如何?只要有他们在,就有办法从东部抽出几个师团,分派去进行休养与重新编制吧。」
    「用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的师团,去代替能发动攻势的师团?恕下官失礼,阁下,东部能容许这种奢侈吗?」
    雷鲁根上校忍不住提出忠告,只不过,他自己也非常能理解卢提鲁德夫中将想从东部抽出师团的冲动。
    帝国军本来是以薄弱的方面军,配合以中央的大陆军作为代表的雄厚游击战力。
    不论发生何事,都有办法快速反应的准备,是帝国传统以来所偏好的概念。当四方都是假想敌时,想要取得主导权,就绝对不能缺少战略预备部队,此乃先人的教诲。
    将战略预备部队集中投入诺登,让共和国从莱茵这个侧面打来的记忆是想忘也忘不掉的。那是恐惧。而不得不将全力投入东部的现状,看起来也彷佛是过去的失败。
    「棋子不足。到头来,还是这个。」
    「……阁下?」
    「没事。用手头上的东西战斗,这是当然的事。也不能因为手牌不好,就让比赛输掉吧。」
    仿效哼了一声抽起雪茄来的长官,雷鲁根上校也叼起香菸。这是没有尼古丁,就非常难以愉快说出的内容。
    开战至今,尽管顺利地逐渐成为一名老菸枪,但所提供的香菸,质与量却像是反比例似的低迷,还真是令人气愤。
    置身在参谋本部中枢的雷鲁根上校自己,对香菸感到不安。很少会有事情比这还要更能述说著帝国的物资动员情况吧?
    就在菸灰缸里堆起菸蒂,注意到这是在浪费时间时,卢提鲁德夫中将勉强地开口说道:
    「……义鲁朵雅方的实情如何?」
    「那边吗?即使是义鲁朵雅方,也像是步调一致似的,由国家宪兵与军方的混合运用负责国境防备……还有复数完全充足的山地战部队作为预备部队。」
    是在演习时亮出来的面牌以外的部分。真正的威胁。义鲁朵雅的中枢,山地战部队。虽然是对义鲁朵雅谍报的门外汉,但身为作战圈的人,只需要看将兵就能有一定程度的理解。
    有在每次往来时找藉口试著视察,那是货真价实的。
    「阁下,义鲁朵雅恐怕在是准备快速反应吧。」
    「装备状况与训练程度呢?」
    「就演习看来,乐观因素就只有一个。后勤状况能否维持长时间攻势,令人怀疑。由于正面武装混合了复数国家的装备,所以能期待产生混乱。」
    只不过──雷鲁根上校特意说出在这之上的艰辛事实。
    「训练程度令人羡慕。义鲁朵雅军毫无疑问有受到充分的训练,甚至有著充足的给养。」
    「受过正常训练的,正常的大人的军队吗?」
    是如今的帝国怎样都无法奢求的奢侈存在;训练周到的将兵,是比黄金更有价值的存在。
    「缺乏实战经验,是唯一的救赎。」
    有以大队为单位好好训练过。尽管缺乏实战经验,但似乎有好好引进这次大战的战斗教训。训练,而且还是适当的训练,会远胜于「单纯的实战经验」。
    也就是他们并不是平白把军事观察官送到各地去的。
    「这样一来,侵略作战就一如字面意思的,只能是『闪电般』的吗?」
    长官喃喃说出的话语。
    无心的一句话。
    然而,作战局的老大说出了「侵略作战」这四个字。这所代表的含意太重大了。阁下在想这件事吗?
    这是足以让人忍不住僵住表情的预想。
    「我并不是赞成侵略。」
    「那么是?」
    瞠目瞪向自己的长官,双眼中带著危险的神色。
    「军队要有计画,要有想定。正因为有『所计画的目标』,才能够要求将兵遂行任务。不是吗?雷鲁根上校。」
    「不,诚如阁下所言。」
    虽然是道歉表示失礼了,但还是深深感到莫名的寒意。
    「不过,唯独这件事,是需要研讨的问题呢。应该等之后再进行正式的研讨吧。辛苦你了,雷鲁根上校。」
    「不会,也没有这么辛苦。那么,下官就先告辞了。」
    「上校,我想补充一件事。」
    朝著起身准备离开房间的雷鲁根的背后,卢提鲁德夫中将若无其事地丢下炸弹。
    「尽管要看义鲁朵雅的情势,不过就先让雷鲁根战斗群研究义鲁朵雅方面的兵要地志吧。」
    「……下官遵命。」
    在敬礼、离开之际,闪过脑海的是死心?还是绝望?不对,这不能责怪他──雷鲁根上校摇著头,走在参谋本部的走廊上。
    研究兵要地志。这是一般性的指示,单只有这样的话,并没有特别带有攻击性的含意。但果然,还是怎样都会去想这句话的意思。
    一旦是在这种局面向实战部队下达新指示,就会有点耐人寻味了。在返回自己座位的途中,这件事一直占据著脑海。
    当然,纸上的研究与实际的作战,完全是两回事。从自己的桌子里拿出香菸,雷鲁根上校一面点火,一面嘟囔起来。
    「阁下那样的人,是不可能批准束手无策的义鲁朵雅侵略的。」
    飘散在勤务室内的自言自语。
    「……不可能的。」
    无力地吐出这句话,不对──雷鲁根甩甩头。
    不论是杰图亚中将,还是卢提鲁德夫中将,自己侍奉的参谋本部副参谋长,真的是很优秀的参谋将校派系。
    绝对不会冲动地扣下全自动自杀装置的扳机。
    为了终战,绝对需要义鲁朵雅这名仲介人。
    战争必须要结束。战争是手段,成为目的是本末倒置。原来如此,蝙蝠是很让人不愉快。也想质问他们同盟的情谊与诚意吧。
    然而,这终究是国家的友情。
    只因为利害一致而结合,轻薄,却胜过一切的钢铁纽带。国家利益、国家理性,总归来讲就是善良的个人该感到恶心的「组织人的邪恶」。
    「……国家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主啊,就算只有一国也好,但愿能增加祖国的友人。」
    这是祈祷。可悲的是,能否实现令人怀疑。
    这是摆明的事吧。必须打倒敌人。而该打倒的敌人,当然是愈少愈好。自行追求敌人的石器时代蛮勇,在本世纪是毫无指望的。
    卢提鲁德夫中将这种立场的人,尽管只是口头上,但却不得不说出要以「闪电战」进行义鲁朵雅侵略作战的帝国现状。
    这种事情,谁也没有教导过。
    避免政治是身为军人的义务。雷鲁根自己也累积了非常多身为善良的个人,同时也是邪恶组织人的经验……但终究是作为手脚。
    如今,令人惊讶的是,在雷鲁根这名帝国军上校的心中,对于「政治」的关心开始胎动了。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应该要压抑下来」,是帝国军人当初最先学到的一件事。早已反覆学习到足以内化成为自身的价值观了。正因为如此,自己心中那感情性的声音,才会坚决大喊著要求自制。
    「……我该怎么做才好。」
    明明是这样,但脑袋、理性却打算摆脱感情的制止向前冲。这种事情,将这种事情,在自己的脑中坚决认为是对的。
    述说著,要是政治家是错的,那么军方、军人,就该去「修正」这个错误吧。
    正因为他是雷鲁根上校,而且,也无法一直无视著绵延不绝流动的奇妙流向。参谋本部的气氛足以让人感到异常。
    也不能装作是看不懂长官意图的木头人。会有个限度在。
    「……预备计画吗?」
    对于主要目标失败的人来说,这还真是让人郁闷。预备,就想让它一直预备下去。然而,却深深地认为这是个有希望的计画。
    「主与我们同在吗?要顺著那个主的希望,更加地向前冲吗?没注意到最好的时刻,相信会给予结束的结果却是这个啊。」
    应该打开活路了。
    芝麻开门。
    在那个莱茵战线的战争艺术,是怎样也无法忘记。引诱敌野战军,一如字面意思的将主力完全歼灭。
    建国以来,帝国军所盼望、渴望,持续梦想的藉由让敌野战军丧失战力的议和,只差一小步就能实现了。
    ……如今深深地觉得,那已是非常遥远以前的事情了。
    相信战争胜利了。
    当时甚至还真的能去思考战后的事。尽管如此,如今还真是惊人啊!
    「只要知道东部,就能够理解。地狱会唤来地狱。所谓的总体战,就是凡事都不值得惊讶。还真是因果报应吧。我们得去收割自己播下的种子。」
    铁与血。
    这是建国的由来,但想要拯救被卷入大战风暴的祖国,居然会「不够」吗?将年轻人,有著大好前程的人,悉数推入统计学的死亡之中,就彷佛是注入一切国力,倾倒在联邦的泥泞上一般的愚行。
    然而,还是不够。
    难以置信的是,战争这头贪婪的怪物,在将故乡的年轻人尽数吞噬掉后,仍在持续高喊著「不够」。哎,还真是不愉快的现实。无止尽地持续扩大的战线、接连散播的绝望,还有始终不断地背叛预期的惊人现实。
    居然会变成这样,居然会掀开这种世界的序幕!
    有谁会知道?在诺登纷争时,除了那家伙之外,有谁会想到?这种恶梦,这种疯狂,竟会激起这种风暴!
    「……防备一切可能发生之事。这是军人的职责。是向祖国与帝室宣誓的自身义务。必须尽到义务。」
    只要说是身为将校的义务,就没什么好说了吧。
    自己,雷鲁根这名上校是优秀的齿轮,就只是个齿轮。然而,当不容许再继续是一介齿轮时,所要求的义务也会改变吗?
    「……能允许我维持不变吗?要尽到我,不对,是我们所背负的义务,最佳解答究竟是在哪一条道路上?」
    佩挂的参谋饰绳,述说著自己是名参谋将校。必须尽到这份义务。只不过,该尽到的义务是什么?军人介入政治是义务吗?作为一般的「参谋将校」保持沉默是义务吗?
    要用环境已变作为藉口是很简单。但是,唯有义务会永远伴随著自己。明明就连该尽到怎样的义务都不知道,却被必须尽到应尽义务的责任感,深深折磨著自己。
    啊,该死。
    军人的我不得不介入政治吗?还是必须对政治的毫无作为保持沉默?
    两边都是最坏的选择。是最坏与次坏。两边都是狗屎。
    「要我选择吗?不选……不行吗?」
    朝窗户看了一眼,是苦涩的表情。凄惨的脸。就像在说自己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一样的愁眉苦脸。
    浮现在玻璃上的脸,虽是自己的,却还真是非常难看。
    这不是一脸精疲力尽吗?该作为楷模的将校,就算置身困境也要虚张声势,尽管是这样教导的……但没有的东西,就是挤不出来吗?
    笑吧。
    就算命令表情肌,努力地想要一笑置之,精力也枯竭了。
    「该走哪一条道路,太阳才会再度升起?」
    就在这里,雷鲁根上校反驳起自己的话。
    「……会升起吗?」
    对自己的自问自答。
    没有人不希望早晨到来。但实际上,早晨会来吗?明天能迎来早晨吧;下个月也可以吧;一年后也认为总会有办法的。
    但是,接下来呢?
    帝国的将来会怎样?
    等在前方的,难道不是夜晚吗?
    「……悲观主义吗?难怪参谋教育会教导我们这是禁忌呢。」
    只要窥看窗户玻璃,就是一张憔悴不已的脸。还真是凄惨。要迎来夜晚,实在是太不可靠了。
    「……夜晚吗?真是讨厌呢。但是,又有谁能逃得了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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