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低眉敛目,道:“最多十日。”
    ~
    等到青漓与青苑一道离去,赵华缨才神色淡淡的自帘幕内出来。
    二楼的窗被她轻轻推开一线,外头日光正好,春意融融,目光一扫,正好瞧见魏国公府的马车离去。
    徐夫人在她身后侍立,目露不解,疑惑道:“姑娘,那枚兰花佩明明是有现货的,为何要等到十日后再送过去……”
    “把那一枚扔了吧,”赵华缨唇角微微勾起,道:“我会重新制一枚,专程送到魏国公府去。”
    徐夫人心思灵巧,闻听赵华缨如此,便知她心中有计算,再一想那二人身份,心底禁不住打怵,面上也露了怯:“姑娘,那位的身份可是……”
    “我知道,未来的皇后嘛,”赵华缨眼底露出几线嘲弄,声音低到叫人听不清:“倒是好命。”
    一句话说完,她便停住,吩咐道:“这些事情我自有分寸,你只需做好分内之事即可,退下吧。”
    等到徐夫人退下,赵华缨身后的侍女朱弦才道:“姑娘,您可是想要借此机会……”
    “再不动手就要晚了,”赵华缨眸光有些冷,手指也捏紧了,却还是继续道:“这一次的采选,便是最后的机会。”
    “姑娘,”朱弦有些犹豫,道:“毕竟已经过去许久,万一陛下忘了此事,岂不是……”
    “不,怎么会忘呢,”赵华缨面上有一丝得色,自信道:“那时候陛下尚且困居西北,却能记得叫人专程去寻,可见的确是有心,既是有心,又哪里是轻而易举便能忘的?”
    “可……可是,”朱弦不太敢触赵华缨霉头,却还是战战兢兢的说了出来:“您毕竟不是陛下当初遇见的那个姑娘,万一见了陛下,言语上有什么对不上的……”
    “住口!”
    赵华缨冷冷扫她一眼,目光狠厉:“已经是过去那般久的事情,我年纪又小,有些事情记的模糊些,那才是寻常。”
    “奴婢只是担心,”见赵华缨不喜,朱弦伶俐的转了话头,赔笑道:“万一那魏姑娘瞧出了玉饰内关窍,而陛下又不曾瞧出……”
    “愚蠢!”赵华缨眼底闪过一丝傲然:“我设的关窍,岂是寻常女子便能看出的?”
    “再则,若是陛下连这一点小把戏都瞧不出,也不足以叫我日夜思慕。”
    她眼睑微垂,掩住了里头的暗光,没有将心里的话全然说出来。
    ——异世走一遭,她要为自己争一争!
    第20章 卿卿
    金陵本就是地域偏南,较之北方更显湿热,眼见着四月只剩尾巴,五月在望,周遭空气也似乎是得到了某种暗示,齐刷刷的躁动起来。
    青漓最怕热,更不喜出去之后一身汗,连带着内衫黏在身上的触感——怪不爽利的。
    因着这个关系,每每到了夏天,她便不怎么出门,只管一门心思闷在家里头吃冰,如此一来,倒是有一桩好处——晒不到太阳,周身肌肤雪一般白净,娇嫩嫩的透着粉,瞧着就招人喜欢。
    一白遮百丑,何况她本就生的极美,十分的美貌,硬生生透着十二分的光彩。
    董氏原本想叫她多出去走一走的——小姑娘嘛,就要有活泼可爱的样子,老是在家里头闷着像什么样子。
    等到后来,眼见着青漓将肌肤养的珍珠般白透水灵,她反倒是不忍心叫她出去晒了。
    ——好容易养白了,万一晒黑了,瞧着多可惜。
    董氏肯松口,青漓也乐得自在,便只管窝在家里不出门,潇潇洒洒的过她的小日子。
    她是自在了,魏国公却不得闲,这几日更是忙得人影不见。
    皇帝有意整改金陵十六卫,分化它的权柄,便借着整顿军务的名义,令魏国公与英国公一道主理此事,事后上书,提一个章程出来。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办法也不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头就能得出来的,魏国公与英国公一道在外巡查,接连几日忙的脚不沾地,连归家的时间都没有,累了便在军营找个地方倒下,如此硬生生熬了半个月,等到两人都黑瘦了几分之后,才算是有了一点门道。
    等到两人互相一核对,都觉得没什么问题,一道递了奏疏后,才与对方告辞,各回各家去了。
    虽说二人皆是国公,身份尊崇,却也别指望着在军营过什么好日子过——基础条件就是那样,便是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一日清早,魏国公归家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沐浴擦身,随即连饭都没用,倒头就睡下了。
    董氏见丈夫如此,暗自也是心疼,一面叫厨房温着饭,免得等魏国公醒了还要再备,一面却叫人自边上守着,自己亲去厨房熬莲藕排骨汤,为丈夫补身。
    魏国公一觉睡得长,下午才转醒,朦朦胧胧睁眼之际,便见董氏在自己床边做刺绣,一侧的炉子上还温着汤,心就不由得一软,声音含糊的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才刚过申时,”董氏起身为丈夫递了擦脸的帕子,又转头去为他盛汤润喉:“一日不曾用东西,且先吃一点吧。”
    魏国公起身到桌前坐下,几口喝干净了,董氏又盛了一碗递过去,他这才慢了下来,等到吃完,又道:“一会儿还得进宫,还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晚上你早些睡,不必等着了。”
    董氏轻轻应一声,转身替丈夫取官服,一面侍奉着他穿上,一面道:“辛苦了这般久,竟还不曾结束?”
    “差不多了吧,”魏国公道:“端看陛下如何决断。”
    这是前朝政事,董氏也不好多问,见丈夫穿戴整齐了,便亲自送他出门去。
    魏国公与英国公协同处理此事,入宫述职自然也是一道,寻常人入未央宫,少不得要给内侍几分好处,这二位却是省了此节,直入宣室殿前。
    ——前者是未来皇后的父亲,后者是有从龙之功的天子心腹,这般硬的关系,自是无人敢为难。
    陈庆正立在殿前栏杆处,天气渐热,内侍在天子近前侍奉,自是不敢衣着不恭,内侍总管的三层衣衫被玄色腰带束的严严实实,脑门上都见着汗了。
    见二人过来,陈庆迎了出来,施礼后低声解释道:“西凉前线的军报刚至,陛下此刻怕是不得闲。”
    他将两份奏疏分别递过去,谦恭道:“奏疏陛下已批阅,倒累二位白走了一遭。”
    陈庆这话说的客气,却无人敢当真,二位国公遥遥向宣室殿施礼,再同陈庆寒暄几句,便转身离去。
    肃着脸迈下宣室殿前的汉白玉阶时,英国公无意间扫到了魏国公手里头那份奏疏,只一打眼,他便瞧出来不同了——明显比自己这份鼓出来不少。
    都是老牌勋贵出身,二人也算是世交,这些日子的辛苦下来,很有些难兄难弟的味道,英国公便随口问了一句:“明明写的东西一般无二,怎的你这份奏疏便格外厚些?”
    魏国公方才在想事情,倒是没察觉到,此刻被英国公一提,才注意到此节。
    此次奏疏内容无非是金陵十六卫的整改,本就是二人一道主持,皇帝更不会刻意在二人之间搞什么权衡,倒也无需避讳英国公。
    魏国公不觉有他,随手打开了奏疏的封处,往里头瞧了一眼。
    哦,奏疏边上还放着一封信。
    英国公心里头好奇,简直恨不得将脑袋整个伸到信封里头去,面色严肃,眼底却全是八卦的光芒:“——什么东西?”
    魏国公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一封信?”
    “这还用你说,”英国公没好气的道:“我又不瞎。”
    四处无人,魏国公轻轻将信封抽出,那上头只写了四个字,笔力浑厚,字迹挺竣,显然是皇帝御笔。
    卿卿亲启。
    只看这几个字,两位国公莫名便觉一阵牙酸。
    ——什么卿卿不卿卿的,人家还没嫁给你呢,好吗?
    这样腻腻歪歪的,明显不符合你性格啊陛下。
    英国公四下里看了看,并无什么扎眼的人物,便开始撺掇魏国公:“要不,咱们打开看看?”
    魏国公显然还有节操在,心里便有些犹豫,一来这是皇帝御笔,二来自己作为父亲,不好拆女儿的信,他迟疑道:“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英国公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撺掇的同时又摆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来,道:“我是没关系的,左右娶的又不是我女儿,倒是你,啧啧~”
    他这句话说的老扎心了,魏国公想起皇帝莫名其妙的下旨立后,娶的还是自己小女儿,心情就有点灰暗。
    他手指动了动,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放弃了:“信是写给妙妙的,我去拆开,总归是不太好。”
    “你这个人还真是,”英国公急的开始搓手,目光直勾勾的落在那信封上,眼神更是火热的厉害,几乎要将那信封烧掉一般:“——迂腐!”
    魏国公看他一眼,嫌弃道:“便是拆开,为什么要拆给你看?”
    英国公无赖道:“你要是不给我看,我就去陛下面前告状,说你偷偷拆开看了。”
    魏国公:“……”
    他正有些无奈的关口,却听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二人下意识的回头去看—— 原是陈庆。
    陈庆笑吟吟走到二人面前去,道:“陛下请英国公过去,”他向英国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少不得请您再走一趟了。”
    皇命难违,英国公到最后还是依依不舍的离去了,强烈且没有得到纾解的八卦之心使然,他几乎是一步一回头的盯着魏国公看。
    陈庆状似无意的站到了魏国公面前去,挡住了英国公灼热的目光,他含笑低声道:“陛下说英国公心事最重,少不得要跟在您身边磨上一阵,索性叫他在宣室殿喝一个时辰的凉茶静静心,以免吵的您耳朵疼。”
    ——原来八卦的下场这么惨。
    有了前车之鉴的魏国公默默保持微笑:“陛下目光如炬。”
    到了晚间,董氏过去时,青漓已经洗漱完,躺在床上准备睡了,见阿娘过来,倒是有些吃惊,坐起身来,道:“阿娘怎么过来了?”
    董氏神情有些复杂,其中还掺着些许欣慰,目光温柔的瞧瞧青漓,便自袖中取出一封信,递到她面前去。
    青漓初时还有些不明所以,待见到信封上的“卿卿亲启”四字,便猛地明白过来,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她面颊红了起来。
    卿卿,不都是夫妻间相称之语吗?
    他倒好,大喇喇的写到信封上去了,也不怕别人瞧见笑话。
    青漓嘴上假意抱怨几句,唇边的笑意与眼底的浅浅羞涩,却是无论如何瞒不了人的。
    董氏怕自己在此惹她拘束,也不曾停留,叮嘱女儿早睡之后,便起身离去了。
    阿娘走了,青漓坐在床上,手里头捏着那只信封,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自那日与他相见,其后的每一日,她都似活在梦中,脚下踩着云一般,没个真切。
    ——自己那日经的一切,可都是真的吗?
    ——他对自己说喜欢,会否皆是自己一场美梦?
    ——他说此生只自己一人,果真不是自己幻觉?
    她呆呆的在床上做了一会儿,终于抬手撕开信封,将里头信纸抽了出来。
    皇帝写的并不多,只一张纸罢了。
    他人生的英俊挺拔,字迹也是雄健挺竣,堪称字如其人。
    大概是在御案上写的,信纸的背面沾染上几星朱砂,晕染上几抹暗色,像是新婚的红色。
    烛火熄了,室里归于黑暗,青漓躺床上,却如何也合不上眼睛。
    她唇角不受控制的上扬,大概要许久许久,才能勉强睡下了。
    皇帝信上写的不多,腻腻歪歪的话便占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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