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彻却似不恼,慢悠悠道,“三叔哪来得自信,认定朕的皇位就一定是你宁王府的囊中之物?”
    宁王冷哼一声,恼道,“李彻,当初我是怎么选中你,送你入的东宫,眼下就能怎么将你从长风的皇位上拖下来,你激我也无用,我今日就要在殿中拿你的人头,给我儿子祭奠!”
    宁王世子的死是戳中了宁王的痛楚,才逼得宁王就范,李彻早前的兵行险着是对的。
    他唇角勾了勾,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叹道,“三叔该不是还以为,朕是当初那个才入东宫不久的李彻吧?”
    他语气平淡,似漫不经心,也未多看宁王。
    宁王驻足,心中很有些恼,倒是再看了他一眼,既而不屑道,“你也不必故弄玄虚,这些年若不是傅之良在背后帮你,你今日能成什么事!如今傅之良中风,没有人替你在朝中运筹帷幄,就凭一个封连持,还有你在军中提拔的那群不入流的新贵,能成什么气候!你且看看今日,我兵临城下,你宫门被破,谁会冒死来宫中救你?”
    李彻放下茶盏,幽幽叹道,“朕是君,忠君救驾是臣子的本份,不分世家或新贵,也不分成不成气候!三叔是臣子,但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不如朕同三叔打个赌,看看今日肯冒死来救驾有几个?肯跟随三叔一道做乱臣贼子的,又有几个?”
    宁王拢眉看他,似是有些摸不清楚他的意思。
    李彻嘴角勾了勾,撑手起身,缓步而下。
    庄严的阶梯上,一袭玄色的龙袍,冠上十二玉藻冕旒,帝王的威严和气度与生俱来,也缓步而下,魏宁跟在身侧。
    殿中的禁军纷纷拔刀,霎时间,殿中气氛剑拔弩张。
    护在宁王身边的侍卫和禁军不由退了退,纷纷迟疑看向宁王,不知圣驾前,究竟当不当退……
    殿上的阶梯很长,李彻每下的一步,似是都踩在宁王心坎上。
    先前尚还自信的宁王,眼下因为冕旒遮挡,看不清李彻的表情,但他自己的额上已经不禁冒出涔涔冷汗。
    佟林看出了宁王忽生的窃意。
    宁王应当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文帝,忽得似是矮了几分。
    也确实相形见绌。
    犹疑间,大殿侧面的帘栊撩起,太傅的孙子傅炳煌上前,“见过陛下。”
    宁王和佟林都是一怔,傅炳煌?
    “你!”宁王眼中更未慌乱,不知发生了何事。
    傅炳煌淡声道,“陛下体恤祖父,让祖父假借中风之名,在京中暂歇几日,祖父在府中见了不少有趣的事,宁王在京中不少耳目,应当都来探过。今日祖父应当进宫的,但陛下不让,祖父只好让炳煌入宫伴驾……”
    忽得,宁王脚下踉跄。
    傅之良是假中风?!
    那李彻背后还藏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难道真的一步一步落入李彻的圈套之中!
    李彻一直在等着他自投罗网?
    “就因为一个佟林?”李彻的声音忽然响起,醇厚如玉石,又沉如洪钟。
    宁王微楞,跟在宁王身侧的佟林也僵住。
    两人眼下才反应过来李彻的意思。
    李彻轻哂一声,年轻的天子摇了摇头,“三叔糊涂了,朕的皇位若是因为一个信任的近身侍卫被安插,就轻易被拿掉,那朕在东宫的几年,登基后的几年岂不都是白费了?”
    佟林喉间轻咽,不觉低眉。
    宁王也觉得背后一阵寒颤。
    李彻继续道,“文山之后,太傅便提醒过朕,文山之事不应当只是简单的一个惠王,朕信任的人里有内鬼,惠王极有可能是替罪羊。即便那个时候,朕还信任佟林,太傅也要朕做过万全之策,若是周围信赖的人里有内鬼,要如何脱身。多赖了太傅,朕在信任佟林之外,还留了旁的暗卫和眼线,这些暗卫和眼线,佟林都不知晓……”
    忽得,佟林脸色铁青。
    他真以为文帝的诸事都在他眼底,其实,也并非全然。
    李彻终于驻足,“三叔可知朕为什么要放你入宫吗?”
    宁王骇然,放他入宫?
    李彻握拳轻咳两声,温和道,“朕也想借三叔看看,这京中和朝中,究竟哪些世家是向着朕的,哪些世家是两边倒又两边都不偏颇的墙头草,还有哪些世家,心中是生了反意,就等一个合适契机的,正好,三叔将这些世家帮朕鉴了鉴,朕就同三叔一道等……”
    李彻言罢,缓缓拍手。
    大殿门口忽然传来几声哀嚎声,正殿的大门被缓缓阖上。
    宁王大骇,来不及退出,殿中也好,殿外也好,密密麻麻的箭矢对准了他的方向,顷刻就可以将他射成骰子。
    “你!你怎么可能!”宁王骇然,分明……分明宫门是被他攻破的,京中城门也是被他攻破的,李彻怎么可能?
    不可能!
    难道,李彻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拿他自己当诱饵,引他入宫。
    其实他原本不必这么急功近利的。
    宁王双目通红。
    脑海中回忆的都是,李彻是如何一步步逼他,激他,让他从背后走到前方,又如何一步步让他以为胜券在握,一步步诱他到跟前。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但其实可怕的是,蝉是麻雀放的。
    宁王面如死灰。
    大殿外的厮杀此起彼伏,到处都是兵戎相见和兵器刺入血肉的声音,宁王垂眸,知晓大势已去,束手就擒。
    魏宁带了禁军上前,李彻身侧留空。
    忽然间,宁王转眸看向佟林。
    佟林倏然会意,拔剑就冲向文帝。
    魏宁大骇,佟林的身手!
    “陛下!”魏宁惊呼。
    果真,佟林就差一丝便要刺中李彻,楚颂连扑了佟林到一侧,剑锋从李彻身边擦肩而过,楚颂连握住了佟林的手臂,两人扭打成一团,楚颂连死死压住佟林,佟林动弹不得。
    很快,魏宁便带了禁军上前,彻底将佟林制服。
    楚颂连起身,掌心方才被佟林手中利刃划破,流血不止。
    太医赶紧上前处理,他的掌心被利刃割破,血流不止,好在没伤及筋骨,月余便能养好,重新拾剑。
    佟林被制服,宁王似是失了最后一丝念想,歇斯底里道,“李彻!”
    魏宁让人堵住宁王的嘴,将人带了下去。
    ……
    殿中,李彻瞥目看向魏宁,眸间似是松了口气。
    魏宁其实手中也是一把冷汗。
    哪有太傅中风是假?
    哪有什么瓮中捉鳖?
    陛下是把所有的兵力都调到了军中,京城才守不住,外地的救援没有那么快,只要宁王再撑上一个时辰,许是结局都不同。
    但陛下杀了宁王世子,杀了宁王在京中的心腹,逼得宁王就范,才会迫不及待入宫。又让傅炳煌来宫中,让宁王措手不及,失了心静。
    擒贼擒王,宁王被擒,宁王之乱告一段落……
    正殿内,李彻没有离开,在正殿阶梯上就地而坐,伸手捂住眉心,重重舒了口气。
    太傅中风,封相被扣,外地的驻军回调根本来不及这般快,任何可能被佟林知悉的动作都要绕开……
    李彻这几日,其实每一日都是命悬一线过来的。
    好在终究兵行险着,一场动乱,总算是尘埃落定。
    李彻回想这几日似是都未曾合过眼……
    “陛下,旁的如何处置?”魏宁上前。
    李彻才收了手,疲惫的声音道,“不着急将宫中的消息放出去,让他们继续等,朕也好奇,到明日天明,还有多少世家沉不住气。”
    “是!”魏宁应声。
    李彻回了寝殿,倒头就睡。
    终于尘埃落定,等京中诸事平定,他可以安稳接楚洛回京。
    ……
    京中这场动乱持续了整整两日,等到破晓时,守在苑外的禁军侍卫敲门,建安侯世子才开了殿门。
    似是自前一日起,街巷外的嘈杂声便陆续清净了。
    只是有禁军侍卫守着,又是陛下亲自派来的,侯府中也不好多问。
    等到建安侯世子开口,禁军侍卫才拱手,“叛军已除,宁王被擒,我等要回宫中向陛下复命,请老夫人,侯爷,世子多保重。”
    建安侯世子道谢。
    听到苑外脚步声陆续离去,偏厅中的老夫人、建安侯和三爷等人近乎全然怔住。
    京中动乱结束,宁王被擒,高座宫中金殿上的仍是文帝。
    老夫人和建安侯面色煞白,三爷整个人吓得浑身哆嗦。
    “你个逆子!你!你……”反倒是动乱结束之后,老夫人这一口气没上来,被气得嘴角抽搐,郭妈妈和侯夫人赶紧上前,“老夫人!老夫人!”
    “快去叫大夫!”建安侯吩咐一声。
    但偏厅中都愣了,眼下,京中动乱才除,街市上都是巡逻的禁军,上哪里去寻大夫?
    “老夫人昏过去了!”郭妈妈惊呼。
    二夫人和三夫人上前,一片鸡飞狗跳,“会不会中风了!”
    建安侯世子缓缓阖眸。
    建安侯府在这场京中变故中,输得彻底难看。
    若是三叔给宁王送歌姬的事情泄露出去,许是整个建安侯府都会遭殃。
    建安侯府许是已经开始由盛转衰!
    他却连一丝办法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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