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网的夏蝉震动着透明的薄翼,落在院子里那颗老桑树的嫩叶上,侯府正厅中,明明站满了人,却静得独剩一道蝉鸣。
    除了何锦绣以外,所有人都被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就连毅然而然将何锦绣护在身后的何祎,也没有例外。
    何锦绣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出要和离了。
    可这个话题,依然是侯爷的逆鳞所在。
    但凡何锦绣提起此事,侯爷必然会大动肝火,有一回,他甚至不顾体面,抽出了马鞭,当众鞭打何锦绣。
    何锦绣看似平静的目光下,隐隐透着忐忑。
    其实说出要和离的话后,她心里就后悔了。
    何必再提呢?她的这个侯爷爹,是绝不可能同意她和离的。
    虽然不知道这个侯爷爹在抽什么疯,但激怒了他,谁也讨不到好果子吃,这一点,何锦绣心知肚明。
    看着何青黑脸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何锦绣心中苦涩,却只能做好面对狂风骤雨的准备。
    而那个脸色尤其阴沉的青姝……她其实是在回忆何锦绣的这桩婚事。
    何锦绣的夫家姓周,周家来头不小,祖上曾获封国公,身份比如今的何青还要显赫一些。
    只可惜,那只是曾经。
    经过几代人降等世袭,周家的爵位早就降没了,如今的周家只有几个在朝中做小官的后辈,早已被迫远离了权利中心。
    按理说,周家这样的没落贵族,是配不上侯府嫡女的,然而何青仍然亲自替何锦绣订下了婚事。
    更荒唐的是,他给何锦绣订的,还不是能够继承宗祧的周家嫡长子,而是嫡次子。
    何青美名其曰,低门嫁女是对女儿好,有娘家家世压着,夫家绝不敢怠慢何锦绣。
    何锦绣当初还真就信了他的鬼话,高高兴兴嫁去了周家。
    她压根就不知道,何青愿意将嫡女嫁给周家嫡次子的原因,其实非常非常的不堪。
    何青嫁女儿,为的是……勾搭周夫人那个守寡多年的义妹!
    “???”青姝黑人问号脸。
    这未免也太……
    呸~老东西,真不要脸!
    周夫人就不是盏省油的灯,这些事都是由她一手促成,为了攀上侯府这门姻亲,她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位貌美如花的寡妇义妹,那位义妹手段了得,勾得何青三魂不见了七魄,最后连嫡女也给赔进去了。
    何锦绣刚嫁进周家之时,的确过了一段好日子,何青愿意照顾周家,周家自然也愿意捧着何锦绣。
    然而,好景不长。
    何青本质上就是个渣渣,他色令智昏,还喜新厌旧。
    有了新鲜的美人后,他对那位寡妇的热情也就渐渐淡了,回过味来,就觉得周家人贪得无厌,很讨厌。
    接下来,何青减少了对周家的照顾,何锦绣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再后来,一个美貌妇人带着两个小孩找上门来,何锦绣的相公原形毕露,原来,他虽然相貌堂堂,本质上却和何青一样,也是个色中饿鬼……
    “那周家次子绝非良配,锦绣在周家,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侯爷,锦绣是您的女儿,哪能任由他们作践,求侯爷就允了和离一事吧。”
    青姝没想到第一个开口的,竟是姚氏,但姚氏的哀求声,还是她从何青那些糟心的回忆中抽身而出。
    姚氏能够鼓起勇气开口,何锦绣心里多少有些感动,但她向来最看不惯的就是姚氏卑躬屈膝的模样,遂毫不犹豫上前,伸手拽住姚氏的胳膊。
    “娘,您不用求了,不和离也没什么,大不了女儿往后都在庄子住着。”
    姚氏连连摇头,说什么也不肯起来,“那怎么能行,你还这么年轻……”
    “我心意已决……”
    青姝道:“行了,我又没说不可以,和离就和离吧,咦~你刚才说什么?改主意,不想和离了?”
    何锦绣表情一滞,反应了须臾,才道:“……离,必须离!”说完便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青姝。
    “我向来说话算话。”青姝笑着说道。
    听到这话,小五不依了。
    她再度从杨柳儿身后冒出一个脑袋,大声道:“侯爷爹爹,您骗人,姨娘说您经常说话不算话。”
    在场众人若有所思地看向杨柳儿,杨柳儿尴尬地笑了笑,又一次将闺女往身后藏了藏。
    众人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将小五的话粗略咀嚼了一番,随即纷纷向青姝投去了极不信任的目光。
    青姝:“……”
    “爹,您不会骗大姐的对吗?”何倾城不放心地问。
    “放心吧,绝对不会,”想了想,青姝又道:“从今天开始,爹说的话都算数,决不食言。”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露出‘姑且听着’的表情。
    何青的人品,实在是……
    青姝无奈摇头。
    通过自我鼓励,重新振作起来,青姝便看到了进来通报的跑腿小厮。
    “何事?”
    “回侯爷的话,是宋夫人和宋公子来访。”
    青姝略一颔首,“来得正好。”
    何楚衣的亲事,订的就是宋家少爷,她正打算找宋家人说说那桩亲事呢,他们就主动来了,看来宋家人也听说了何楚衣是个冒牌货的事。
    “把人请进来。”吩咐了小厮一声,青姝又转头对何锦绣道:“周家你就不用回了,和离的事为父会替你办妥,往后你就在府里安心住着。”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侯府是你的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若是你无心再嫁,为父养你一辈子。”
    说完该说的话,青姝就不再多言,发现何锦绣用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她,也只是装作没有看见看见的样子。
    她很清楚,这姑娘早就被何青那个渣爹伤透了心,几句好话根本就不足以让她放下心中芥蒂。
    已经发生过的事,青姝无法更改,也不奢望彻底抚平旧日的疤痕。
    但她既然来了,那她就会尽量做个称职的父亲,将妻儿护在羽翼之下,替他们遮风挡雨。
    决定认真给人当爹的青姝,昂首挺胸,大声对众人道:“夫人同我一起待客,其他人都下去歇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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