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岛是座约七平方公里的小岛。
    海边与山麓各有一条街,合计约有两千人在岛上生活着。从山麓那边的街道延伸出了一座笔直的阶梯,连结着岛上唯一一所学校。阶梯更往上延伸到了山顶,传说山顶上有魔女所居住的宅邸,但真相不为人知。
    这座岛上的居民,有一个特征。
    每个人都是被现实的自己所舍弃而来到这里的。
    当然,我也是。现实的我不再需要我,将我切除之后揉成一团,并丢进了垃圾桶里。我就像这样来到了阶梯岛。
    如果只有我的话,还能叹口气不当一回事。但一想到这座岛上的其他人——比如纯粹的她,甚至年幼的少年都被舍弃了,我的胸口还是会感到疼痛。
    二月十一日,超越记录的寒冷早晨。快要早上七点的时候,我紧包着外套,打开了三月庄的门。每呼吸一次,器官就好像要冻僵一般,于是我尽可能轻轻地呼吸着,并朝海边走去。
    因为思考着一些事而睡得不太好,于是我决定到外头走走,但看来或许还是缩在床上比较好。幸亏今天是假日,吃完早餐以后再慢慢睡就行了——我这么想是错的。话虽如此都已经开始走了,也过了折返的时机,于是最后我还是朝海边走去。
    昨天晚上,我受到我的朋友——魔女的请托,离开了宿舍。
    那是为了护送相原大地。将他送到阶梯那里后,我在底下等了一段时间。如果大地又回来的话,就把他带回宿舍。如果没有回来,魔女就会来告诉我可以回去了。事情就是这样。
    我不可能拒绝这件事。
    魔女来拜托我事情,是很难得的事。她总是害怕给他人带来困扰,压抑气息地生活着。就如同空气一般目不可视,甚至感受不到重量,但却有其存在的意义,成为这样的东西或许是她的理想也说不定。被那么温柔的魔女所请托,受寒一个晚上根本不算什么。
    话虽如此,就算魔女没有那么善良,我昨天晚上或许还是会牵着大地的手离开宿舍吧。让大地回到现实,是真边由宇的目标之一。我并非完全赞成她的想法,但若状况已充分地准备好,他还是应该要离开这里才对。少年在一天结束过后回到家中,是很自然的。
    相原大地为什么会舍弃自己?调查理由、排除问题,做好让他回家的准备,是现实的我和真边的工作。昨天晚上,将大地送到那座阶梯时,我多少抱持着期待,心想现实的我们终于达成目标了吧。但是最后大地又走下了那座阶梯。
    现实的我们哪里失败了呢?他们没能去除另一边的大地的问题,那么这边的我们,或许也多少思索一下比较好。因为开始思考起这件事,使得我昨晚没有睡好。
    话虽如此,烦恼了一个晚上还是想不出好办法。因此我才打算转换心情,并在冰冷的空气中走向海边。
    我缓缓地望向升高的朝阳,一边听着撞上海床的海浪声,并在原地踏步了五分钟左右。身体暖不起来,遗憾的是我也不想睡。要是因为这样感冒就太蠢了,于是我也差不多该准备回宿舍了。就在这时——
    「佐藤同学。」
    传来了一个声音。
    我回过头去,一名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少女正站在那里,是个没见过的少女。她戴着红框眼镜,脖子上挂着一条蓝色的玻璃球坠链。
    这座岛上只有一间学校。虽然国中部和高中部校舍不同,但大家都在同一所学校里就读。既然年纪差不多,就算不认识,也应该看过脸才对,但我却想不起这个少女的脸。
    但是她直直地看着我。在人烟稀少的这座岛上,一大早就站在连渔港也不是的海岸边的人,就只有我和那名少女而已。看样子,她似乎把我误认成叫佐藤的人了。
    「你是?」
    「我是安达。」
    安达,还是不认识。
    「佐藤指的是谁?」
    「当然是你啊。」
    「我不是佐藤。」
    「是吗?但你确实是这么和我说的呀,你是骗子?」
    的确,我不讨厌撒谎。虽然我不记得有说过「我是佐藤」这种谎,但或许只是我忘了也说不定。仔细一想,佐藤像极了我会使用的假名。这是随处可见的姓氏,但熟人里却碰巧没一个姓佐藤。
    自称安达的少女,露出一抹挑衅的笑容,并歪着头。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我不想和这少女扯上太多关系。话虽如此,事到如今也不能回答她「还是叫我佐藤吧」。在狭小的阶梯岛上,她也很快就会知道我的名字。
    没办法,我只好报上姓名。
    「我叫七草。」
    「这样啊。七草同学。」
    安达缓缓地点了点头,宛如操作电子显微镜的科学家一般。
    「其实我很困扰,可以帮帮我吗?」
    我因自卫本能而露出微笑,内心却叹了一口气。
    「你在困扰什么?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是可以帮你。」
    「希望你能带我参观这座岛。」
    「参观?」
    「我一醒来,不知不觉人就在这里了。根本不晓得这里是哪里呢。」
    她是今天早上刚来到阶梯岛的吗?
    真的?总觉得很不可思议。所谓的阶梯岛,是犹如垃圾桶一般的地方。从被舍弃的一方的角度来看,自己是唐突地被丢到这里的。然而她的眼中,却没有一丝动摇,甚至是充满自信。
    我吞下这个疑问,并说:
    「可以请你再说一次你的名字吗?」
    才刚造访这座岛的人,会遇到第一个居民。必须由那个居民向他说明某个规则。说明规则有被制定好的程序,首先,必须从询问对方名字开始。
    她回答了。
    「安达。『※能轻松相处的朋友』,的第二个字和第五个字,安达。」(译注:日文原文「気安い友达」。)
    「谢谢。」
    我点点头,继续说出被规定好的话。
    「这里是被丢弃的人们的岛屿。想离开这座岛,安达就必须找回失去的东西才行……」
    「啊啊,不是啦。不是这样的。」
    安达用不耐烦的口吻,打断了我的话。
    「我不想离开这座岛。我既不是为舍弃自己而来,也不是为了捡回自己而来的。」
    我的不祥预感,果然经常猜中。
    这名少女明显很异常。她才刚来到阶梯岛,却知道不可能知道的事。最重要的是,她丝毫不打算隐藏不自然的言行举止——这令人感到很不舒服。
    我问她:
    「你可以告诉我今天是几月几号吗?」
    「为什么?是什么时候都没差吧?」
    「我突然很在意。早上老是想不起日期,总觉得很烦闷。」
    「这样啊。是二月十一日唷。」
    安达摸了眼镜以调整位置,并绽放笑容。
    「烦闷感消散了吗,七草同学?」
    她告诉我的日期是正确的。如果她是刚来到阶梯岛,这又是另一件不可思议的事。造访这里的人全都丧失了记忆,短则数日,长则数个月。比如说,我就没有去年八月二十五日到二十九日之间的记忆。恐怕我们都是和魔女见面后,才来到这座岛的,但我们却忘了这件事。然而安达看起来却不像失去了记忆的样子。她保持着笑容,抬头并凝视着我的脸。
    「接下来,我回答你的问题了,也可以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吧。可以带我参观这座岛吗?」
    这个充满特例的少女,究竟是什么人?
    我想暂且冷静地思考一下。
    「抱歉,很快就到早餐时间了。因为我住在宿舍,迟到的话会给人带来困扰的。」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我肚子饿了呢。宿舍的早餐,付钱的话我也能吃吗?」
    「我们宿舍是不可能的。女生不能进入男子宿舍。」
    「真可惜。」
    「我知道有提供早餐的咖啡厅喔。但是离开店还有一点时间。」
    「可以带我去吗?」
    「时间真的差不多了,我得回宿舍才行了。」
    我望向手表。
    可以的话,我不想和这名少女有深入的交集,但是我有不得不确认的疑问。于是我一边注视着表面,最后还是提出了疑问。
    「不是为了舍弃,也不是为了捡回。但是却不打算离开这座岛。那么,你是为了什么而来到阶梯岛的呢?」
    「虽然只是现阶段而已——」
    我抬起头的瞬间,撞见了安达夸张的笑容。
    「是为了掠夺而来的吧。」
    这是攻击性的语言。攻击性的语言一直都让人生厌。
    「我明白了。一起去咖啡厅吃早餐吧。」
    「可以吗?宿舍的早餐呢?」
    「我会先联络宿舍的。就算剩下来,也会有人吃掉的。」
    与这名少女对谈愈久,就愈有一种逐渐被夺去自由的感觉。仿佛言语中的一字一句都设置了小小的针,并深深地刺进我的肌肤。
    「早餐慢慢地吃吧,然后再喝杯咖啡。蛋糕我也很推荐喔。虽然是店里自己做的,但非常好吃呢。」
    这是我说的话。
    是我在脑中思考,并说出口的话。但是——
    「所以这段期间,可以告诉我你的事吗?」
    但是,却又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被她引导而说出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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