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朵今晚让自己安全带了回来,往常她独行其中,又是怎样的光景?
    黑魆冰寒的老巷,特地空亮着的屋内灯,房间里整齐却一目了然的简单摆设,皆是不言而喻的忧怕、孤苦与清贫,梅时与心里落下难以抹去的滚烫烙印。
    放好人,盖好被子,再将大衣覆上,自己坐在床沿,拂开散在梅朵额头和鬓边的细发,把那张酣睡中的小脸看了又看,清浅的呼吸听了又听。
    校长室有位老师孩子今年考上了国内顶尖理工科学校。她高兴欢喜,很愿意和同事谈及自家小孩。
    他在无意中听过一耳朵,“我家儿子倒不会耍脾气,他心烦时就收拾自己房间,凡见他在闷不吭声地整理书啊衣服啊,我问一句,‘又有烦心事啦?’就算过啦。”
    他的梅朵,既无足够的书籍物件可摆弄,也无长辈只言片语的理解,她背负的情绪要如何消解?
    空寄托于她心里那个能干的人,对他这个远不可及又大她许多的人心怀憧憬。
    梅时与想叫醒梅朵,把能想到的承诺都许给她,经济、爱、婚姻、家庭,倾己所有。
    但是,他没有。
    梅朵睁开眼,对着熟悉的房间,忪怔一瞬,昨晚她在路边扣雪来着。
    怎么回家了?
    惊得坐起,察觉手被攥住的同时,也撞见梅时与那张俊朗涵笑的脸。
    一声“爸爸”在呼之欲出时,惊险地抿唇悄了声。
    不可思议的受惊神情,梅时与失笑,撤了手,给她披上袄子,“睡了一晚就把我忘了?”
    言辞上埋怨,眼睛却闪笑,宠溺得不行。
    初醒的梅朵确是把昨晚梅时与那段忘了,甚至眼下,当面相对,她扯住肩上衣襟,犹觉失真如梦中。
    梅时与眼角笑意愈深,从她腮边掏一把,叮嘱一句“不要起床”,自己起身。
    梅朵目光追随他,从厨房端出一份清粥小菜,送至床边,“吃完再穿衣服。”
    梅朵,“……”
    等梅朵穿衣时,昨晚的场景已在脑中浮现无数次,淡淡温馨,淡淡寡欢。
    收拾好厨房,梅时与转身便见梅朵在门口,捏着衣角,站姿都陪着小心小意。
    梅时与心口一震,然后抿嘴笑,走几步,拉起纤细的手腕,圈在自己腰上,“太久没尝我的手艺,不习惯?精神不大好的样子。”
    梅朵不答,手指动动,抱人的手臂更紧几分,一双浮动水光的眼睛更瞧他瞧得认真。
    稍后,巴巴问,“你今天走么?”
    她要问清楚,好在心里有个准备,而不是随时担心他突然讲明,很伤人地冰住她。
    不是赶人,照理,此时情人该逗她一逗,但梅时与哪敢?哪舍得?食指指腹钩抹掉快滚下的两粒水珠,嗓音温和,“我不走,明天也不走,我是来陪你过年的。”
    “我不走,明天也不走,我是来陪你过年的。”这句话是庄生的蝴蝶,在梦境里飘飘然、栩栩然,是隔着玻璃盛开的玫瑰,嫣红诱人。
    梅朵一瞬不瞬地盯着,生怕它飞走了,凋谢了。
    “不信?”梅时与以手为梳,轻轻理着梅朵的发丝,“我跟老太太说好了,到了这么久,也该跟她报个平安。”
    话这么说,梅朵不好推说不用。
    静静任梅时与拨通电话,“嗯,昨晚到的。”
    “朵朵不容易,你就专心陪她过个年,不用记挂我和你父亲。”
    梅时与瞧着偷偷竖着耳朵的梅朵笑,那意思就是“我没骗你吧?”
    梅朵脸颊一红,两位老人家唯一的儿子,被她拐来陪自己过年,让他们落得个冷冷清清……
    “朵朵在旁边?”
    梅朵呼吸屏住,“!!!”
    梅时与轻笑出声,揽着她肩膀,“在呢。”
    手机顺势捂到梅朵耳边,“老人家想同你说几句。”
    梅朵不能避,“老太太。”
    “朵朵,好久不见了。”
    “老太太好。”梅朵不知如何交代自己留下梅时与。
    “时与平日忙得不可开交,过年回家也不免日日应酬亲友,难得休息,倒不及单陪陪你,好清闲自在度个假期。”
    儿子都追到人家里去了,心意可见一斑,施月卿再觉不妥,如何能拆他的台,薄了梅朵?
    话里话外都顺着儿子的意思,把梅朵说得安安心心的。
    挂断通话,梅时与望着她笑,“放心了?”
    被打趣了,因得到意外的答案,梅朵脸蛋泛红,松手要走,梅时与按住不准,叹声,“才抱一会儿就要逃,是嫌弃我老?”
    梅朵犟着红脸否认,“哪有!”
    怕他真以为自己有那想法,跟着解释,“我是去看看外面雪又下了没有,下得鹅毛般,封了路,停了航班,那样你才真怎么着都走不了。”
    依然是不放心,而这般挽留有多受用,梅时与自己亦无从形容,一下一下抚着腰间的胳膊,“年夜饭想在家里做,还是在外面吃?”
    除夕有梅时与在家里陪着忙前忙后,固然是梅朵心向往之的热闹。可这好比久行夜路的人,乍进灯火明晃的殿堂,难免有凄惶之感。
    所以,“我想在外面吃,听说环湖市政府大楼除夕晚有灯光秀,凌晨十二点钟市长会在鼓楼上撞钟呢,好多人去看。”
    梅时与不言不语,由她口齿盈盈地说,充满光彩的期待和神往,久藏心底,如今得到他的保证、他母亲的认可,才光明正大流露。
    拉着人在自己腿上坐下,递出手机,“腊月末,餐位怕不好订,我们抓紧,你来。”
    梅朵从无经验,更无尝试机会,她是不会的。
    梅家订年夜饭是助理的事,梅时与这次是特地先学,此时正好一步步教给梅朵。
    而梅朵恍然觉着,自己从未错过任何为人该有的温情时刻,她的人生刚刚开始。
    眼前人颔首低眉,跟随自己操作手机软件,查询电话,不动声色的过分乖顺,恰恰泄露了压抑于内心的饱满情绪。
    梅时与心疼喟叹,若不是自幼家人关爱的缺失,无依无靠,这琐碎寻常的生活,如何能深深笼住一个青春正好的女孩子。
    从现在开始好好爱护她,培养她,大事护得住,小事做得周到,身为父亲全是不够,勉强可做爱人,算一个爱人,年长她二十余岁的意义。
    较之不伦的悖德,梅时与无意间欺弱的心虚,不知该向谁讨理的茫然更甚。
    连打八九家电话,都是没有位置。
    过程中梅朵未觉气馁,独不好意思耗着梅时与,故打算放弃时,只觉解脱。
    梅时与微笑如常,“想出去吃,也不是不能够。”
    梅朵不大解。
    梅时与重新点开软件,“我有预订几家,你选一家喜欢的,其他家可以退订,让给需要的人。”
    梅朵更疑惑,“那你让我订餐?”
    手背覆来一层温热,梅时与笑,“单想让你体验下。”
    梅朵心头微悸,她确实体验到不足为道却梦寐以求的快乐。
    亲眼见到梅时与挑选的几家高档酒店,梅朵满足又泛甜,认真取舍着。
    罢了,梅朵还回手机,手垂落入梅时与掌心,手指轻轻扣弄他,两人脸颊和睫毛近在咫尺,她红唇嗫嚅,“现在我们做什么?”
    可说是无聊奈,可说是故撩人,可说是随口而出,可说是有意暧昧。
    梅时与也不逊色,手掌一收,裹住作祟的小手,把玩似揉捏,含笑反问,“你想做什么?”
    ps:最近诸事不顺,身心俱疲,在小说里找点温情,双星那篇很抱歉,容我再拖一阵。我没去确定什么叫番,只把想写的写出来搁这了算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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