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了吗?仙姑去寻仙求道,再也不能为我们问卜吉凶了!”
    “我阿娘昨夜哭了半宿,后悔没有为问一问前程。”
    “唉……”
    仙姑庙内的战斗,无人得知。
    但从那之后的一个多月,整个永州乃至荆湖南路,都暗流涌动。
    黄尚不知道无缺和夜莺的具体操作,但从他们昼伏夜出的活动来看,那些官员士绅,几乎都被拜访了遍。
    普通人就算发现仙姑的真面目,若敢去拿捏权贵的把柄,下场必然凄惨。
    但星级轮回者是什么人物,略施手段,就将那些人治得服服帖帖。
    何氏与其背后的明教,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构建的人脉网,就这样被他们所用。
    之后,就是捂盖子。
    此前还信者众多,无比狂热的仙姑庙,随着庙宇一封,就这么人走茶凉。
    事实证明,世上没有谁离了谁,是完全活不了的。
    而这段时间,黄尚仅仅归家了一次,就搬了出去。
    因为要防止明教的报复。
    何氏和朱颜没有死,被囚禁了起来。
    她们的失踪,可以被认为是叛教离去。
    但各州县高层的动向,就在向明教明白无误地展现出敌对的信息。
    明教必然震怒,做出反击。
    无缺和夜莺没有掉以轻心,在这个关头,他们不能分心保护黄尚一大家子。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就在轮回者忙里忙外之际,黄尚借宿在一座道观内,用心苦读。
    士子在考前借住在寺庙中,这是常态。
    道观不似佛庙人来人往,黄尚乐得清静,读书习文,为解试做最后的准备。
    此时他就在研读《孟子》。
    后世总称孔孟之道,将两者并称,但在宋朝,孟子其实还没达到那样的高度。
    在汉唐时,孟子只是儒家先贤之一,并不出众,直到韩愈横空出世,推崇孟子,创立道统论,说儒家道统是尧传舜,舜传禹,禹传汤,汤传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孔子,最后由孔子传给孟子。
    这样一来,孟子的地位就大不一样了。
    顺带一提,后世总结唐宋八大家,韩愈的地位都是相当特殊的。
    因为在文学上,韩愈是古文运动的先驱者。
    而在儒学上,韩愈又是宋学诸多流派的渊源。
    要知道唐朝时期,佛道昌盛,儒学其实是没落的。
    是韩愈横空出世,重振了儒门。
    在张载门下,同窗但凡提到韩愈,都以韩子称之,可见对他的尊敬。
    即便如此,现在的儒林,对孟子也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
    比如司马光就很不喜欢孟子,还写过《疑孟》。
    “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堪称帝王学教科书,他自然不会喜欢孟子民贵君轻的观点,以他一派的大儒都是如此。”
    “而我的老师张载尊崇孟子,王安石也推崇孟子,这一类都是支持派。”
    “嗯,需要调查清楚,这次的考官是哪一派的。”
    毫无疑问,黄尚正在给考官分类。
    他的学问已经到了。
    接下来,就是揣摩考官。
    这很重要。
    别以为解试不会出问题,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阴沟里翻船的事情,真的难说。
    比如考官厌恶孟子,你偏偏在字里行间对孟子大肆称赞,那肯定要给你使绊子。
    不仅是孟子,很多方面都可能是忌讳。
    考试就是考试,需要变通。
    黄尚很清楚,功成名就,才更好实现理想。
    而不是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思想抱负,在一张试卷内抒发出来。
    至于考官的情况,怎么获得?
    没关系,不是有轮回者么……
    果不其然,黄尚仅仅是露出征询,夜莺马上喜孜孜地去办。
    仅仅一晚,永州主考官的详细资料,就摆在了桌上。
    ……
    ……
    八月。
    三年一度的科举,终于开幕。
    永州贡院前,早已围上一圈栅栏。
    为黄尚送行的无缺和夜莺只能到栅门前,对着他连连挥手,就跟送孩子去高考的家长一样,眼中全是殷切。
    黄尚进去栅门,满眼便是等候入场的士子,和维持秩序的巡兵。
    其中还有负责考务的胥(xū)吏,在贡院门前列队,每人手里举了一块牌子,跟机场接人似的。
    有嗓门大的叫道:“照你们的名状,找到相应的考务,列队站好,一刻钟后,依次进场!”
    众士子乱糟糟地排好队,有些人紧张得已是满头大汗。
    经过一阵混乱后,终于全部站好,贡院大门开启,第二批胥吏等候多时,开始对照名册。
    他们严格盘查考生,姓名、籍贯、年龄,相貌等等。
    这是以防有人替考。
    待所有人都验明正身,打牌的胥吏,才带着他们继续往里,却依旧不是进考场。
    在右侧的棚子中,他板着脸对众学子道:“在参拜至圣先师前,须沐浴更衣,你们有一盏茶时间,再到出口处领取自己的物品。”
    包括黄尚在内,所有人都开始利索地脱衣服。
    这乍一看起来,似乎很奇怪,考场还带洗澡的?
    实际上,这是防夹带的手段。
    古往今来,夹带都是舞弊的最佳方式,花样层出不穷,令人防不胜防。
    因此唐代考生进场时,不仅要把携带的物品检查一番,还要被上下里外、仔仔细细地搜身,期间免不了上下其手。
    到了宋朝,文人势力大涨,士大夫认为这是对人格的侮辱,就想出了洗澡的办法。
    这样士子在里面洗,监考人员就能在外面查。
    既可防滥,且不亏礼。
    当然,这也就是对文人好到极致的宋朝了,费时费力。
    到了明朝,直接脱光光,乖乖站好,在一片自由的声音中,搜个干净。
    黄尚觉得很庆幸。
    进了澡堂,他发现这里与后世还有几分相似。
    头顶上是数根粗大的竹管,竹管上有一排排细孔喷水。
    不仅是淋浴,水温还很适度,比起很多人家中都好得多。
    黄尚很是怀念地洗了把热水澡,用毛巾擦干身子,领取贡院专门提供的衣物穿上。
    等到所有考生都神清气爽地汇聚在广场上,主考官郭学士,穿着绯色官袍,出现在考生面前。
    香案之上,至圣仙师的雕像早已静立。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别的考生都看着考官,毕竟真正掌握他们命运的,是活人。
    但黄尚看着孔子,一眨不眨。
    在他的视线中,那已不是泥塑雕像。
    而是文气寄托!
    浓郁到难以形容的文气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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