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口,人声鼎沸。
    道旁人群拥堵,熙熙攘攘的,八抬大轿穿过长街,最后到了王府门前。
    今日是王家大喜的日子,虽是大商之时王谢二家曾经并肩而立,但大周的王氏到底还是衰落了些,婚礼自也比不上两年前的谢家长子的那般热闹。
    说起这谢家长子谢恪,真是令人扼腕叹息,一年前他奉旨前往云阙国商谈和亲之事,却死于云阙国和南祩的内乱之中。他年纪轻轻的,就身居高位,得圣上器重,却这般轻易丧了命。
    这命理一事委实难说,那些有关他的事迹,再显赫,也都随着他的死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他那位刚成婚还没满一年的妻子,也就成了孀妇。那年轻的孀妇从云阙回来时便一病不起,邻里街坊也好长一段时间未见着她。
    这不,难得的,王家嫡子成婚,因着王家同谢氏有些姻亲的关系,也给她下了帖子,原本是意思一下,却不想她竟接下来。
    虽是她夫君已经去世,但谢恪因公殉职,陛下为了安抚谢家,赐了她封号官位,虽没有什么实权,但这般人物要来,王家还是做足了准备。而且,谢氏也不只有这一支,王家也给阳夏的谢氏派了帖子。
    “表弟,难得你特意从阳夏来,这么多年没有见,你怎么全然变样了。”
    那被新郎引进门的少年,身着月白色的长衫,手中一柄折扇,舒眉朗目,犹如芝兰玉树般俊美不凡。
    “表兄多年未见,还是这般丰神俊朗。”那少年笑着恭维道。
    新郎哪里经得他这般夸,忙忙唤下人将他请进宴中。
    待入了坐,身后两个侍从为他斟了酒,他抬眸一瞥,便见着不远处的女眷席上,有个清秀的姑娘。她打扮的素净,头上简单的戴了发簪,头发倒是挽着,是妇人的样式,一夕朱红色罗裙落落大方,面色却有些苍白,唇上也无甚血色,唇色淡淡的,却无端教人移不开目光。
    他似是觉得在哪见过,却一时间想不起来。
    似是注意到了他的打量,身边的侍从小声提醒道:“郎君,那位便是您那远方堂哥的夫人。”
    他想了想,便立刻想了起来。他一年前参加过那位堂哥的葬礼,与那位夫人有过一面之缘。说起,他这堂哥,可真是天妒英才。分明有那般才华权势,却就这样撒手人寰。
    他听闻,他那位堂哥还有叁个兄弟。二弟经商常年不在家,叁弟早已出家,这最小的,半月前进了太学也不在家中。
    这夫人年纪轻轻的,一人呆在这谢家,不知安全不安全。
    他思衬着,竟不知盯着她出神了许久,待侍从唤他,才回过神来。
    他心烦意乱,总觉胸口闷得慌,胡乱喝了几杯酒下肚,推杯换盏间,人也有些晕晕乎乎的。再次往席间看去,却再也看不到那人身影。
    耳畔声音喧闹,他有些不耐,便离了席间,绕去了后院。
    穿过游廊,他看向湖畔前,一抹秀影正站在石桥上,似是摇摇欲坠。
    他有些慌乱,忙忙翻出游廊,几步跑到石桥上,将那人往自己身前一拉。月光之下,那女子的眼中似是映着漫天星河,她有些诧异,慌乱的从他手中抽出手来,退开几步去。
    待他定睛一看,却看见她右手正拿着一朵莲花。
    原来不是自寻短见啊……他松了一口气。
    “那个……夫人,我是谢轲,一年前,我们应当是见过的。”
    那女子见他的面容,恍惚了一番,随后缓缓回过神来,有些讷讷道:“是了,我见过你。”
    谢轲总觉有些窘迫,又开口道:“你既是我堂哥的夫人,辈分我应当算是你的堂弟,我想我应当,唤你一声嫂嫂。”
    那女子盯着他看了半晌,方才回道:“你若是喜欢,便那样喊吧。”
    她这般话倒是让谢恪有些不悦起来,什么叫你若是喜欢,按照辈分他也只能这样喊了。他想再说些什么,抬眼看她时,却见她眼中隐有泪光闪烁。
    他看她这样,便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心中有些恼怒他那堂哥,怎么忍心就这样抛下他的夫人,与世长辞了。若是他的话,即使到了鬼门关,也肯定骂着闹着要回到人界来。
    “人死不能复生……”他在家中养尊处优的,总是别人捧着他,安慰人却还是头一遭,“活着的人总要看开些,他……应当也希望你活得开心些。”
    似是为了不让他察觉她在落泪。
    她背过身去了。
    “我知道。”那女子低低的声音传来。
    像是碰了个软钉子,谢轲他素来什么事都一帆风顺,这种说不出的感觉还是头一遭。他半晌没说话,便又听那人道:“时候不早了,妾身这就告辞,孤男寡女这般相处,总归不好。”
    她说着,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婚宴过后谢轲第二日便启程回了阳夏。只是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每每便想起那晚的事情。倒不是没见过漂亮的女子,她也算不上其间顶顶漂亮的,可他无论如何都忘不了。
    甚至在师父教他剑术时发了呆愣了神,差点伤到了自己。
    “你这几日心绪不宁的,到底在想些什么?”
    谢轲看向他的师父。他师父是清微派的高人,名唤萧岚。他一年前落了水,险些丢了性命,是师父出手,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家中担心他的身子孱弱,便特意求他师父留下,教他习剑术,他的身子才渐渐好起来。
    他对这个师父,向来是尊敬得很。像习武时出这般岔子,这也是头一次。
    他不知道该不该对师父开口,犹豫了半晌才道:“我近日,有个挂心的女子。”
    听了他的话,萧岚倒也没有半点意外,只是淡淡道:“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谢轲有些犹豫,要不要该说下去,他瞥了眼萧岚,看他没有半点情绪的神情,想着师父他应当不会将事情说与旁人,便开了口。
    “她是个孀妇……”刚这般说出口,他又忙忙补充道:“我有位堂哥在朝中做官,一年前他出使云阙国,遇了内乱,去了……然后她是他刚入门还未到一年的妻子。”
    “哦?”萧岚轻描淡写应了声。
    他这样的态度令谢轲有些不满起来。
    “师父你怎么就这样的反应……”他闷闷回道。
    “既是你挂心的女子,又与我何干?”萧岚说。
    谢轲被噎的说不出来话了,好像的确是这样。
    “您说,族中会允许我娶一个孀妇,还是我堂哥的元配么?”他有些不甘心又小声发问。
    “我说过了,让你别唤我师父了吧。”萧岚没有先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提起这事来,他顿了顿,又道,“更何况,是你娶,又不是你族中娶,别人允不允许,又与你何干?”
    他这样一说,谢轲就说不出半个字来了。到底是得道高人,说的话就是同别人一样。
    心结被解开,谢轲下了决心,寻了个由头,又往建康去了。
    他寻了个媒人,又塞了许多红包,这桩婚事到底有些难办。
    叁媒六聘都想办法办妥,紧张的来到谢府门前,却是他另一位堂哥开的门。
    媒人聘礼都堵在门前,他一个人灰溜溜的被请进了门。
    “堂……堂哥……”他结结巴巴开口,心里想着,若是他同陈绮成婚了,都不知道该如何唤眼前这个人了,虽是现在喊他堂哥……若是真成了……
    那场面怎么想怎么奇怪,他索性不再想了。
    “你想娶阿绮?”他堂哥谢渊开了口。
    阿绮?这般称呼也太过亲昵了,谢轲有些不悦的回道:“是又如何?”
    “不许。”他想都不想便否决了。
    “你又不是夫人,你怎么能替她做主?”
    谢轲的话语刚落,他看到谢渊堂哥的额头的青筋跳了跳。
    “赶紧滚回你的阳夏去!”谢渊呵斥道,差点拿起茶盏砸他,“娶阿绮?真亏你能想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来!”
    谢轲冷哼一声道:“怎么就荒唐了?我未娶,她未嫁的,我如何不能娶她?”
    谢渊快气昏过去了,换了个性子倒比以前更难对付了,这样蛮横无理的,哪里像他那位兄长!
    “对啊,他未娶,我未嫁的,怎么就不能娶了?”
    女子清灵的声音从后头传来,谢渊与谢轲同时循着声看去,便看到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少女正跨过长阶走来。
    谢轲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
    方才的话她都听到了?她这样说的意思是,是不是她也愿意嫁给他?
    那少女却径直走到他跟前,笑声道:“怎么,方才说了那些话,你却连看我一眼都不敢?”
    他怎会!
    不敢……
    他鼓起勇气抬头看她,却不想她对他微微一笑,他就晃了神,支支吾吾说不出半个字。
    下一刻,她却牵起了他的手,看向谢渊道:“小叔,我有些话要同他说,暂且先行一步。”
    她说着,便牵着他的手往门外跑去。
    倒也没跑多远,便到了一处小院子,如今恰是初春,庭院里花开满树,倒是一片绮丽风光。
    陈绮随后捻来一朵花,别在他的鬓间,随即便听她笑出声来,
    “倒是挺衬你的。”
    被她这么打趣,谢轲总觉有些失了面子,拿过那朵花来,又别在她的发间。
    “分明……更衬你。”
    “谢轲。”她忽然唤了他的名字,令得谢轲一愣,“你什么时候来娶我?”
    “立刻!马上……”看着她的笑容,他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但出了口,便觉不对,忙忙续道,“那自是不可能的。”
    陈绮又笑了笑。
    谢轲有些讪然,又道:“但是你等等我,这个月内……我一定打点好一切来娶你过门。”
    她面上仍是那般笑容,无由的令谢轲的心有些慌乱,只是下一刻,她动了动唇,却柔柔的道了句。
    “好啊,我等着你。”
    ……
    自王家那场盛大的婚事过去,不到半年,乌衣巷又迎来了一桩喜事。
    说是那谢氏阿绮二嫁,竟嫁给了她那位先夫的堂弟。此事一出,自是宛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众说纷纭,大多数都是聒噪闲话,有说那谢氏阿绮不耐闺中寂寞的,也有说那新郎官贪图名利富贵的,但无论民间如何传说,这场婚事依旧如期举办。
    谢家的新房里,清秀的少年正在穿着喜服早已梳妆打扮好的新娘抹上胭脂,少年面上还有稍许的稚气,但已渐渐长出了男子的轮廓,眉清目秀的,倒与极为兄长有些稍许的相似。
    他捏着新娘的下巴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将手中的胭脂盒放在了梳妆台上。
    只听他叹息一声开了口:“小嫂嫂,你都同他成了两回亲了,何时能轮到我?”
    陈绮噗嗤一笑,看着眼前的谢玹,虽然心魔在谢玹一事她到底还有些抵触,但也想明白了,到底他也只是被控制,所有的设计,都并非出自他的本意。
    但相同归相同,别的事情,尚且未算完。
    “等你长大吧。”她拿开他捏着她下巴的手。
    她到底还是记挂着那时的事情,不过来日方长,他自然等得起。
    “就算成亲不行,那至少……”他忽的低下头来,在陈绮的唇上落下一个吻来。
    他这般一吻,沾去了不少胭脂,陈绮有些气恼,想召来辛夷砍他。谢玹却笑着哄道:“小嫂嫂别气了,我再给你补好。”
    陈绮无法,快到时辰了,也懒得同他计较了。
    随后,是谢彧来接她出的门。
    在到喜堂的那段路上,谢彧牵着她的手,一路上什么都没说。倒是陈绮先开得口:“你不开心么?”
    自他那日看着她在他眼前自刎,他就知道,之后再没有什么事比她活着更重要。
    若不是青羿从中作梗,他本该可以和她二人长相厮守。但造化弄人,她现在已经不是仅属于他一人的谢绮了。但是曾经能够得到她唯一的矢志不渝的感情,他觉得没有什么好遗憾了。
    只是遗憾,他不能再强些,若是那样,她那时也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好好的活着。”他柔声道。
    她自刎时的伤仍在她的胸口她的背后,前世修为全都耗尽,她能够留下一条命来已经是奇迹,若是没有萧岚,阿绮或许……
    “谢彧。”她轻轻的唤了他一声,“我喜欢你,以前现在今后,我都会一直喜欢你。”
    谢彧忍不住笑了笑,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随后回道:“我当然知道。”
    他当然知道,有些事改变了,有些事却从未变过。
    谢家今夜灯火通明。
    陈绮抬眼看向路的尽头,谢渊正在那等着她。他今日也有些赌气,偏要穿一身正红色,好似今日成婚的是他。如同以往那般性子,哪里还像个师叔。
    他见着陈绮,便几步走上前来,朝她伸出手。
    谢彧将她的手交到了谢渊手里,谢渊领着陈绮,几步进了喜堂。
    在那中央,穿着喜服的谢轲正等着她。
    陈绮不由得回想起最初的时候,那被九重天的上的仙人,又一次被染上了人间烟火色,肖似的面容重迭,陈绮眼角溢出泪水来。
    到底还是,再次相遇了。
    经历了么多事情,她得到的爱,已经太多太多。她不想贪心,也不想再失去谁,所以往后,她也不会再去犹豫。
    她放下红盖头,似乎是不想让他瞧见她落泪的样子。
    简单的行了几个礼,礼成,陈绮就被送到了婚房。眼前相似的场景,陈绮不由得又陷入了回忆里。
    不过,半个时辰过去,却不见人来,她有些不耐烦,揭下了盖头。
    但刚放下盖头,便听吱呀一声,有人开门进了来。
    她抬头一看,便对上那含着笑意的眼眸来。
    他启唇,轻笑道:“卿卿便这么急不可耐么?”
    陈绮愣了愣,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你什么时候记起来……”
    谢恪笑了笑,却没有说话,只是落下门闩,坐到了陈绮的身边来。
    “这,叁言两语可说不清楚。”他俯身而下,去吻她的唇。
    “你是故意的……”陈绮的话还没说完,后续的话就被他的吻吞咽入腹。她都差点以为,他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还真是棋高一着,若是其它叁人知道,定然要气急败坏了。
    不过,这样也不坏。陈绮想着,被谢恪拥入了怀中。
    此夜,绮户春浓。
    何处生春早,春生绮户中。
    玉栊穿细日,罗幔张轻风。
    【以下是完结感言】
    通宵爆肝我终于把这本书完结了,因为一开始就是临时起意写的这本书,所以本来就没打算写几十万字的,伏笔也都揭开了,我个人觉得这个结局并不仓促(′°????????w°????????`)
    之后还会有个师父的番外,交代一些事情。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想起看过的《魔笛magi》这部作品里说过,所有逝去的灵魂都会化作鲁夫,守护生者。我想我们的世界或许也是这样。
    这本书陆陆续续好像写了写了两年多,从2018.10月开始到现在,我这种随缘更新鸽子精真是对不起大家……但是我开的坑有生之年一定会填完,所以关于《着花未》和《聆仙台》先填哪个,看大家之后评论的投票吧,还是一如既往地全免缘更,希望之后可以放飞自我。
    这本书写的现在,有一直追下来的不离不弃的读者,也有半路开始追但是一直被我咕咕的读者。虽然我总说我是扑街作者没人看我的文,但是你们的评论和留言我都记在心里,真的很开心……也非常感谢你们能容忍我这种佛系鸽子精作者。
    我其实对自己的文风没有什么可以具体定位的,感觉哪方面都不行,写的稀烂……但是相逢即是有缘,若是拙作能够博你几分喜欢,那真是我千金难求的幸运。
    江湖相逢即是有缘,我们下本书再见。
    by关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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