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绮按原路走回时,便见谢彧站在花枝之下。
    他只是在那站着,视线也不曾移动半点,只瞥着花枝,怔怔然出神的模样。
    陈绮见了有些想笑,想到前世种种,又有些酸涩起来,她正欲走进,谢彧却好似察觉到一般,朝她看来。
    白衣胜雪,他绰然立着,便是她转身离开,他也不敢动半步,一直一直,在原地等着她。固执又笨拙,分明那般对诸世都淡漠的人,却偏偏对她一个人有着这世间最热烈的感情,超脱了一切,不顾人伦,不听旁人斥责,不论他人如何说,始终静静地,守着她一个人。
    “怎么了,阿绮?”见她眼中含泪,她忍不住担忧的问道,“是阿兄不信你么?”
    陈绮却拭去眼角泪水,大步向前,走至他跟前,牵住了他的手道,“我想了很多,也觉得做错了很多,但是和你在一起,我并不后悔。”
    她喜欢谢恪,但是这份喜欢,有太多的原因。因为她嫁给了谢恪,因为她是谢恪的妻子,因为她待她极好,这些条件令她开始怀疑,她对谢恪的喜欢,有多少是出自她自己本身的?
    这对谢恪并不公平,对她自己也是。
    虽然和谢彧的感情开始那么得意外,虽然也是因为诸多错事,也受前世的感情所困顿,但那一切,已经逐渐变成了她自己的感情。
    她喜欢谢恪,但她也……喜欢谢彧。
    “嗯。”谢彧轻轻应了一声,随后将她纳入怀中,“我知道了。”
    一刻钟后,便有一群宫人前来迎接陈绮谢彧二人。
    为首的宫人上前一步对陈绮一礼道:“陛下听闻二位从大周远道而来,特地备了宴席,请二位大人随婢子前来。”
    二人被领到一处华美的居所,宫人上前一步道:“二人远道而来,一路风尘仆仆,这是陛下为二位准备的住处,晚宴的时间尚早,二位大人可先沐浴更衣。”
    陈绮点了点头道:“多有劳烦了。”
    随后那群宫人退下,谢彧瞥了眼那些离去的宫人,缓缓道:“二哥也不容易,虽是同云阙贸易来往多年,但女帝终究不信任她,我们前脚来这,便立刻被女帝的眼线知道了,如今派人来迎接也只怕是做做样子,她应当早就知道了。”
    “其实有眼线盯着总不是坏事。”陈绮顿了顿才道,“若是他只为经商,有眼线盯着,女帝心知肚明,便不会找他麻烦。”
    谢彧点了点头表示了然,随后看着陈绮道:“阿绮,你真聪明。”
    陈绮有些不好意思,抬眼看他道:“没有啦……”
    在喜欢的人眼里,她做什么都是好的,陈绮觉得这样的谢彧有点傻,又让她觉得有点可爱。
    “谢彧。”她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的唤了一声。
    “嗯?”谢彧以为她想说什么,只是这般小声他有些听不清楚,便微微俯下身来,靠近了一些。
    却不想陈绮踮起脚来,像是小鸡啄米般亲了一下他的脸。
    谢彧失笑,摸了摸她的头,嗔道:“小傻瓜。”
    二人进了门,陈绮见这院落华贵,脑海中却不由得想起谢彧的小院来,她当真喜欢那个宅院,她还以为云阙国的院落,都似那般陈设,如今看来,委实是她异想天开。
    不过她又不在云阙久居,自然没什么挑剔的,掩上门扉时便见谢彧已坐在榻上,用软布擦拭他的剑。
    陈绮想起她的辛夷来,对谢彧问道:“回风会有你不听你话的时候么?”她想谢彧既是已经恢复了所有记忆,应当清楚其中原因,说不定也有类似的情况。
    谢彧没有问她为何这般问,只是直接回答道:“没有。”
    “这样啊……”陈绮看了眼手中的辛夷,心中疑惑不解,为什么那时辛夷会不听她的话呢……是不是因为她没有完全恢复记忆,还是她身上没有灵力,所以无法驱动辛夷?
    不过到底她同谢渊彻底两清,她也不愿再去深思这个问题。
    “在想什么?”谢彧伸手从后头将她捞进怀里,他温热的呼吸刮在陈绮的耳畔,教她有些发痒,“是不是二哥同你说了什么,你在为他不开心么?”
    左右身上多条伤痕,若是你所赐,我甘之如饴,求之不得——
    陈绮想起谢渊的吻来,她脸颊微热道:“是说了一些话,但是已经没有关系了,我和他不会再有纠缠了。”
    “他是不是……亲了你?”谢彧问道,许是因为抱着陈绮的关系,声音有些闷闷的。
    陈绮微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听陈绮不隐瞒,谢彧也缓缓道:“你唇上有一点血渍,但你的唇上没有伤口,所以我猜想,是不是二哥亲了你,你……”
    话说到一半,他却不再说了。
    陈绮有些内疚,隐瞒到底是她不对,她有些小声道:“对不起……”
    她想她应当是个花心又放荡的女子,昨夜刚与谢彧缠绵,白日里又能同谢渊厮混,她分明知道谢渊的性格,却还是随他前去。
    是不是因为,她在心底某一处期待着,谢渊对她的感情,还是说,她便是这样花心又滥情。
    “这不能怪你。”他将陈绮搂在怀里,“我知道诅咒的厉害,也明白我们兄弟四人承担的欲望,它与生俱来,无法消除无法纾解,二哥他一直看着你,也正是如此,他对你有着最深的渴望,其实我早该知道的,即便是你嫁给了大哥,但终究,在谢家便会同他有些纠葛。”
    “诅咒带来的情欲当真这般厉害么?”陈绮困惑了,“与男子平日里的欲望不同么?”
    谢彧低叹一声。
    “并不相同,若是相同,二哥也不会对你至此。”他不是个会说谎的人,故而对陈绮也如实以告,“若是像我那般远离建康还好,但阿兄他一直看着你,却又不敢靠近,诅咒便会层层累加,而终有一日,会到无法挽回的余地……”
    “怎么会?”陈绮涩然打断他的话,“不过是情欲罢了,你说得这般吓人,是想令我心疼小叔么?”
    “不是的。”谢彧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不想对阿绮你说谎。”
    “是不是因为前世的事情?”她的记忆断断续续有时候还看不真切,但谢彧却不同,他恢复了大部分的记忆,知道了许多如今她所不知道的事情,而在这她所未曾想起的记忆里,与谢渊有关。
    “……是。”谢彧道。
    陈绮默了默,随后道:“若是会让我心软的事情,那便不要同我说了,我已经做下许多错事,不能一错再错了。”
    他本不该说这些,但前世一桩桩一件件,都为他亲眼所见,
    他知他为阿绮做了诸多,即便在不同的立场之上,他在一旁看着都有所动容,更何况阿绮的心中呢?
    只是她前世对他的感情笃定,不允许旁人插足,而那个人,也总是闭口不提半字,他从未对阿绮袒露半字情爱,但所做之事,桩桩件件,都好似在诉说他满腔情谊。
    他原先笃定不移,但如今再见谢渊时他心中便已清楚,若是想起一切时,阿绮的心定然会有所动摇吧。
    所以不如他现在便告诉她,他知道阿绮的性格,她绝不允许自己再犯下先前的错误,所以,即便是想起一切,既与谢渊一刀两断,她也不会再回头。
    算是他的私心,无论前世今生,他都希望他和阿绮能够永远永远,只有两个人。
    “我已下定决心,既要有个结果,无论如何都不应当再这样纠缠下去……待收集齐了所有丹朱,诅咒解开之时,我们都能自由了,对吧?”
    陈绮眼角泛红,好似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谢彧不忍心再说下去,只轻轻应声道:“是。”
    夜幕渐渐落下,云阙国的宫殿石灯亮起,顷刻繁星万点,明明然如白昼。
    宫人前来,伺候二人沐浴梳妆。
    谢彧把前来伺候的侍者都请出了门,他穿惯了简单的道袍,一时间不习惯别的衣物,还好陈绮对穿戴稍有了解,进门帮他侍弄好,最后才是自己。
    女帝送来的衣物华美,在一堆宫人的侍候下,陈绮方才梳洗完毕。不过云阙到底不是久待之地,拿到丹朱钥匙后,她便立刻启程离开,去寻找下一颗丹朱。
    宫人将门打开,陈绮一眼看去,便见着谢彧正提灯站在长阶前,见她走来,神情中流露出几分惊艳之色。
    月色如流水,远处传来的笙乐声泠泠,谢彧一手提灯,另一只手则朝她递出来。
    前世的记忆在脑海中暗暗流转,陈绮愈发不明自己身处在何处。她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指尖相处的那一瞬间,她听到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
    “谢彧,下一世!下一世你一定要找到我!”
    声音似是想被什么吞没吧,连那凄怆的尾音都听不到,天地间寂然一片。她忽然觉得,那或许是她前世与谢彧的告别。
    轮回转世早已不再是同一个人,既是再遇到,是不是,是不是又会是另一种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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