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软软提着沉重的书包,回过头看一眼西边的天空,耀目的金色夕阳隔着金线般的雨帘,也幼圆的,金黄发亮,但那毕竟是要落山的太阳了,始终免不掉那一层凄艳的色彩。
    那色彩,隔着一层雨帘,又照到软软的脸上。她就那样惘惘的,独立在天地之间。
    苏软软本来写作“苏小西”,父母给起的名字,东南西北的“西”,她觉着不但没什么意义。
    仿佛还施加给她一个命令,凭空唠唠叨叨,叫她“向西,向西,做人要往西去,人生要往西去”偏东一点就是错。
    父母对她的爱既然混沌不清,她凭什么还要受她们控制呢。遂名字就这样自作主张的改掉了。
    她自己觉着很满意,从外貌上看,那个“西”字,上一半秃头秃脑,下一半大腹便便,又是规整的,同时端的架子十足,使人联想起任何一位有贪污嫌疑的领导干部。
    “软”字多好,繁复流畅,感觉即使你踩它一脚,它也是清澈见底。踹它一脚,它也绝非外强中干。
    虽然她年纪尚小,对于社会上的种种不良之风,倒也已经有了一些认识了,并且深恶痛绝。
    苏软软自幼生活在集美镇,这里有爷爷伯父伯母叔叔婶婶堂哥堂姐一大家子人,而她的亲生父母都远在城里,当年他们由于工作忙碌,把她送到这里。
    最后一次见到父亲,几乎记不起是什么时候了。在她的记忆里,和父母之间最亲密的相处,莫过于那么一场忍悲含泪的离别,阳光照耀的日子里,软软便欣然的忘记这一切,一旦阴云脉脉,天地间失去了斑斓的色彩,才发现那片阴影一直笼罩在头顶上。
    苏软软是聪明女孩子。人的聪明方式当然多种多样,也似繁花般情态各异,软软则是生就一条纤细而敏感的神经,所谓的越聪明越不快活。
    她今年十六岁,尚不知,敏感,是人性中最致命的弱点。犹如黑夜里的一束光,最微小细碎的尘埃,清晰可辨。唯是常常的感到不快乐而已,然而对于她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
    不快乐而已,便已足矣。
    一个没有父母呵护的孩子,在伫立街头仰望万家灯火,会经受怎样的感情缺失。
    穿越陌生人群,会是怎样的如履薄冰。周围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她会是怎样避开冷眼,小心翼翼的趟过流言河。
    软软垂着小脑袋壳子缩坐在墙角里。爷爷看见了,通常也仅是呵呵的笑两声,伸出粗糙的大手抚摸软软的头脸。讲一讲大人们的心酸,说一说大人们的无奈。再搭上一段忠孝结义的故事。
    故事虽然不精纯,却未免有点张爱玲。其中的意思,软软还是能够听得懂且明白的。没有咿咿呀呀的胡琴声伴奏,天地间也未曾少却过苍凉。不是太苍凉的故事,结果是一样凄寒的心。
    倘或人在悲伤难过之中流下冰凉的眼泪。快乐愉悦时是滚烫的。那么软软面对着爷爷,面皮已然麻木了。望着那张苍老慈爱的面孔,眼窝子灼烧。低头滚下的泪珠儿,就失去了温度。
    在通往成人世界的路途上,软软停在黑暗的隧道口,焦虑不定,迷惑不解。渴望指引,遂彷徨不前。
    在人生必经的一条黑暗河流上,软软慌乱而恐惧的站立着。感觉脚下涌动起伏的暗流随时会把她,卷向不知名目的远方去。脚下既是狼藉一片,软软仰头看着天,飞鸟有蓝天作背景。如此的寂寞而悠闲。那一片辽阔的蓝上,没有方向又到处是方向。到处是方向,所以才没有了方向。
    软软在抑郁之中眩晕,常常会恍恍惚惚陷入梦一般的幻觉中。头痛欲裂的幻觉之中,一团团的白云,纷纷飘坠下来,最终拥抱住了。她以为她终于拥抱住了一份棉柔的温暖。
    梦醒了,窗外烈日炎炎。绿树叶子在视线中浅浅发亮,淡化成了遥远天边上的一抹绿色的痕,又好似画纸上一笔不经意的涂抹。辽阔而高远的天空上,白云一饼饼的飞升而逝。
    看上去倍觉虚幻和遥不可及倘或有风光顾,窗上的碎花帘子轻轻晃动,整个人也会身心俱爽,感觉从未如此的云淡风清。
    风退离之后,外面各种嘶嘶哑哑的声音,又逐渐清晰起来了。太阳
    照旧火热毒辣,又开始这个夏末秋初的呱噪与烦热。苏软软午睡的床临近窗户,似梦似醒之中,只觉一阵忽冷忽热,浑身上下麻木着酸痛。
    窗外极其不安静,男人喝酒划拳吆五喝六和女人们的说笑声交织成一片。邻居家的小孩子突然发出哭声,接着又是这个孩子的母亲呵斥孩子声。这些日常的声音,烦杂且热闹,却能够莫名其妙的给人一种安慰。
    在这些声浪的浸泡中,睡梦中那个孤寂空虚的心灵,反而感觉踏实和充盈。
    大伯母又不知为了什么事情,先是叫嚷起来,后来又大说大笑的,笑声里始终夹杂着软软怎么怎么样的,天知道,她对软软还有什么可说的。
    软软朦胧中眉头紧皱,翻个身面冲墙壁合目而软软听不下去,跳下床说道:“我走了。”说完快步离开这屋子。她伯母在后面追着问:“忙什么?吃了晚饭再走吧。”软软头也不回,出门径直下楼走了。
    楼下,软软碰见了阿东,他看见软软,没说话,很快的走开了。她知道他躲着她。他没有考上了重点学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阿东是家中的独子,自幼娇生惯养,亲人们许许多多的关爱盈满他心间。所以软软觉着他应该从来都是无所畏惧的,在人生路上,会一直永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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