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见被本体封决半抱着,后背同他贴近,炽热的温度传来,有种迫人的无形压力。
    他在克制。
    从数天前见到她,或者更早开始,他一直在以奇异的忍耐力克制着。在接触到她的时候,这种克制达到顶峰,过犹不及,便变得摇摇欲坠。
    林寒见不敢擅动。
    在封决眼中,这两人旁若无人地亲密依偎,即便不多言,画面也足够刺眼,令他难以置信,口是心非地垂死挣扎:“你受他胁迫了么?”
    本体封决眨了下眼睛,想要说话,喉结轻滚,生生又忍住了,想听林寒见的回答。
    林寒见同时承受着两人的视线,唇角微抿,开口的声音有点哑:“我并未受谁胁迫。”
    封决眼中血丝弥漫,眸光与声线皆破碎不堪,侧首望来时,如一把沾血的利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耀眼却又威胁:
    “那是为何?”
    数句逼问,一句更比一句疾言厉色,话中反噬的凶恶扑面而来,戾气完全掩盖不住,像是随时能暴起咬断人脖子的狼。
    若是他没有发抖,没有固执地非要林寒见回答他,没有眼底血丝涌动得将欲泣血,任谁都能被他唬住。
    “封决,你太嫩了。”
    林寒见轻轻地道,安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你太年轻青涩,肆意妄为,行事横冲直撞,只顾着自己的性子来。若你是等闲将领,这倒没什么,但你是妖王,便很不妥。”
    封决愕然地望着她。
    林寒见眼睫扇了扇,不疾不徐地继续道:“你为人处事皆随心所欲,稚嫩而无章法,偌大的妖界放在你手上,并不是好的选择。”
    任封决怎么想,都想不到会是如今这个答案。
    ——居然是,为了政事。
    她如今管着妖界事,已经操心到了如此地步么?
    开始想着他不适合做一个妖王,该将他打落这个位置了?
    她口吻冷静平和,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可是毫不掩饰地透出一股失望。
    封决不禁道:“我会学的,我已经——”
    “不必了。”
    林寒见打断他的话,对上他骤缩的瞳孔,蜷缩的手指掐了下掌心,面上仍然无波无澜,“比起等你成熟稳重,不是有现成更合适的人选么?”
    本体封决静静地伫立在林寒见的身后,从头至尾甚少开口,但那股居高临下的轻蔑与失望,与林寒见的失望一起,狠狠地砸向了封决,令他的眼睛彻底赤金交织,看着诡异又妖冶。
    “你选了他。”
    封决肯定地道,语气亦很奇怪,“就为了这种事。”
    平日与林寒见相处的都是他,如今为了这种事,林寒见却要将本体封决搬出来。
    荒谬,可笑。
    他们二者分离至今,已有不愿相融之势。这到底是不是本体的计谋还未可知,林寒见就这般随意地背叛了他。
    林寒见却摇头:“不止。”
    她轻描淡写地道:“封决,你差得太远了。”
    封决只觉得脑中轰然响了一声:“你说……什么?”
    “你差得太远了。”
    林寒见当真重复了一遍,那种无起伏的调子像是最锋利的枪支,轻而易举落入人的耳中,捅进了心脏深处,“难道你以为只要你学就可以赶上了么?我本来也以为是这样,日子久了些才发现不是,你缺少得太多,根本比不上原来的封决。”
    “我在你身边时,再想着同你循序渐进,以为你们好歹算是一个人,不会有太大区别,可是越久就越明白。”
    “你一点也比不上他。”
    “我无法对你生出半点喜爱之情,我从头至尾都更喜欢王座上的封决。”
    “你根本……只是徒有其表。”
    封决不会哭,哪怕是他真心喜欢上了某个人,又遭到了与认知不符的打击,他应当也不会哭出来。
    这点林寒见心知肚明。
    因此,她思索良久,该如何得到这一滴妖王泪。
    封决本就被剥离了几乎全部的情绪影响,能喜欢上她已是不易,能深重触动他至彻底失控的事物必定是他平常不经意就会表露出来的东西——对本体封决的嫌恶。
    他最忍受不了的,是在和本体封决的对抗中落于下风,他想独立存在,单凭自己行事,而决不能输给本体封决,更不愿回归到本体中去。
    这是他性格中最大的弱点。
    而这一局昭示封决输了的信号,是林寒见毫不犹豫选择了另一方,并对他无可转圜的背弃,否定了他们的全部过往,也从根源上否定了少年封决。
    “哈……”
    封决的头颅深深垂下,险些贴至地面,仿佛全然脱力。
    本体封决眯了眯眼,要上前去,不妨封决周身猛然爆发出一阵强烈尖利的气流,几成实质,刮伤人的肌肤;其间混杂着封决沉闷喑哑的嘶吼,听得人头皮发麻。
    他往后一退,护住了身后的林寒见。
    封决分明该没有力气了,不知从何来的力量,硬生生站起来了,双眸赤红掩住了本有的金色,口中溢出咬破了舌尖的鲜血来:
    “林寒见,你很好。”
    本体封决抬手直冲封决的心口而去,事已至此本该很好收场,封决不知哪儿的力气,比回光返照更能撑得住,两人硬是对了几招,竟没拿下。封决往外跑去,落在外面的那道结界是他所设,替他拦了一下,助他成功跑脱了。
    “……啧。”
    本体封决垂下眼,看了看自己的手,到底不能离开王座太久,当初分太多力量给少年封决,如今可是知道恶果了。
    留在屋内的林寒见本想跟上去,脚步一动,看见了角落里隐约的红光,顿时心跳如擂鼓。她凑近了去看,原本以为这一局到底是功亏一篑,视线触及那枚散发着妖异红光的血泪时,骤然松了一口气。
    林寒见伸手去拿这颗血泪,握在掌心时,其中汹涌的耻辱与恨意猛地朝她袭来,迅速地包裹住了她。那是一种难以解脱的浓重负面情绪,被扼住了咽喉一般,仿佛周遭空气骤然抽干,呼吸顿止。
    她反手决绝地点了自己两处大穴,在被完全缠绕进去前,从口中猛然吐出一口血来,随即神思清明不少。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东西已经集齐。
    林寒见前所未有的紧张激动, 面上不显山露水,只迅速揣好了东西,飞身从窗户处逃了出去。
    托封决的福, 结界散去,她能离开得更顺利。
    本体封决回到屋内, 空无一人,只有洞开的窗户昭示着片刻前发生过的事。
    他怔了怔,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脸上浮现出被欺骗的恼怒神色, 随即从窗户原路跟着追上去。
    远处酒香飘来,歌舞纵情, 人影憧憧好不热闹。
    林寒见一路狂奔,根本不敢有片刻的松懈停滞。
    路上零星几个侍从看到她的样子, 俱是吓了一跳:“林、林姑娘?!”
    她充耳未闻,调动全身力量往前掠去。
    身后炸响本体封决的怒喊:
    “拦住她!”
    侍从们下意识地想动,可没想到这话是冲着林寒见去的。多日以来,诸事繁琐棘手,皆是林寒见调度辛苦,这些众人都看在眼中。
    这会儿听见了封决的喊声, 还以为是有旁的刺客, 视线左右逡巡,愣是无一人动手去拦住林寒见;还有部分人看着封决褪去青涩、变得成熟了的相貌,直愣愣地回不过神来。
    “这群蠢货。”
    封决低斥一声, 知道靠这些下属无望, 暂且压下方才与少年封决对战后的胸口钝痛, 提气聚灵, 加快速度追上了那道藏青色的身影。
    林寒见感觉到封决靠近, 早就握紧了鞭子,在封决与她并肩的瞬间,猛然挥了出去!
    “刺——”
    这一下撞上了封决的手臂,灵力的对碰扭曲了周遭的空气,发出刺耳的声响,随着愈发强烈的威压绵延至尖锐的地步。
    “你利用完我就想跑?”
    比起少年封决,这个封决显然不会去问多余的废话。
    他的声音融在这暗沉的夜色中,在扭曲的空气中爆发出些许的狠戾与挥之不去的怨念:“现在跟我回去,我便当你只是一时害怕。”
    “这话你自己都不信。”
    林寒见哪里看不出封决也情况不好,已然是强弩之末。
    她说话这句,同样将自己全身的灵力都灌注在右手,倾注入九节鞭内,顿时光芒大盛。
    这一下的冲击掀翻了附近一圈的树木,近在咫尺的封决也只得暂避锋芒。他向后跃到一棵将倒的树干上稍作停留,九节鞭携着汹涌的灵力随即而至,仿佛带着刺,攻击性极强地朝着他的面门而来,是最不好躲开的招数。
    封决错失先机,便陷入被动,闪开这击,林寒见的下一击又气势汹汹地立马跟上,愣是打得他没有空隙还手。
    若是他的正常水平,只说半身功力都足够对付如今的林寒见,可惜少年封决分走了他大部分的力量,打斗和离开王座对他的消耗都极大。
    “林寒见!”
    封决喊她的名字,是恼怒亦是警告。
    林寒见实际上支撑不了太久,那滴血泪上附着的东西令她有些损伤,她与封决分别站在两棵大树的分枝上,相对而立:“我与你的交易已经结束,是你没本事捉到那个封决,现在我要走。”
    她今日没有穿宫装,短衣窄袖,与平日穿着的烟罗裙、留仙裙大相径庭。如此明显的改变,还是在封决生辰宴会这日,可叹少年封决却发现不了,真是色令智昏,迷了心窍。
    封决冷笑一声,盯紧了她裹在藏青布料下的纤细身影:“你的意思是,我不该拦你?”
    既然都是封决,短期的切断联系还可以,或许稍有放松两边就又会互相影响。
    林寒见不确定少年封决的恨意是否已经影响了封决,略一沉默,道:“我并未招惹你。合作既已完成,不论结果,我尽心尽力,你也该讲点道义。”
    道义?
    哈!
    这女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封决暗自气闷:“你来见我,就已经是招惹我。”
    说到底,他为什么想回收分离出的少年封决,不过是发现少年封决已经做不到他当初的预期,在分割出感情的情况下仍然喜爱了林寒见,全然背离了他的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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