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来自北方的寒潮,一点点的吹白了河北大地,在没有太阳的大白天,也不得不点起了星星点点的篝火,为执勤巡哨的
    士兵取暖之用。
    而在中军最大的营帐里,已经摆上了硕大的片羊锅子,就是将冻的硬梆梆的羊肉,刨丝放在葱白滚水里烫熟的吃法,除了
    器具不讲究外,和后世刷羊肉已经别无二样。
    然后是梨肉炖鹌鹑,豆豉烹鱼干,拔丝瓜条等,这个季节能够鼓捣出来杂七杂八的配菜,也摆了一案子,供人自取自用。
    因此,当信都城中的来使,被引入帐中的时候,见到的正是一幕,十几个军将毫无尊卑长上的团坐一堆,各种乌烟瘴气,
    不亦乐乎大快朵颐的情景呢。
    对于被那些同僚逼迫和推诿着,而不得不冒险出城前来,担负起交涉事宜的这位行台特使来说,则有些世界观崩塌的味道
    。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群满身烟火气息的军汉,还是那只令人生畏,闻风辟易的“满万不可敌”么。
    然后才是想到,他们如此做派和态度,这些南佬是铁了心打算在此长住不走了么。却又有些烦恼起来,对于自认见多识广
    ,很有些纵横术的他来说,可以揣摩和交涉的对手尚不足为惧,但是不按理出牌的对象,却是个大麻烦。
    不由又对自己担负的使命和任务更加悲观了。
    这个岔子也让他事先,反复构思好的一肚子话语和对应说辞,尽数化作了乌有。就这么直愣愣的失态了几个呼吸,他才在
    对方戏虐的瞪视下,勉强想起来大都督临行前的私下召见和嘱咐。
    不由条件反射式的整了整衣冠,清嗓高声道:
    “某家冀州长史吴加亮,奉大都督之命前来,”
    “大都督体恤民生困乏,不愈生灵涂炭而多起兵戈,”
    “特晓谕尔等,暂且罢战休兵。。“
    我和我的部下们用着一种看猴戏的表情,耐心听完他用一种有些倨傲而施舍的口气,像是背书般的扯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场
    面话。
    好吧,我真心是无语了,原本,以为对方是来试探军中虚实的。
    因此,没少鸡飞狗跳的内外分派,好生做了一番准备。即不能过于示弱,也不能全部摊在明面上,要通过远近层次的部署
    ,恰到好处的体现出足够的威胁,以及隐藏的底牌和实力
    但没有想到,对方根本不在意这一套,而莫名其妙的扯了这一堆毫无营养的废话。顿时在我左右众将中,激起一片嘲讽叫
    骂声。
    “至娘贼的。。”
    杨再兴嘿然站起来,将一块骨头吐出去。
    “这厮得了失心疯么。。”
    “鱼肉还想威胁刀俎么。。”
    杜桑亦是拎着筷子,挑起一块鱼腩道
    “鱼肉就要有鱼肉的自省不是。。”
    “我看.”
    张立铮眯眼剔着牙齿,按手下去做个切势。
    “就把他就拉出去烹了好了。。”
    “这么衣服身板,也能刷下几十斤肉来把。。”
    “记得把胆子给我留下。。”
    风卷旗也一反常态,做出兴趣盎然模样,打量着他的肚子道。
    “我倒想看看,这厮割下来的家伙会不会比卵子大。。”
    “和他废话个甚。。”
    “干脆立即点齐人马,攻打进城里去,想要什么。。自己拿好了”
    “信都之内,可多的是钱粮财帛”
    “某家的大炮,已经许久没有开张利市了。。”
    这帐中七嘴八舌下来,这位吴长史刻意维持出来逼格和气场,顿时打消的荡然无存,脸色由红变白,白了变青、青了发黑
    猛退几步,却是差点儿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还会说人话么”
    我轻描淡写的轻声到
    他已经是赶忙点头如鸡啄米,
    “那就给我看看你的诚意把。。”
    我看着他继续道
    而对方只剩下一副诚恳坦荡的模样,低声下气的哀告道。
    “还请,大帅且屏退无关人等。。”
    “这里可没有什么无关人等。。”
    我看都不看他一眼。
    “说重点。。”
    憋了一脸的情绪之后,他还是犹豫再三的和盘托出,需要我们屏退左右的真正理由。
    居然是他代表困守信都里的河北行台,给我军开除一个条件,愿出得银钱二十万,绢三万段,换取我们三日之内,就此退
    兵百里。
    我摸着刚剃过的下巴短茬,用眼神与辛稼轩他们交换道,居然还有这种好事情?。
    这究竟是脑子进水了么,还是脑子进水了,或是诈和的缓兵之计,然后骗的我们离开后乘机攻击?,这是我和帐下诸将的
    第一反应。
    不过,无论那个结果,都不能影响我退兵的决心。我当下决定不由看着他冷笑道
    “你这是明目张胆的欺我无人么。。”
    “这种糊弄人的东西,也拿我面前来卖弄。。”
    “把他拉出去看了,人头作为明日攻城的祭旗。。”
    “诺。。”
    顿时进来两名健壮军士,拉着吴长史就往外拖走
    “天日昭昭。。”
    他反而有些绝然的大叫起来
    “大帅杀我如草芥,但就要与天大的好处,就此别过了”
    我挥了挥手让他们停下来,露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来。
    “你继续编啊,我听着呢。。”
    “为表诚意和鉴证。。”
    他喘了口气道
    “某家已经在漳水之上。。用船备好了银绢各一万。。”
    “只消大帅应允,便可令贵部去查收一二。。”
    在天黑之前,派出去的标兵团指挥穆隆就回来报告,漳水之上既没有陷阱,也没有其他多余的手脚,只有满船的财物被带
    了回来,正好如他所说的数目。
    只是,接下来这位吴长史,就像是被激起了某种耻辱心和底线,任由轮番威迫恐吓或是言辞诱导,再也不肯多说其他了,
    翻来覆去的就是那些话语。
    而当我们重新聚首商议,军中的气氛却已经有些大不相同了。
    “真是见了鬼了。。”
    作为副将的辛稼轩,有些抱怨又有些探寻看着我的道。
    “难不成,对方真以为能用钱财,买的我们退兵么。。”
    作为传统武学出身的他,似乎也很难接受,军国之事被当作可以用金钱收买的条件这种事实。
    不过,就我印象中南北朝、五代之类的乱世中,并不缺少这样奇葩的事情
    “这事,要不要避嫌一二。。毕竟传到帅司哪里去,多少也是个把柄”
    这是第一营管风卷旗,为代表的持重之语。
    “我们军所获之利,已经不差这些了。。没必要沾染更多”
    他的担心,倒也不无道理,毕竟这件是多少有点纳款通敌的味道,就看人这么去看待和解释了。
    “却也不然,我们为什么不谈。。”
    这是将虞侯赵隆为首另一些将领,颇为实用主义的主张和意见。
    “谈下去,才会令对方相信我们有久战之意。。”
    “这亦是天赐给我们的良机,。。说到底还是我军欺敌的手段而已”
    “只是如此作为,士气军心,会当作何想。。”
    辛稼轩还是有些犹豫,身为军人的荣誉和使命感,让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将士们又会如何看待,我们的决定”
    “这个就更是简单了。。”
    赵隆有些不以为然的道
    “只消我们事后告知,此乃为了撤退,而假意放出的疑兵之计好了。。”
    “我军的目的和作战的预期效果,已经基本达到了。。”
    “为了全身而退,采取一些变通手段,也不在意外。。这是出自公心,并非但谋私利尔尔”
    然后他们都将目光投向了居于首座的我,就等最后的拍板决定。
    “好吧,我们且做两手准备好了。。”
    我开口道表态到
    “只是无论事态如何发展,。。你们都要谨记。”
    “还有一只不在意料中的军马,随时可能在外搅局。。”
    “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可掉以轻心。。以对应最坏的情形”
    “因此,需的我们齐心戳力。。”
    “确保无论带多少儿郎过河,也尽量给我囫囵带回去。。”
    “诺.”
    然后,就是派出口才最好,最擅交涉的一名参军,假借退兵之义实在难以服众,又难舍这个利益诱惑的名义和理由,“私
    下”与之漫天开价的过程,
    不过,通过再次具体谈判的讨价还价,虽然所得只有寥寥数语,但也足够让我们获得一些有用的东西。
    比如这个要求,其实是现任都督东面行台事的张邦昌,给私下提出来的,他名面上还是想要个不战却敌的名声。比如,最好是在他派使纵横帷幄之下,逼迫或是吓退我们的。
    其次,他是北朝权臣一族张氏的亲侄,也是北朝管领河北三道戎务的最高负责人,拥有足够独断专行的资本,但却面临某种守土不力的压力和危机。
    这样综合分析下来,先前我们一些违和和疑惑的地方,就可以理解和解释的通了。至少在我看来,就是那么回事了。
    虽然不知道他和另一个时空,在北宋灭亡后被女真人扶持为傀儡的那个大汉奸张邦昌,有多少异同之处,但是看之前的对
    应手段和他私下的处理方式,却让人觉得也不相去亦远了。
    说实话,再没有比遇到一个疑似的猪对手,更让人愉快的事情了。
    要知道,争功诿过的猪队友那是年年有,天天见的,可是要在敌对的阵营,出一个猪一样送装备和功绩的对手,那就只能凭借运气和人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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