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飞舞的嗡嗡声,和中箭者此起彼伏的惨号声,还有惊慌失措的哀求和告饶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去,充满死亡和残酷的协奏曲。
    但是在惊慌和混乱之后,终于有人想起了平日里的训练,再加上充满我个人色彩的改良式军令体系,开始发挥作用。那些嘈杂的声响,逐渐被举起手牌挡格的咄咄声,和寻找掩护的呼喊声,所压倒和取代。
    “各队对着旗下清点伤亡,”
    “射生队对敌。。”
    “斥候队,放出索敌。。”
    “辅兵掩护铳队装弹。。”
    虽然行进中转化过来的队形,还有些乱糟糟的,但是起码多数士兵已经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剩下那些新补进来的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起码有个可以模仿的对象照做,虽然在箭矢中继续产生新的伤亡,却也不由也慢慢安定下来。
    根据前后视野中重新竖立的队旗和火长小旗,编制大部基本完好,这次收到突然箭袭的伤亡,并不像预计的那么大。这是骑马的斥候队,已经冲了出去,
    几个拍马动作加速,就轻易闪过那些零星飞舞的箭矢,逼近那些出现在建筑和高墙上,居高临下的身影,然后这些老义从构成的骑兵,身手敏捷的抽出马鞍袋里细短的投矛,重重斜上抛投而去,就听的好几声惨叫,取得反击的第一批战果。
    期间居然只有一个人受伤,还没有落马,我的本队中也不由爆发出一阵叫好声。然后射生队的第一批反击,也在咻咻的破空声中,紧接而至的降临到那些袭击者的头顶上,
    因为那些些钉在建筑物上,经过特殊涂色的细矛,尾稍还绑着鲜艳显眼的带子,正好为射生队的弓弩手,指引最初的方向和射角,
    因此,无论实际命中如何,肉眼可见顿时让那些正在拼命发箭的身影变得稀疏许多,不管他们是即时避让还是被射杀当场,都让我本队的牵制和压力,顿时消失了大半。
    “不用管我,”
    我慢慢的站起身来,将捡回来的头盔重新戴上,心中也逐渐淡定了下来。
    “先看看颜公可还还安好。。”
    “某无事。。”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在另一组牌手后面响起,
    却是在长陵中箭身亡的那一刻,他就被颜氏的家将用身体掩护着拖下马车,第一时间保护起来了。
    然后我信手将一只深深穿透车板的箭只握住,想这折下来查看却发现折不动,只好改用刀撬开木板才费力拔了下来,发现却是一只军用制式的长箭,看起来相当精致和锋利,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而且这只,也不是通常那种便于回收和修理的精铁箭头,而是十足白钢锻成的锥头硬箭,难道能够轻易射穿马车厚实的镶板。箭杆亦不是普通的竹木材质,而是一只类似铁管一样的中空卷材,侧旁还有便于放血的小孔,看起来十分的恶毒和充满杀伤力。
    颜公那里低低咦了一声,让我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此乃兵箭尔,”
    站在颜公身边,那名灰衣家将对我低声道
    “而且是专门定制的。。”
    原来,凡军中箭矢主要有四大类:竹箭、木箭、兵箭、弩箭;竹箭最轻,一般作为南方狩猎用,木箭才是军队中最多最常见的配备,兵箭也就是所谓杀伤兵员专用的破甲箭,这只则是兵箭之中,为了某些特殊需要而特地打造的精良品。
    正所谓南人长船,北人善马,而相比北地普及率很高的弓马,历代南朝政权能够对抗北地的一大利器,就是长期存在军队中大编制的步弓和弩士,因此大梁对于弓弩的制造和运用,已经到了相当登峰造极的地步。
    在这只兵箭上,就可以充分体现出来,各种的独具匠心的设计和配中,以用有限的材质发挥最大限度精准、射程和杀伤力的追求。
    而且按照对方的说法,这种箭矢一般只少量配给军中的游弋使和捉生将使用。不由让我微微抽了一口冷气。
    相比号称军中勇士的选锋、跳荡之属,游弋使和捉生将编制更少,却更见精锐骁勇,因为其职能更加类似于后世尖刀排或是武装侦查大队的性质。
    游弋使又称游奕,大军在防则主巡营、防遏诸事宜;大军出外则为先出巡哨逐敌,有《神机制敌太白阴经·游奕地听篇》云:“我之密谋,勿令游奕人知”,游弋者即是深入敌营或是关要,刺察机要军情者。
    而相比武装侦查与反侦察性质的游弋使,捉生将则是更加偏重于高强度的战斗侧,日常主要负责军前逐杀探哨游马或是深入敌境捕俘敌酋,捉回来拷问的任务,因为需要活捉,因此名为捉生将。
    因此,能够担任这两个职位的人,无不是弓马娴熟,武艺高强,胆识过人之辈,大唐历史上多位知名将帅,都当任过这样的事物,尔辈主官看重赏识而拔举崛起于军中大众。
    像是史上的中唐名将哥舒翰,高仙芝之流都是从游弋使一步步上来的,就连当年掀起安史之乱的罪魁祸首,安禄山和史思明,早年亦是在幽北卢龙镇的边军下层,做过捉生将,以越境捕杀契丹部落首领的功绩,而被节度使张守圭看重赏识,获得晋身机遇的。
    这个推断,不由让我有些后怕,再想想头盔上凹陷开裂的一块,若是偏上几分,或是我的头盔不是那么结实的话,恐怕就交代在这里了。
    眼见射生队已经取得了压制的优势,我正想下令白兵队持盾上前,接应马队和清理那些袭击者的藏身之所,然后,那些奔走骚扰的斥候的呼号声突然戛止,他们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的,猛然拍马扭头向本阵奔转回来。
    然后我听到某种大件金属敲击物的刺耳声响,宽敞到足有小半里的中街上,像是被惊扰的蜂巢一般,顿时涌出无数持刃披甲的敌兵,已经昏黄的天色下,高举的火把照亮了他们黝暗的甲片和决然的脸庞。
    撕心裂肺的喇叭声,代表着遇敌转入防御的鼓点节奏,沿着街道的建筑拉长的阴影,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列队。。”
    “备敌。。”
    “不要乱。。”
    “相信矛队和白兵的弟兄。。”
    “铳队批次准备。。”
    “横列展开三排。”
    “矛手密集列阵。。”
    “白兵队防住两翼。。”
    “第一队,斜上两角。。放”
    似乎是之前战斗,初步建立起来的信心,在前队的掩护下,第一批铳手已经迅速组成结阵,随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对着敌人喷出一排灰烟和咻咻的铅子。
    晚风吹走的烟气中,最靠近的一波敌人似乎变得稀疏了许多,一些身体晃了晃,却变得迟缓起来,然后继续小跑着左右被挤撞着脱力一般,慢慢摊倒在地上。
    此时此刻,我所在的位置已经看不清楚最前方的战斗情形,只能听到成片成片的,人体狠狠撞击在尖矛上,被滑开的金属摩擦或是戳穿肉身,所激起呻吟、痛呼和叫骂声,紧接是肉体被砍劈或是剁开的沉闷撕裂声,夹杂在无数兵器交击挡格摧折拉锯的刺耳音调中。
    浓重的腥甜味,迅速弥漫在空气中,仅能凭前方的各种旗帜变动,来判断部队的进退增损之势,然后将手中剩余的力量一点点的投入进去。从某种程度上说,我正处于能放不能收的情况,真正能够直接指挥到的,也就是我周旁这还没有投入战斗的几队人而已。
    我当机立断,用仅有的几架马车拼在一起,然后登上顶部,然后用串联的盾牌围成一个临时望台兼战地指挥机构,再另一辆车顶上,竖起了起哦的专属旗帜——一面大大的“粉红印肉球猫爪旗”,由一群猎兵守住四周逐一打击那些试图,而旗牌官和鼓号手,则站在马车边上候命,做出某种变阵或是调动投入的旗号和鼓点。
    然后,我看到的是一番被四面围攻的惨烈情形,那些披甲持刃的敌人,像是百川归海一般,从各个街头巷口以及围墙后面,源源不断的冒出来,而我的队伍在场街上被截成数段之后,则按照操条尽量和最近的友军番号靠拢在一起。
    在敌人的威胁下,矛手自发被具列在最外,白兵次之具后掩护,砍杀那些冲进缝隙的敌兵,持牌的辅兵,则将剩余铳队和射生队,围成若干个不规格的小阵和战团。不时有箭矢飞入人群中,溅起成片的血花和惨叫,也有排射而过的枪子,在建筑物上激起成片的尘烟碎屑,以及像是落叶一般,纷纷凋落的射手们。
    其中又以我所处的这个战团规模最大,受到的攻打也最是激烈,几乎每时每刻都可以看枪激烈拼斗的前方,有血泉和肢体飞舞泼洒在双方的头身上,而混杂在人群中的射生兵,也在用有限的空间,轮流发出曲射过头顶的箭矢,不停地对抗和压制那些居高临下的敌军射手。
    然后很快射生队就用光随身携带箭只,用疲累的手臂拿起兵刃和备用灯额长矛加入到支援前方的战斗中,然后对方的箭雨也稀落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力气用尽,还是其他缘故,这时候继续还在发射的,只有那些居于人墙背后的铳手们,
    有了同袍挡住敌人的薄薄屏障,所带来的些许安全感,他们几乎是手脚并用一刻不停的,按照训练出来的习惯和本能,将枪支架着友军的肩膀,或是伸过同伴头顶,或是探出人群的间隙,对着任何敌人的方向,随着小旗和口令,机械而麻木的扣发。
    偶尔有人被突然发红炸裂的铳身,打的满脸鲜血和焦黑,还有人被射进来的箭矢击中,闷哼一声倒下,就会被人拖扶到一边看看还有可能救治,然后有人接过他的火铳继续装填发射。
    在他们的极力击发下,首先支持不住的是那些敌人的射手,在挥散不起的尘烟之中,成群坠落或是翻倒的身影,剩下的人几乎成片成片的消失在建筑物后面,再也不敢露头,然后更多的火力被投入到平射那些敌人中去。
    我安排在车顶上的一小队猎兵,这时候就发挥了相当的作用,他们虽然总共就只有十几杠长铳,但是在集中对于某个方向的支援射击下,几乎每一次都会都在击倒,若干敌人的排头兵或是疑似头目的存在,让前沿疲累而应接不暇的友军,获得少许喘息和换人的间暇。
    但是敌人的彪悍和坚忍,还是出乎我们的想象,被包围在一群矛手中的辎重队是最先崩溃的,他们几乎是一哄而散,从背后冲垮了自己人构成的单薄防线,将四散的矛手交给近身的敌人,徒劳无助的一一砍倒,
    然后又连累了站在最近的一小团人,将他们冲的不住后退,直到我亲自带领猎兵队,对着这群害群之马,一阵齐射打的血肉横飞哭爹喊娘的四散开来,才重新稳住阵脚。
    鲜血顺着中街流淌扩散开来,将两侧的河沟,都变成某种暗红的色调,但是剩下的人反而愈加坚定起来,连辅兵都投入到战斗中去,他们几乎是心惊胆战的半曲这身体,迎面顶着敌人的砍劈和戳刺,然后为身后轮流发射的铳队,创造者某种机会。
    只是我再次俯瞰战场的时候,不禁楞了一下,随着四面八方涌出来的敌人,我们的阵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某种不规则的空心方阵。矛手斜放对外,白兵填充其间,铳手居于内里,不停的批次转向发射,虽然每次只有最前的两排能够,却形成了某种几乎少有间断的持续弹幕。
    这算是什么,西班牙大方阵?,还是瑞士方阵,或是再来几门大炮,一堆骑兵,就是瑞典的古斯塔夫方阵了。
    虽然预想过这种可能,并且进行过相应的基础训练,但是我没想到他们会在战场上,自然而然的就这么实践了一会,虽然还很生涩,衔接配合也不够顺利,但是除了初步接站的伤亡外,总算顽强的挡住了,这种四面八方冒出来的连番攻击。
    甚至还有空稍稍挪动,让有空余的射生手和辅兵,将伤员拖回阵中救护。
    一波又一波冲出来成群结队的敌人,在失去射手的掩护之后,却也慢慢呈现出某种疲累和颓势苗头,这条中街的空间实在有限,被我这只部队战团占去居中一大半位置后,他们能够堆集出来的兵力,也被限定在剩下的空间里,还要分散成若干个围攻的环形曲面。
    而堆积起来的尸体,又大大妨碍了进攻者的一方,他们必须花费更多时间和注意力去跨越这些“障碍”,作为防守方的本部人马,甚至可以就地取材用攻打批次的间暇,用尸体堆积起来一层矮墙般的掩体,
    显然,这毕竟只是一次有预谋的突然袭击,而非大战场的正面列阵而战,很多正规训练的集群优势,都没法发挥出来。
    因此,当铳声逐渐压倒了近距离肉搏的厮杀喊叫,然后有变成战场中唯一的基调,那些涌出来的敌军,几乎还没有靠近,就被击倒,然后剩下稀稀拉拉的迎面撞在矛手和白兵构成的人墙上,就像是和风无力的海潮一般,掀起些许血红浪花而徒劳力的就消褪下去。
    最后,当枪声逐渐零落沉寂下来,烟气彻底散去之后,只留下一地某种不规则环形的尸体累累,前后层叠交错在一起,呈现出一种让人不吐不快的残酷感。
    不知何时,敌人已经消失了,他们甚至在我们的视野业之外,杀死了所有带不走的伤员。
    打完这莫名其妙的一战,我有些意兴阑珊的走下车顶,却见到颜公那不论身处何地,都是一副风轻云淡从容自若的面孔,以及他身边那群家将们,很有点不淡定的神情了,
    颜公突然正色,对着我和我身后的将士们,重重行了一礼,我猛地一惊赶忙拦扶住他的动作
    “这是何由来哉呢。。我辈不过是本分而已”
    “不过是一个曾于行伍的残老之躯,对诸位奋勇将士,一点敬意和常礼而已”
    颜公笑了笑到,
    “且不必特别放在心上。。”
    “这便是你的新战法和火器运用之道。。”
    然后我看到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感慨、欣赏和赞许之意。
    “若不是亲眼说见,却是未曾想象,还能够达到这个地步。。”
    “将你引入军中,未尝不是国朝之幸。。”
    “虽然你或许有自己的机缘,”
    “但我还是很期待,你可拥有比我走得更远的将来和前程啊。。”
    “这可是来自颜公亲口的赞誉啊,”
    随后一瘸一拐走过来的辛稼轩,抱着渗血腰侧,有些激动对我的感叹道,
    “国朝能得公品评的,无不是一时之选的人物,更别是是褒美之言了”
    “这些年可是惜玉如金,别人意在相求而不得。。”
    虽然我还是有些不以为然,好歹人接到手还没焐热,就闹出这摊子事,拼死拼活付出这么多气力和代价,才保护周全的,说一些感谢的好话也是情理之事。
    但是我身边那群武学出身的军官们,已经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好象伤痛与疲累,一时之间都不翼而飞了一般,我也懒得去刻意打击他们的热忱和积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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