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太平关。
    洪承畴站在关口之上,俯瞰着堵住山谷的流贼营地,脸上满是苦涩。
    连日来的奔波让他感到疲惫,但一点也不敢放松,今年的战事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甚至有些脱离他的控制,流贼的实力和对战局的判断,让他深刻的认识到,流贼之祸,已经不是短期内可以解决的了。
    剿贼主力被困在河南、直隶,在太行山各个要道路口,与少量的流贼对峙,进退不得,在眼见流贼已经进入平阳府境内,随时可能渡过黄河进入陕西,洪承畴不得已率领部分标营人马,汇合左良玉的昌平军,在白浪渡进入山西,只是并未北上,一路西进,在于贺人龙部汇合后,才得以北上击敌。
    因为要急援平阳,洪承畴麾下虽有三部人马,然而合起来不到七千人,若是沿着汾河河谷北上,极有可能被流贼大军伏击,因此,洪承畴带人拐了个弯,在河津一带渡过汾水,沿着吕梁山北上,沿途收拢各州县的精兵,汇通一部从陕西来的援军,抵达太平关的时候,麾下兵马已经超过一万五千人。
    之所以选择这条道路,除了安全之外,便是要控制住流贼西去道路,利用地形把流贼堵在汾水一带,并且可以在平阳左近与敌接战,免得给政敌留下畏敌不前的口舌。
    然而,流贼很快便堵住了太平关进入平原的谷口,洪承畴与眼前之敌打了几次,才知道,堵住谷口的是高迎祥麾下大将,闯将李自成,除了他,还有三个营头相助,加上裹挟的乱民,足有近四万人,流贼连日来不断加固营寨,洪承畴已经认识到,以其工事之繁复,军力之强盛,敌寨非短期可下,如今对峙状态形成,洪承畴只得命令曹文诏率军南下支援平阳,为了激励断饷数月的曹文诏,洪承畴甚至画了一张大饼,在文书中言明,平阳府城中的巡盐御史衙门,尚有三十万两押款,若能解围平阳,可为大军饷银。
    然而,洪承畴也知道曹文诏独木难支,严令他步步为营,不可为流贼所趁。
    洪承畴还上书请援,言:贼已入彀中,王师四面围困其于平阳左近,请调宣大二镇精兵,当荡平贼寇,还山河宁定。
    夜晚的流贼营地被篝火、灯笼点亮,绵延七八里,纵深也有三里余,宛若不夜城,流贼甚至在两侧山坡上扎下营盘,布设火炮,已然形成交叉火力,亦堵住官军偷袭的道路,洪承畴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戚戚,心道眼前之贼的军事素养,已经不亚于边镇老军,制约其发展的是军卒素质和组织结构了。
    眼见流贼布阵全无缺失,洪承畴找不到漏洞,更是心中忧虑,若是不能快点打开眼前对峙局面,不仅平阳不保,便是曹文诏的大军也有失败的可能。
    这时,贺人龙身披盔甲,走上了城头,见到洪承畴低声说:“总督大人,卑职有要事禀报。”
    洪承畴知道他要说机密之事,微微挥手,让周围人退开,贺人龙方道:“贼军中一个头目,派人传来消息,想要归降王师。”
    “在哪里?”洪承畴好似看到了一丝希望,问。
    “已经押在卑职帐内。”贺人龙小心的说,洪承畴顾不得疲惫,直接下了城楼,到了贺人龙帐中,地上正跪着一个干瘦的青年人,此时全身颤抖着,洪承畴走过去问道:“你是何人麾下,你家首领为何归降王师,细细禀报。”
    那青年人赶忙磕头,抬头见来人一身文官打扮,便是那贺人龙都要站在其侧,想来是大官,他便小心说道:“小人吴四,延安人士,现在是闯将营中哨官,我家头领是翻山鹞高杰。”
    “高杰......。”洪承畴思索一番,不记得三十六营有这名号的贼首,但三十六营除了一些骨干,贼首经常变换,他以为是新的营头。
    贺人龙却低声说道:“是那李自成的心腹。”
    洪承畴眼睛一亮,心道贼首心腹更容易行里应外合之计,当年曹文诏灭三十六营盟主王嘉胤,不就是靠其身边人背叛吗?
    “翻山鹞当真要归降,莫不是诈降吧。”洪承畴忽然喝道,由不得他不疑心,如今流贼兵多粮足,占尽优势,翻山鹞不到末路穷途,如何愿降?
    小头目哪敢隐瞒,便把高杰交代的事情和盘托出,原来,高杰与刑氏从平阳府逃出回了闯将营中,连日来一直感觉李自成不对劲,因为平日刑氏掌管粮饷财务,高杰与其交接之中早已勾搭成奸,本就心虚的他见李自成多有怀疑,不由的后怕起来,前两日趁着李过喝醉,打探得知,李自成已经怀疑高杰与刑氏私通,只带捉奸在床,便要活埋了他,心中更是害怕,便准备带着刑氏和财货,投降官兵,图生路,谋富贵。
    洪承畴听后,并未觉察不妥,却也不敢冒险,问:“有何凭证?”
    小头目豆大的汗珠落下,赶忙说:“刑氏已经带到营中了。”
    贺人龙一听这话,立马让人把跟随小头目来的几个人押来,其中一人虽穿着破麻衣,却身量纤纤,肤色明亮,显然是女人,洪承畴命人找来前几日俘获的流贼头目,几人辨认之下,这女人当真是刑氏。
    此时洪承畴便信了七八分,对于流贼首领,洪承畴最看重的便是高迎祥、曹操和李自成三人,高迎祥威望高,曹操擅权谋,李自成却颇有领袖之风,御下严,更是自律,颇有义名,与其他玩弄女人的流贼完全不同。
    然而,洪承畴还是不敢下定决心,他担心中计,又不想放过这个破贼的机会,犹疑不决间,温不言已经到了帐中,洪承畴见他有话要说,便让帐内众人出去,温不言低声说了几句,二人讨论一番,洪承畴才叫来那个头目。
    “这锦盒中有一份告身和一封信,你且拿去与那翻山鹞,他自然明白,你办好这差使,待王事破贼,当赏你百户官身。”洪承畴吩咐说道。
    李自成老营。
    李自成盘腿坐在炕上,正吃着晚饭,桌上只有一碗粥和几个黄米窝窝头,只有那半碟炸脆的小鱼干算是荤腥,他正吃着,李过却悄悄进来,李自成见他神色不悦,示意他坐下,从炕边的小柜里拿出一个铁质酒壶,给李过倒了一碗酒。
    说起来,李过虽是李自成的侄儿,却比李自成还大几岁,两人一起长大,甚是亲切,李自成见他眉头紧皱,问:“那人回来了?”
    李过一饮而尽,灌的急了,酒水染湿了下巴,他把碗摔在桌子上,说:“小叔儿,俺手下兄弟可是真真看到翻山鹞那狗贼去了敌营,还把婶.....把那**带去了,回来时候还带来不少东西,铁定是反了。”
    李自成提醒道:“你这猴急样子,如何能成事,咱不是说好了,翻山鹞说刑氏在平阳,咱就当她在平阳,翻山鹞说遣人去侦查,就当他去侦查,你这样火急火燎,万一被他看出破绽,如何是好?”
    李过扭头喝骂:“俺就是气不过,翻山鹞那等小人,平日叔待他那么好,竟然干出这等苟且之事,还要投降官军,这等人,俺非活剐了他。”
    李自成知道他在气头上,也不再恼,只问:“带回来什么,打探清楚了吗?”
    李过哼的一声,说:“咱的人靠不了太近,只知道有一份告身一封信,告身上说封他当什么狗屁参将,至于信,翻山鹞看了一遍就烧毁了,信中内容也不提。”
    李自成咬着一根鱼干,笑道:“还能是什么,左不过是里应外合之计策,咱们这营地,四面扎实,翻山鹞手下不过千把人,翻不起大浪,关键是官军如何动。”
    “也就是绕过三磴山下来,偷袭咱们后营,有什么新意,俺即可带两千人埋伏在那里,管保官军有来无回。”李过低声说道。
    李自成摇摇头:“调集咱的人马很容易被翻山鹞看出破绽,你放心,咱已经把闯塌天安排在那山道上了,他一直在平阳围城,翻山鹞根本不知他来。”
    “行!闯塌天本事不赖,他与对面洪承畴有些仇怨,可靠的很,还是叔儿脑子好使。”李过不由赞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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