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的香气刺激着范三拔的味蕾,身为介休范家的嫡子,自小的锦衣玉食让他拥有极深的城府,若在平日,那桌案上粗糙的牛肉根本无法引起他的兴趣,更不要说是旁人碰过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不是山西大商家的公子,而是一个阶下囚,一个被糜子粥和寂寞消磨了所有斗志与希望的囚徒罢了。
    “你现在见我,肯定是需要我,我范家有的是钱,我可以给你钱,只要你放我回去,我可以给你一百万两。”范三拔从孙伯纶刚才的话中捕捉到了一点希望,为此选择不惜一切代价的抓住。
    孙伯纶听了这话微微摇头,他沉默着,只是享用着眼前的食物,范三拔即刻明白,自己的话并不是孙伯纶想听的。
    眼看着那锅牛肉在一块一块的变少,范三拔感觉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毫无怀疑,一旦孙伯纶吃完眼前这餐,便会把自己再次投入那黑牢之中,继续用馊臭的糜子粥和死一般的寂静折磨自己。
    范三拔沉默了一会,眼神不再似刚才那么疯狂,说话也条理了许多,他正色说道:“三十万,范家可以给你三十万。”
    赎金被范三拔降低了许多,孙伯纶反倒是来了兴趣,冲着牧锋点点头,牧锋咧嘴一笑,上前解开了范三拔手上的锁链,然后把倒好的酒摆在他的面前,范三拔选择一饮而尽,这几个月来,他第一次尝到了不属于糜子的味道。
    喝完酒后,范三拔继续说道:“对,最多只有三十万,只有不大于这个数字,在账目上才能处理的干干净净,不至于让其他人知道,而保密,对孙大人和范家都是有利的,被我们的敌人知道,就会被捅到朝廷那里去,届时,孙大人会丢掉在大明的一切,而范家也会落得通虏的罪名,大人绝对不希望是这种鱼死网破的结局吧!”
    孙伯纶微微一笑说:“本官不需要那么多银子,我需要粮食,十万石粮食外加十万现银,你觉得可行吗?”
    范三拔低下头,倒出杯中残酒,竟然蘸着在桌案上计算起来,嘴中念念有词,孙伯纶一挥手,牧锋很快取来了纸笔,范三拔接过纸笔之后,写写画画,他本就是商业世家,心算了得,却也用了近一刻钟的时间。
    孙伯纶双手据案,耐心的等待,制止任何人打搅他,范三拔不时问几个问题,多是关于中原一带的流贼、黄河浮桥等情况,最终他说道:“十万石粮食和十万现银,三个月内秘密运抵葭州浮桥的商栈,如果大人急需的话,入冬以前,可先到货一半的粮食。当然,范家能做到这些的前提是,您可以在得到想要的之后,释放我回归。”
    这一刻钟,范三拔可谓穷尽了他半生所学,全力为孙伯纶谋划敲诈自己家族可以得到的利益,经过他全面的考量和计算,大体估算出范家愿意为自己出多少赎金,以及以什么方式支出才不被双方的敌人发现。
    给予他动力的便是活下去及获得自由的可能,他再也不想回到黑牢去过那暗无天日的生活。
    而孙伯纶只是微微点头,范三拔又挥洒毛笔,在纸上书写起来,不时停下思索一番,等他放下笔杆的时候,一个详细的计划和一封书信已经跃然纸上。
    孙伯纶拿起计划看了一番,那俊秀的笔迹让他赞叹,而计划的合理与详细更是无可指摘,至于那封信,则是以范三拔的口吻让范家相信孙伯纶的诚意,即完成交易后,释放范三拔,双方冰释前嫌。
    孙伯纶毫不怀疑这封信件里有范家的暗语在其中,但他丝毫不担心,十万两外加十万石粮食,保住范家的嫡子、名声和家业,是非常值得的买卖。
    “送你了。”孙伯纶把吃剩下的牛肉往前一推,淡淡说道。
    范三拔从未像今天这样如此拼命的对待一份粗糙的炖牛肉,他用嘴飞快的撕扯着肉块,以至于弄的满身油污,熟肉的美味让他飞快的吞咽着,以至于连骨头都吞了下去,撕扯的嗓子生疼。
    孙伯纶见范三拔如此拼命的享受一份牛肉,微微一笑,待他吃用完毕,正舔手上的油,孙伯纶才说:“信很好,但本官需要一个信物作为证明。”
    范三拔恍然停下,摸遍全身,也没有一件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事实上,在潼关时,所有东西都被孙伯纶的亲卫收走了。
    “如果我的玉扳指还在的话,它可以证明我的身份,那是祖父赠予我成年的礼物。”范三拔最后有些失望的说道。
    孙伯纶想起那枚精致的扳指,似乎送给了温不言了,孙伯纶一点也不恼,笑道:“那个扳指似乎对你很重要,也罢,就选择它了。”
    说着,孙伯纶指了指范三拔手,那拇指之上,还有一个非常清晰的印记,范三拔下意识的看了看拇指,忽然明白孙伯纶的意思,拼命挣扎起来,然而牧锋根本不给他挣脱的机会,跳将过去,铁钳一般的手掌箍住了范三拔的手,按在桌案上,他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短刃在手,问:“大人,切下拇指吗?”
    孙伯纶眉头一皱,无视范三拔的哀求,淡淡说道:“本官可不是珠宝商,没有那么精致的盒子。”
    牧锋嘿嘿一笑,收起短刃,对门外喊道:“门外的兄弟,借你斧子一用。”
    一个黑瘦的少年人走了进来,他腰间别了一把斧子,正是平日砍柴用的,那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少年人是个哑巴,拔出斧头,却一副疑惑的样子。
    牧锋接过斧头,看了一眼,咧嘴说道:“这把斧头很好,够糙!”
    “不,孙大人,我已经尽全力为你着想了,你不能这么对我!”范三拔高声叫嚷着,然而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牧锋却丝毫没有等待,提起斧子,高高抡起,似乎是在斩下的瞬间范三拔移动了位置,又似乎是牧锋的手下没准,粗糙带锈的斧刃直接砸在了范三拔中指的末端,只听咔嚓一声,中指指头被彻底砸烂。
    范三拔一声惨叫,高声呼痛,牧锋安慰道:“没事,没事,一会就不痛了。”
    正说着,手起斧落,范三拔的手直接被斩断,牧锋捡起范三拔沾满污物的右手,笑道:“看,我没有骗你吧,手指不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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