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一默用最轻的声音,拔开岑兰凌乱的责备。
    岑兰愣住了:
    “什么?”
    付一默低头看着桌面,泪珠簌簌往下掉:
    “阿姨,我去医院查过了,我身体,唉,我身体不太好,我不能生孩子。阿姨,我也不想和他分手,但是——华诤是独子,你们家又全指着他——我不能害了他,更不能害了你们。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如果我现在再给华诤一点希望,只会害他更深。”
    岑兰决计想不到是这个原因。她用了半晌,才代谢过来付一默的话:
    “你,你说真的?”
    付一默点点头。
    岑兰再次打量她道:
    “不会吧?我看你身体挺健康的,是什么原因?医生怎么说?你说给我听听,一点希望都没有吗?”
    “阿姨,这你就别问了。反正,我的体质——总之怀了就会流产。”
    岑兰虽然是学医的,但她是牙科而且已经多年没有在一线了,付一默说得她很蒙:
    “这是哪个医院检查出来的?”
    “反正是大医院,错不了的。”
    “你怎么想到要去查这个?”
    岑兰自说自话,揣测到什么:
    “你和诞诞在一起,是不是流过产?”
    付一默心下一惊——华诤的这个妈,果然人精得非同小可。这都能被她猜到?
    岑兰见她呆着不回答,确信自己是没估错。便接着问:
    “诞诞不知道对吧?——你流产的事?诞诞他要知道,只怕局面就不会这么简单了。听你这口气,不像只流过一次,你跟阿姨老实说,流了几次?”
    “叁次”
    岑兰到抽一口冷气:
    “叁次都是自然流的?”
    “嗯。最后一次,流不干净,是清的宫。”
    对,如果是因为这个孩子说的原因分的手,那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
    大家都是女人,女人的苦——女人最懂。
    岑兰不再怀疑付一默的话,呆了半晌,才道:
    “孩子,苦了你了。是什么问题嘛?阿姨带你看。没事的,我相信治得好的。国内治不好,咱们就去国外治。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家是做医疗行业的,这方面,我熟。人力物力都有,你只管放心医,阿姨陪你去!”
    和华诤分手这阵子的自责、心痛和有苦难言,全靠付一默心里一直绷着的一根弦撑着。此刻和华诤的母亲面对面地摊开说,付一默起初只是希望岑兰能理解她的决定,没想到她居然提出要给她医病。
    付一默心里防线突然绷断了,双掌握着脸,嚎啕大哭。从指缝间涌出的潺潺泪泉,淌湿手背。女孩哭了一会,才摇摇头找回说话的能力:
    “这太难了。我表姐就因为这事,结婚好多年,看了好多医院,都还是没怀稳···
    唉,总之我不能让华诤为我冒这个险。再说,就算肯花钱、花时间,都不一定医得好。我不想耽误华诤。我不能让他为了我,承担这么大的风险。这个风险,华诤担不起,华家担不起,我——我更担不起。
    阿姨,谢谢您了。您要是真为华诤好,就尽快帮他忘记我,和别的,唉,让他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吧。”
    来之前,岑兰对这个女孩素未谋面的女孩,有过怨念甚至恨意。她是医药上练过手、商场上打过滚的人,见惯风云变幻、人心向背、商海浮沉···可是,当这个年方双十的女孩,安安稳稳地坐在她面前,坚定地催促她为自己儿子另觅良缘时,她发现,自己居然不敢和她对视。
    她是小瞧儿子的这个心上人了,一想到自己刚刚还在轻蔑地暗示她——要用物质来交换她的妥协时——岑兰就有点无地自容,她默然良久,才缓缓道:
    “难怪诞诞这么喜欢你。他的眼光,果然不差。孩子——”
    再往下的话,岑兰就难说出口了。
    “阿姨”
    付一默接过她的话,福至心灵地把岑兰的难堪降到最低:
    “我能拜托你件事吗?”
    “你说”
    “不要把我要和他分手的原因告诉他。华诤——他如果知道原因,他更不会,唉——”
    “我懂我懂。不能说!你是对的,孩子,你做得很对。不能跟他说,绝对不能跟他说!”
    岑兰连连道。不知道原因就已经吃安眠药了,如果儿子知道原因,他绝不可能和这个女孩子分手。就算和全世界闹翻、和他的未来闹翻,他也绝不可能和她分手的。
    付一默说得对。
    这个风险,华诤担不起。华家担不起!
    造化弄人。
    造化弄人啊!
    没想到这柔柔弱弱的小女孩,竟能为儿子考虑得这么周全、竟能为他牺牲到这个地步!她是一丁点愧疚,都不想让儿子背;一锱铢心理负担,都在帮他扛。
    岑兰想到钱韵锋说的“这世上,不会再有姑娘,比小付更爱小华诤了。”——此言非虚。
    岑兰叹口气,擦着眼泪道:
    “唉,孩子,是诞诞没有这个福气。孩子,你受苦了。唉,是我们家,唉,是我们家对不起你。”
    没有他的暑假,变得很漫长,在付一默日复一日的偷偷哭泣中,大四的新学期终于到来了。
    付一默再次见到华诤(我都说,他不折腾点事情来把自己给折进去,他是消停不了的。),是开学两个星期之后,在月牙饭堂里。
    她差点就没有认出他来——他两只耳朵上方的头发理得很短,看得见头皮。头顶上却像马鬃一样,留着四五厘米来长的子弹头。明显用发蜡之类的东西梳得乱中有序、很光亮。还有几络被染成了蓝色。一边耳朵上戴了一只闪亮的耳钉。
    如果说他黑色的短袖t-shirt和休闲裤、甚至裤头上那枚大大的金属银色十字型皮带扣,都没什么特别的话。那,那条长长垂在他胸前的银色粗链子,和两枚铜钱大的五角星吊坠,就真的有点独领风骚了。
    他生得俊朗,加上这副“尊容”,在同学们相貌衣着普遍中庸的饭堂里,本来就够吸睛了。更遑论他手肘窝里,还挽着一个打扮同样光耀夺目的女孩?
    这一对星辉熠熠的绝色璧人,手挽着手走到哪里,哪里就自带镁光灯、哪里就是t型台。
    “梁澄莹?”
    付一默再怎么矜持,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惊讶。
    “低头吃饭!”
    对在她对面的林小河把头埋在餐盘上,命令道。等付一默依言低下头。
    林小河喃喃地道:
    “以前没发现这个人骚得很。不管打扮得多洋气,还是土包子——戴耳钉是男同志的标志,懂不懂?”
    付一默痛得尖刀剜肉的心,稍稍有点平复——林小河这会儿,跟华诤也算得上朋友了。没想到她这么坚定地选择了自己的阵营。人在最难过的时候,有一个义无反顾的知己,夫复何求?
    华诤和梁澄莹正经过付一默身后,林小河仍低着头,却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阴阳怪气地跟付一默说着“悄悄话”:
    “两个贱人,卖弄什么?!”
    “你说什么?”
    从付一默旁边走过的华诤停下脚步,转身对林小河重复道:
    “你说什么?”
    林小河抬起下巴,站起来:
    “我说你,还有她,是贱人,怎么了?”
    林小河说着,其实心里是有点忌惮的。华诤发起飙来那万夫不当、鬼神震荡的狠样,她是见过的。
    罗江可算得上魁梧了,一拳就被他揍到在地。一米八几的安森外加几个大男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自己的小身板,估计过不了这魔王一指头。
    华诤指着旁边的梁澄莹,瞪着林小河道:
    “小河,你给澄莹道歉,她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华诤,怎么,几天不见,翻脸不认人啊?你以为你打扮得像个小混混一样,我就不知道你的德行了?”
    “我什么‘德行’?小河”
    华诤顿了顿,提高音量:
    “我,和我女朋友,没有得罪你吧?你凭什么骂人啊?骂我可以,骂澄莹就不行!”
    “算了算了”
    梁澄莹拉住剑拔弩张的华诤,劝道:
    “多大点事?走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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