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莲中境,也依然是一派恬淡祥和的气息,飞天鼠和工人们都在安静地辛勤劳作,因此某个兴奋得不停聒噪的声音就显得极为突出。
    “果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没想到一颗小小的莲子中居然别有天地,”中州知名的小说家不停击节赞叹,只恨自己没多长几双眼睛,“正所谓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良田美池,怡然自乐……”
    “看来刘兄很喜欢这个地方呢。”岑缨在旁边捧场,她和凌星见正陪着初次到访的客人在海岸漫步。沙滩上凉风习习,倒是将先前的噩梦吹散了不少。
    “如此神仙福地,谁能不爱?我决定了,下一个故事就以莲中梦境为背景,你们觉得如何?”刘兄又打开了他的话匣子,“对了,你们说之前在梦里冒险来着,跟我说说吧。梦里是什么样子啊?和现实长得一样吗?里头的人会不会奇形怪状的?听说里面景色能随着心意千变万化,四季皆有,真想亲眼看看啊。唉,我以前好像也做过不少梦,可是醒来后都不记得了……”
    凌星见双手交叉枕着后脑勺,悠悠地吐出一口气:“梦里的样子啊……这千头万绪的,一时还真不知从何说起。”他忽然想到一件事,话锋一转:“说起来,这几日怎么不见尊夫人?”
    “她回青丘国了,说治伤的药物还缺一味药引,只能回去采集。”刘兄说到这里,满脸的不可思议:“没想到北洛的身份这么厉害,辟邪这种传说中的神兽,我以前只在书本图鉴上看过呢,好想看看原身是什么模样……”
    岑缨微笑:“刘兄你也很厉害啊,写的小说不仅天下知名,还娶到了医术高明的狐仙。我可一直都是义阳未狂生的书迷呢。而且……”她的笑容里渐渐浮现一抹忧虑:“多亏了她出手相救,不然北洛恐怕……真不知道怎么谢你们才好。”
    “大家都是朋友,还客气什么?我们好歹也在首山有过一起除魔的交情嘛,”他有点难为情地挠了挠头,“呃,虽然好像是你们打架,我在一旁看着……”
    凌星见忍住笑意岔开话题:“不知道北洛今天好点了没?”
    “说起这个,我一直有点奇怪。你们这么关心北洛,怎么这几天都不去探望他呢?不如现在一起去吧。”刘兄不解地看着他们俩,又瞧了瞧山坡上面的主屋。
    原来那日众人在阳平郊外脱险后,北洛虽然因为巫炤的力量暂时缓过气来,但胸口被太岁重创,再加上之前战斗耗损严重,身体状况依旧极不乐观,急需找一个妥善之地疗伤。谁知正好在去往城里的路上遇见了探亲归来的刘兄夫妇,便被热情迎到了家里,更巧的是这家的女主人竟是青丘修炼千年的狐仙,颇擅长妖族治疗秘术。她说北洛这次被凶剑之力伤及魂魄,绝不可轻视,需要灵力充盈的地方静养。岑缨顿时想起了莲中境,比起远在天边的天鹿城,这是目下最好的选择了。
    “这个……有人一直在照顾他,觉得不是太方便……”凌星见吞吞吐吐的,和岑缨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一丝迟疑。
    “你们是说那位头发长长的,长得玉树临风的大哥吗?他可真是个温柔的好人啊,”刘兄自顾自地赞美,完全没注意到身边两人抽搐的表情,“不光同意让我把他写进下一个故事里,还夸我的小说写的好呢。”
    “温柔的好人么?”凌星见低头拼命咳嗽,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初好像也有过类似的错误印象……
    “说起来也怪,怎么你们和那些小家伙都很怕他的样子?我倒是觉得他挺亲切的,说不定追溯到祖上,我们还是血缘相连的亲戚呢。”
    其余二人无话可说,虽然心里对那日的杀意犹有余悸,但终究放心不下北洛,想了想还是朝山上走去。
    他们来到仙居门口,见主卧室大门紧闭,以原天柿为首的一众飞天鼠和小妖都扎堆挤在门口,战战兢兢想进却不敢进的模样。
    不用说,里面的主人肯定又是被某个人霸占着,柿饼的呆毛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怨气简直要溢出了莲中境。然而在对方强大的压迫感下,没有一只小妖敢做出抗议的举动,只能偷偷腹诽。
    “诶?你们都挤在这里做什么?”只有不明真相的刘兄大喇喇地说着,几步走到房门口,敲了两下没有回音,又试着推了推,发现门从里面闩上了。
    “大白天的为什么要上锁啊?”他不解地咕哝,伸长脖子从虚掩的窗户缝隙里向里瞧去。屋子里因为遮光有些暗淡,但还是能看清里面两人的脸。北洛斜倚在床榻上,双目半闭,上半身靠在巫炤怀里,对方正舀起碗里的一匙汤药喂他。不知是嫌烫还是嫌苦,北洛才喝了两口就嫌恶地扭过头去,眉头紧皱无论如何不肯再张嘴。巫炤倒没有因此不悦,只是低声好言相劝。
    刘兄感叹:“之前听你们说他俩曾经有仇,可现在看来,他们相处得挺融洽呀。正所谓君子宽宏大量哪来的隔夜仇恨……有了,”他恍然一拍大腿,“我要把他俩的事写到书里,一个好兄弟讲义气化干戈为玉帛共同联手打退妖魔鬼怪的友情……”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里面的巫炤似乎终于有点不耐烦了,自己喝了一口药,捏住北洛的下巴低头嘴对嘴喂了过去。
    “……故……事。”他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大最后两个字卡了壳。
    已经受过一次洗礼的凌星见此刻淡定多了,只是双臂交叉抬头望天。岑缨则是对着僵硬转头,张口结舌手指发颤的刘兄挤出一丝尴尬的微笑。
    “可能,可能远古的人们,就是这样表达友情吧……”她小小声努力找着借口,自己也若有所思起来:“也说不定真是这样呢?早知道应该找前辈问问的……”
    柿饼见他们三个站在那发呆,脸上表情阵红阵青,以为看到了什么对北洛不利的事情,不禁着急道:“怎么回事?你们看见什么了?是不是那个人对主人做了什么?”
    说着就要往前挤,鼠身矮小够不到窗户,便试图扒着刘兄大腿往上爬。他这么一开头后面一群飞天鼠和小妖都开始有学有样,一窝蜂唧唧喳喳地往刘兄和凌星见身上压。两人一时站立不稳扑在门上,那门闩得不牢靠,竟一下子被推开,整个人带着小妖们径直栽到地上。
    “哎哟我的头……”刘兄扶着磕青的脑袋抬起脸,一双笔直雪白的长腿顿时映入眼帘。只见北洛身披上衣坐在床沿,黑发半束在身后,长长的睫毛微颤,脸上倦意尚浓,似是刚睡醒的样子。巫炤正半跪在一边给他腿上的伤口换药,由于治疗内息期间暂时被封禁了妖力,那些被魔力割伤的地方只能靠着□□本身的愈合能力慢慢好转。
    “对,对不起,那个……我不是有意的,”刘兄手忙脚乱地站起来,不知为何脸色通红,“就是想来探望一下,既然北洛你没事……在下家中尚有要务,就先告辞了。”说完立即转背过身,逃一样的奔了出去。他的反应连带着凌星见也着了忙,下意识迅速跟了出去,跨出门才一拍脑袋,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北洛又不是姑娘家,看两眼至于这么紧张么……
    “你俩没事吧?怎么刘兄慌慌张张走了?”岑缨站在门口好奇问道。
    “没事,我们去找他吧。”凌星见示意她一起离开,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屋里。
    “不过说实话,我还真的挺好奇的……”他忍不住自言自语,“刚认识的时候,北洛身边一直都是那个美人姐姐呀,怎么没几年就换人了?”
    剩下的小妖们面面相觑,柿饼瞪着巫炤,鼓足勇气似乎想说什么,却见对方眉毛微微一挑,双眼睁开一线透出凌厉的金色,那点勇敢顿时化为乌有,一群小动物作鸟兽散瞬间跑了个干净。
    巫炤走过去把门重新关好,淡淡开口:“终于清净了。”
    北洛打了个哈欠重新躺倒,声音不以为然:“堂堂鬼师吓唬弱小,真好意思。”
    “是它们先处处与我作对。”巫炤毫无惭愧,虽说这群鼠不敢明面上反对,但私下可没少动歪脑筋使小绊子,比如试图封锁莲中境的入口不让他进来,或是在生活起居上故意怠慢之类的,然而在鬼师面前完全不起作用。
    北洛懒洋洋地道:“他们都是修建这块地的元老,被你一个外人住进来随意使唤,不高兴也是理所当然的。”
    “外人?”巫炤眼皮微跳,回身看着北洛,“辟邪王怕是忘了这莲中境的来历吧。”
    来历?北洛仔细想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这颗莲子好像是……呃,柿饼在某个无名墓地里捡到的……
    “有件事我一直忘了提,”巫炤平静说道,可北洛分明从他的声音听出了一丝笑意,“这片海域和这座小岛,是我和怀曦尝试开辟新空间时的练习之作。”
    “……”北洛哑口无言。
    “还有那些水母,是司危无聊抓来养着玩的。”巫炤调了一碗加冰糖的莲子羹递给他。这是柿饼从荷塘里新鲜采来,熬成羹供北洛每次喝药后甜口用的,散发出一阵阵清香。
    北洛忍不住撇嘴,试图装作自己没听到。
    “这两天我顺便观察了一下建筑四周。”巫炤仿佛没看见他隐隐发黑的脸色,好整以暇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基底打得十分结实,木头色泽淡雅匀整,想必用的是巫之堂祭祀用的梓木吧。当年我离去之时,他们应是陪了不少作为葬品。”
    北洛不理他,埋头大口苦吃,想尽快把这个话题略过去。偏偏那个讨厌的家伙非要在旁边悠悠地加一句:“这些东西加起来,怎么也比两片金叶子贵重多了吧。”
    你有完没完!北洛差点被一口甜羹噎住喉咙,瞪着那张嘴角微勾的俊脸,恨不能直接把碗扣在上面。
    别以为你现在得意就没事了啊!现在精力不济没空计较,等伤养好了,看自己怎么把这些账一笔一笔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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