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百年罢了,修士命运漫长,熬过这百年,从新锻骨修炼便是。”江雪衣想了想道,“我向你保证,等白师兄可以重新修炼了,我会不限量提供梵音砂助他修行。”
    陆沉音回过神来道:“这太麻烦江师兄了。”
    “这是我的一份心意。”江雪衣慢慢道,“等到了那一天,我会主动跟白师兄说,要不要接受,全看他的意思。”
    这是交付给白檀的好意,那等他自己考虑是否接受是最好的结果。
    陆沉音点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个安排。
    江雪衣看了她一会,忽然手腕翻转,一条坠着流苏的银色如意结出现在他手中。
    他顿了顿,将手伸过来说:“之前帮师父的笛子编了不少绳结,他挑挑拣拣,剩下了这个,左右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便送给你吧。”
    陆沉音意外道:“江师兄还会编这个?”
    她以为只有女孩子喜欢玩这个。
    江雪衣慢慢说道:“师父喜欢,常常要换,我便去学了。”
    陆沉音有些犹豫,这东西其实不怎么好收下,但真的要拒绝又显得太不近人情,毕竟只是个绳结,又是如意结这种非常常见的不具备其他深意的绳结。
    若她执意拒绝,恐怕反而会让江雪衣多想。
    果然,她的迟疑江雪衣看在眼里,他皱了皱眉,眉心一点朱砂痣衬得他气质孤高凄美,他轻声说:“即便我们的婚约是假的,陆师妹至少也有将我当做朋友吧?”
    “那是自然。”
    “那便收下。”江雪衣将手往前推了推,“你的剑上没什么挂饰,正好可以用它。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实在不必那么为难。”
    想到江雪衣在秘境里为了救她也几次身陷危机,陆沉音便不好太让他尴尬,她点点头,终于还是收下了如意结。
    不得不说的是,江雪衣的手艺很好,简简单单的绳结被他巧手编制后与常见得十分不同,精致典雅,极衬朝露。
    朝露有点喜欢,迫不及待想要戴上,陆沉音按着它让它冷静,江雪衣在这时又开了口。
    “不嫌弃的话,便挂上吧。”
    这样一句话好像鼓励了朝露,朝露又开始动了,陆沉音皱了皱眉,权衡之下,还是先挂上了。
    如意结挂上,朝露很是满意地晃了晃,陆沉音无奈叹息,抬头道:“江师兄结婴我都没送贺礼给你,却还要收你的礼物,实在过意不去。”
    江雪衣嘴角轻扬,弧度微小地笑了笑。
    风拂过他的发丝,他轻声说道:“不必劳烦,我不需要什么贺礼。”
    他转过身,朝赤月道君走去,走了几步,他停下来转头看向她,缓声道:“下次见面不知何时,秘境之中未能保护好你,回去之后我会好好修炼,下次必不会再让你陷入危险之中。”
    陆沉音远远望着他,想要回一句“朋友之间不用做到这种地步”,他却已经飞身而去,只与赤月道君在天际边留下两道修长的剪影。
    陆沉音握着朝露,转身想回青玄峰,却不料刚转过来,就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的宿修宁。
    她最近好像时时刻刻都能看见他,他静静望着她的方向,一袭银边轻绸雪色锦袍,半披着青丝,发顶用银莲冠扎了半马尾,长过腰际的发丝与垂落的发带丝丝缕缕纠缠着,于微风中漾出了几分芝兰雍美。
    他站在哪里,哪里便为他万籁俱寂,这样清俊绝伦不染凡俗的一个人,很难想象他某一天会独属于某一个人。
    陆沉音刚想走过去,宿修宁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她眨了眨眼,不由又低头去看剑上的如意结,想起江雪衣,就不得不想起流离谷那个改变很多事的夜晚,她不知道宿修宁有没有不高兴,若真的不高兴,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她和江雪衣所有的瓜葛,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白檀伤重昏迷,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软的,虽然血都回来了,但看上去依旧很脆弱。
    陆沉音来为他补全灵力,坐在床边看着他昏迷不醒的苍白脸庞,想到嘉容楼主的话,想到从头至尾一切事情的发展,她慢慢吐了口气,收起手中灵力,转而替他拉了拉被子。
    修士不畏寒暑,按理说不需如此的,但如今的白檀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现在的他恐怕还不如当年被赶出夏家时奄奄一息的她。
    至少她当时的伤还可以靠着灵丹妙药很快痊愈,继而加紧修炼,但他……
    陆沉音转开了视线,她站起身走向门口,关门之前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人。
    不管一切到底怎么回事,在他醒来之前,都不要再想了。
    至于他醒来之后……仰头看看天,恨,她没多少,但至少,不会再有敬了。
    回到青玄峰,陆沉音在洞府外见到了宿修宁,他手持太微剑,白袍银衣,单是一个背影便如凌霜傲雪,俊逸无边。
    他应该是刚练完剑,太微上强大的剑气还未收敛,哪怕陆沉音已经结了丹,还是被这轰然强大的剑意震得后退几步。
    宿修宁似这时才察觉到她回来了,他飞快转头望向她,如瀑青丝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飘动,他立刻收了剑气,将太微化去,开口道:“回来了。”
    陆沉音点了点头,走上前说:“师父在练剑?”
    宿修宁轻轻“嗯”了一声,垂下眼拢了拢衣袖道:“白檀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我帮师兄补了灵力。”
    “过来。”
    陆沉音很听话地靠近他,他执起她的手,动作那么自然,娴熟到似乎他们总是牵着手。
    舒缓的灵力自他手心转入她体内,陆沉音担心他的身体,正想开口阻止,便听宿修宁语速缓慢,声音低沉地开了口。
    “白檀既已无性命之忧,你便不必再日日守着他。”他抬眼看她,看了几息又重新垂下眼,注视着两人合十的手道,“你也该加紧修炼。”
    宿修宁本来准备了许多话来劝说陆沉音,但其实他自己也没想好怎么说。
    劝说别人这件事,他做得太少太少,实在是不擅长。
    但陆沉音根本不需要他的劝说,她直接点头说:“师父说得对,我的确该加紧修炼了。”
    她慢慢反握住他的手,在没有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的情况下与他十指紧扣。
    宿修宁静静看着,不语不动,似并无察觉这样不妥。
    “原以为结了丹,总不至于再那么被动,但天际海的事情让我清楚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得更加努力才行。”陆沉音紧紧抓着他的手说,“只有我变强了,才再也不用谁为了保护我而受伤,与其做那个被保护的人,我更想做保护别人的人。”
    抬起头,她专注地看着宿修宁,宿修宁后知后觉地与她对视,听见她说:“就像师父那样,永远无所畏惧,便也永远不需要为了任何自己所不喜的事而妥协。”
    宿修宁下意识觉得,他应该解释一下,什么是他喜的事,什么是他不喜的事。
    但陆沉音并不需要解释。
    她凝神看了他一会,用另一手轻抚过他的脸庞,他眼神定了定,半点不见过去的闪避,坦然平静地任由她触碰他,轻抚他。
    “我也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陆沉音再次开口,语气复杂道,“虽然他很厉害,全天下的人都要受他保护,但我却想要做保护他的那个人。”
    停了停,她闷闷道:“师父会不会觉得我不自量力?”
    宿修宁心跳漏了一拍,微微偏头躲开了她的手,缄默片刻道:“去练剑吧。”
    陆沉音“嗯”了一声,跟着他去了后山。
    握着朝露,陆沉音在宿修宁的指点下开始练剑,宿修宁站在雪色的树下望着她灵秀的身姿,方才她在洞府外的一字一句又回到了他脑海中。那句“全天下的人都要受他保护,但我却想要做保护他的那个人”回荡在他耳边,久久不能散去。
    在教导陆沉音修炼这方面,宿修宁是倾尽全力,毫不容情的。
    他是个很好的老师,虽然他自己可能不那么认为。
    陆沉音遇到疑虑,剑下有了迟疑,他便会主动为她解惑,甚至会为了让她更清晰明确一些,拿了朝露为她示范。
    朝露被他握在手中,激动得无以复加,心音里飙出来的话让陆沉音都难以启齿。
    她见宿修宁收起朝露递给她,赶紧接过来道:“我试试。”
    话音才落她便再次执剑刺出,似乎还差些火候。
    宿修宁看了片刻,几步上前站到她背后,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起挥剑。
    “跟着我的力道。”
    他的声音就在她头顶,她的发丝拂过他的鼻息,两人皆是一顿,但也很快反应过来,继续练剑。
    他在手把手教她。
    意识到这一点,陆沉音不免有些心神恍惚。
    以前他虽然也曾近距离教过她,可从未如此自然,如此旁若无人地亲密靠近过。
    而且自从流离谷回来后,他便从未近距离教过她练剑了,更别提手把手。
    跟着宿修宁的力道挥剑,陆沉音身形翻转,两人自地面到空中,再落下时,衣袂交织在一起,他握着她手执剑,剑尖指天,他低下头来,便是她茫然又矛盾的眼神。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宿修宁放开了她的手,对她说:“回去休息吧。”
    陆沉音还有些失神,没有立刻回答,等她再回神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当时她并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只以为他不自在了,便躲开了。
    可直到半夜,她依然不见他回来。
    陆沉音神识几次飘过正殿,里面都空空荡荡,一片安静。
    太微在剑架上,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神识,轻轻动了一下像要表达什么意思。
    陆沉音自床上睁开眼,飞快翻身下了床赶到正殿,望着剑架上的太微道:“师父去了哪里?”
    太微飘了起来,陆沉音想了想,问朝露:“它有说什么吗?”
    朝露扭扭捏捏道:“它说让你去后山,玄尘道君在无垢泉。”
    无垢泉?宿修宁怎么会在那里?
    陆沉音当即便要过去,朝露赶忙道:“你把我放下嘛,你知不知道你和你师父卿卿我我的时候我多尴尬?把我放在这谢谢。”
    陆沉音心里着急宿修宁的情况,便也没反对,将朝露解下来随手放到了桌上。
    她匆匆离开洞府,只身前往后山,飞身掠过巍峨的山峰,终于见到了宿修宁。
    他看上去很不好,整个人浸在无垢泉的中央,长发湿润,凌乱地贴在他白如玉的脸颊上。
    他闭着眼,睫羽轻颤,似乎很冷。
    陆沉音是洗过无垢泉的,越是深入泉水中央泉水越是寒冷,那股透骨的冷意她如今依然记忆深刻。
    无垢泉是用来炼体和清心的,宿修宁何时竟需要泡无垢泉了。
    陆沉音紧蹙眉头,宿修宁根本没察觉到她来了,他好像真的很痛苦,俊美的脸苍白毫无血色,薄唇轻抿着,额头和颈项的青筋不断跳动,似隐忍着极大苦楚。
    陆沉音看不下去了,她不管不顾地跳下无垢泉,义无返顾地来到他面前,开口说话时因为周围太冷,呼出了一片白气。
    “师父?师父?”
    她轻唤他,他毫无反应,只面色脆弱,身体冰冷,像是随时可能会被打碎的琉璃玉像。
    陆沉音担心得不得了,她心里明白他或许是太冷了,便抱住他想让他暖和一点,可这样也没什么用,不但他没有暖和多少,她反而也越来越冷了。
    他真的好凉,像是死了一样,陆沉音被自己的脑补吓到了,再开口时声音都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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