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亭独坐窗边,怔怔地看着窗外大片盛开的昭夜花,静静出神。
    三年来他长大了不少,幼时秀气的面容也隐隐有了棱角,渐渐突显出他的月国血脉来。奈何这么个在月国应该无比尊贵的孩子,一眼望去却极其削瘦,气质忧郁。
    他在发抖。
    他满身血污,许多血迹还是新鲜的,身上的衣物乱糟糟的,遍布划痕,乍一看去,仿佛才受过一场惨无人道的酷刑,连面上都是细小的伤痕,细看却是抓痕,仿佛人痛到忍无可忍之时,最后奋力抓破自己皮肤所致。
    方亭抱膝而坐,整个人蜷成一团,抖如筛糠,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无声流出,又无声滑落。
    宁先生咳了一声:“小子,你哭什么哭!”
    他声音苍老沙哑,极其虚弱,语调却极为亢奋,“这可是你要试的!万毒焚身,你已熬过了最后这一劫!现在你已是百毒不侵之体,之后天下谁能动你?你记住,你今天受的苦,都是为了将来不被任何人踩在脚下!”他说到此处,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顿了好一会儿才续道:“厉明的儿子,当真命硬。你小小年纪,这般造化,将来可必定……不得了啊。”
    方亭听着这话,忽然咬牙切齿,面上露出一丝狰狞的愤怒之色,猛地回过头来看一眼宁先生,一回头却是怔了。
    他双眼蓄满泪水,视线模糊,隐约只能看到这恶贯满盈的老家伙神情灰败地躺在床上,对着他伸出一只枯柴似的手臂,似乎想摸一摸他,又垂下了。老家伙面上露出一丝笑容,声音极低:“可惜我是……看不到了。”
    一句话说至最后,几已不闻。方亭眨了眨眼,目中泪珠坠下,老家伙死了。
    他痛恨这老家伙,也感激这老家伙。
    方亭呆坐了半晌,直到夜风吹得他脸都麻木,才一瘸一拐站起来,看了一眼床上的老家伙,又看了一眼窗外。
    窗外寂寂一片,满谷的昭夜花开得仍艳。
    他呆了一会儿,忽然出屋,从另一间屋子里找出了几桶油,绕着屋子一路开始泼,洒遍全谷。
    然后他扔开油桶,盯着这个他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摸出火折子,点火。
    熊熊烈火燃起,席卷全谷,将这座深谷隐藏的所有毒物、秘密、罪恶都吞噬殆尽,丁点不留。
    如此,便是了结了。方亭抹去眼泪,可惜,还远不到解脱之时。
    章节目录 第1109章 边城烽烟
    夏日炎炎,古道狭长,官道上车马辚辚,望之却是浩浩荡荡一支商队,满载货物,自月国边境而来,往南朝边城安梧而去。
    商队规模不小,随行之人多随身带了武器,显然并非易与之辈。最为显眼的却是车队领头一辆通体乌黑、宽敞气派,由两匹骏马拉载的马车。官道上的其它人路过此间,都不免好奇地向那辆马车打量一眼,不知那厚厚车帘后坐的又是何方神圣。
    时近正午,马车车帘被拉开,车中人轻轻打了个手势。
    这动作来得突然,然而一个手势打出,当即有人大喊:“停!大家在此地休息好了再上路!”
    一声令出,偌大一个车队即刻止步休整,却是丝毫不乱,可见平素管理有方。有人小跑到车前,恭声问:“袁爷,可有吩咐?”
    车内人微微摇头:“无事,你也去休息吧。”
    说话人容貌阴柔秀雅,通身贵气,气度从容,却是袁承海。
    袁大人堪称柳从之左膀右臂,为拥立柳朝立了绝大功劳,按理说这时应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尊荣权势,又怎会屈尊降贵至此,亲自随商队押送货物?
    袁承海拉开车帘,瞥一眼窗外。
    今日再走几个时辰,便到安梧城了,这批货物一部分从月国而来,还有不少来自异邦小国,流入南朝便是奇货可居,届时自能大赚一笔。
    不过就算大赚一笔,终究不过是小利而已,比起此番来去异国,长途跋涉,一路艰辛,说来可大是不值。袁承海思及此,忽然微微一笑。他如今冠冕去尽,再无官职傍身,也无需再理朝政风波,尔虞我诈,他这一生所专,无非是个商字而已,跋涉行商固然有其辛苦之处,但到底自由自在,不乏趣味。
    袁承海的思绪是被一股酒香打断的。
    “要喝酒么?”
    车内另一人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酒壶,随手打开壶塞,一阵浓郁酒香随之溢出,令人闻之欲醉。袁承海深吸一口气,接过酒壶,浅啜一口,笑道:“好酒!”
    他话音才落,手上的酒壶就被送上酒壶之人反手夺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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