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淮南吃完饭自己穿了外套背了书包要去上课了,迟骋看了眼晓东,晓东说:“他自己去就行。”
    “我上完课就回来。”陶淮南拿好盲杖,说了声“拜拜”,开门走了。
    门轻轻地合上,晓东问:“他真长大了,是吧?”
    迟骋看着手机,说“嗯”。
    “什么感想啊,小哥?”陶晓东侧过脸来看着迟骋,笑问,“被你一点一点拉扯大的小萝卜头。”
    迟骋放下手机,先没说话,过会儿才说:“变了不少。”
    “那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晓东问。
    迟骋想了想,说:“好了吧。”
    晓东什么不明白,摇摇头,手伸过去搭着小弟肩膀,和他说:“好了坏了都觉得不习惯,是不?总归是和你熟悉的那个小孩子不一样了。”
    迟骋没说话,晓东又说:“这就是时间。五年没见了,你还是你他还是他,但也都不是五年前那样了。哥也一样,所有人都一样,时间过去了就没了,找不回来。”
    有陶晓东和汤哥在,家里几口人全全乎乎的都在这儿,气氛一直没冷下来。
    陶淮南眼睛有点发炎了,汤索言给他滴了眼药水,陶淮南仰着头半天,可一坐直了还是掉了滴水珠下来,滑在脸上看着像一滴眼泪。
    他手机一直在响,微信上江极不停给他发着消息。陶淮南滴完眼药水摸过手机打开,他没什么背人的,直接听了。
    “歌你听了没?”
    “这几天没点动静呢?群里叫你也不吱声!”
    “明天你去不去?喂!”
    “喂喂!”
    “陶淮南!”
    陶淮南把脸上那滴水珠给抹了,回了条语音:“我没看到消息,我不去,我小哥回来了。”
    刚才江极那一嗓子“陶淮南”喊得有点暴躁了,陶晓东往这边看了一眼,问:“这是哪个朋友啊?”
    陶淮南说:“江极,我之前说过的。”
    “啊,”陶晓东点点头,“想起来了。”
    迟骋在最边上看着电影,视线落在屏幕上,没转过眼,也没什么表情。
    陶淮南过会儿把小皮墩弄了出来,推到迟骋旁边去,就坐在迟骋腿边。迟骋收了收腿,没挪位置。
    陶淮南手机又响了,这次他没再听,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迟骋说:“有事就去。”
    “没有事,”陶淮南马上说,“我哪儿都不去。”
    晓东在旁边烦人地弄了个动静,故意跟汤索言说:“我也哪儿都不去。”
    汤索言往他嘴里塞了颗小西红柿:“别烦人。”
    陶淮南被哥打趣了也不在意,勾起嘴角笑笑,坐在迟骋旁边好好听电影。
    三天时间实在短,不等尝出滋味来就没了。
    迟骋得回去了,陶淮南上午有课,等他下课回来的时间迟骋估计已经上车了。
    一早起来陶淮南就舍不得,可也没办法。他跟在迟骋后面,小声说着:“小哥,你放假我去接你,行么?”
    “你可歇歇吧,”迟骋不领情,平静道,“用不着你。”
    他这两天对陶淮南一直是这态度,说冷不冷,可也不热切。陶淮南不在意他态度,继续说:“我衣服你别忘了去洗衣店取,汤哥给我买的,可贵呢。”
    迟骋不吭声,陶淮南又说:“你衣服就留给我,行么?”
    他说话时手背在身后倚着墙,听迟骋洗漱。迟骋漱了口,吐掉嘴里泡沫:“上课去吧,别念叨了。”
    迟骋的冷淡一直坚固地挂在他身上,陶淮南没能让它松动半分。
    陶晓东开着车把迟骋送去车站,迟骋说过年如果有时间会回来。
    “时间挤挤就有了,你要不回来我还得飞北京。”陶晓东说,“我不去有的小孩儿也会去。”
    “他可别去了,”迟骋说,“过年那段人太多,乱。”
    “随他折腾去吧,”晓东笑笑,“挤不坏。”
    —你小哥走了吗?
    潘小卓在微信上问。
    —“走了。”
    陶淮南边在路上走边回复。
    潘小卓:那下午我去找你啊?
    陶淮南:“明天吧小卓。”
    潘小卓:今天吧!
    陶淮南:“今天我有点困,想回去睡一觉。”
    潘小卓:那行吧,明天你来找我,咱俩去吃酱面。
    陶淮南说了“好”,把手机揣了起来。
    这几天都不冷,走在路上甚至有点点出汗。陶淮南从学校出来没打车,戴着导航慢慢走着。他先不想回去,迟骋已经走了,哥和汤哥也都不在,回到空荡荡地房子里连心都跟着发空。
    之前下的雪晒了这几天已经快要化干净了,走在路上没那么多障碍。这样走着不累,陶淮南走了挺久,上了楼梯才发现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从前他们的老房子这了。
    陶淮南经常回来,他掏了钥匙拧开门,把盲杖倚在门口,打开鞋柜拿了拖鞋。
    旧区供暖不那么好了,也可能是管道里水垢多,冬天的老房子没有汤哥那儿暖和。陶淮南在外面走路走得有点热,脱了外套挂在门口。
    上次回来陶淮南往窗户把手上挂了个小小的南瓜挂件,是班上女同学给的。陶淮南过去给摘了下来,又把窗户打开通了会儿风。
    这里他太熟了,不伸手不摸着墙都能准确地去到任何他想去的位置。
    陶淮南打了个哈欠,慢慢走到房间去。这是他和迟骋从前的房间,床上现在只有一个枕头,另外一个被他带去汤哥那儿了,他现在枕的那个就是。
    一个哈欠结束,陶淮南刚准备坐在床边,却突然停住了动作。
    他防备地站在原地,手慌忙地四处摸着,却只摸到了墙。陶淮南朝着床的方向,屏着呼吸问:“谁?”
    周围依然是安安静静的,陶淮南却丝毫没放松下来,依然警惕地问:“谁在那儿?”
    瞎子对环境的感知很敏锐,尽管对方没有发出声音来,可陶淮南还是在迈进房间的同时就捕捉到了那一点衣料摩擦声。
    可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知道有人在,可却对接下来的一切无可奈何,无论对方想做什么他都抵挡不了。
    陶淮南拧起眉,徒劳地站在那里,脑子里迅速想着对方的不同身份他应对的不同办法。
    他的敏锐不是没道理的,房间里确实有个人。陶淮南拧开钥匙的时候他正在这里睡觉,后来陶淮南走进来了他刻意没发出声音来。
    可到底还是不忍心看他害怕。
    “我。”
    对方突然出了声,陶淮南整个人僵在原地,惊讶得说不出话。
    “没事儿,”他坐直了,看着陶淮南说,“别害怕。”
    第100章
    陶淮南上课时就已经接到了哥的消息, 说已经把小哥送走了,送去了高铁站。陶淮南问他小哥有说什么吗,哥说什么也没说。
    可此时此刻陶淮南听见的声音, 却实实在在就是迟骋。
    “你……”陶淮南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小哥你没走吗?”
    迟骋坐在那儿, 姿势稍显颓唐,肩膀是塌着的,不是直直地挺着。他搓了搓脸,说:“不然呢?”
    陶淮南垂下了刚才防备地放在身后的手, 犹豫着走上前两步,迟疑地问着:“你怎么……没走啊?”
    迟骋不说话, 陶淮南理智渐渐回笼, 很多话不用说,他眼睛已经红了。
    这儿不是陶淮南自己的家,这是他跟迟骋一块长大的巢。他们都是从这儿飞出来的, 这个房间里装着陶淮南年幼时的眼泪,装着迟骋刚来时不停流的鼻涕,装着他们暧昧懵懂时的情不自禁,也装着他们最后决裂时灭顶的疼痛和鲜血。
    陶淮南难以置信地望着迟骋的方向,心口处渐渐开始漾起疼, 一点一点蔓向四肢。
    “对,”迟骋俯身低着头, 胳膊肘拄在腿上,脸还埋在手里, 重复了他的话, “我怎么没走啊?”
    陶淮南手指搭在桌边,用力搓着桌沿。
    “你说呢?”迟骋低声问道, “为什么?”
    陶淮南答不出什么话,他只能僵硬地站着。
    时隔五年,他们又一同站在这个见证了他们所有亲密的房间里。
    迟骋明明已经走了,他现在为什么会在这儿。这个问题陶淮南不敢答,甚至不敢细想。
    这些天的迟骋除了最初那天的暴躁之外,更多时间就是冷淡,像是罩着一层隔了温度的罩子,总是冰冰凉凉的。
    然而此时本该在车上的他被陶淮南堵在这个房间里,堵在这张床上。
    “快上车了又回来这儿睡了一觉,”迟骋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陶淮南痴痴地面向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我枕头呢?”迟骋问。
    陶淮南小声答:“被我拿走了。”
    迟骋点点头,说:“知道了。”
    既然两个人都站在这儿了,那就谁都不用再装了。冷漠也好,淡然也好,在这个房间里继续装下去只会让一切都显得更狼狈。
    迟骋坐直了身,看了眼陶淮南,问:“哭了?”
    陶淮南摸摸眼睛,摇了摇头。
    迟骋定定地看着他,眼前的男孩儿已经彻底长大了,迟骋问:“哭什么?”
    陶淮南哑声道:“我没想到你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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