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骋手握着他打针的胳膊,陶淮南不喜欢药水流进血管里那种冰冰凉凉的冷漠感,迟骋给他焐着。
    病房里暖气和空调都开得足,陶淮南出汗了就披不住衣服。他还是像个小孩儿一样,病得重不重全写脸上,病得狠了就蔫了,稍微好了点就欢实了。
    他开始用那破嗓子跟迟骋说话,还一直说饿。
    迟骋问他:“是想让我给你焐胳膊还是我去给你买东西?”
    陶淮南想了想,笑了下说:“想焐胳膊,可是饿。”
    “先饿着吧,打完出去吃。”迟骋说。
    陶淮南抓着迟骋的一只手按在肚子上,问:“你感觉到没?咕噜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也没招儿,迟骋不可能把他自己扔在医院里,陶淮南什么都看不见,滚针了不知道,药没了也不知道。迟骋从来不会在外面把陶淮南一个人留在什么地方,小时候是怕他丢,后来是什么都放不下。
    三瓶药打完,陶淮南彻底欢实了。
    虽然不可能直接好利索了,但觉得没那么难受了。迟骋先带他去吃了点粥,陶淮南说太稀了,又吃了两个奶黄包。
    迟骋没敢让他吃太多,俩奶黄包吃完只给他喝了半碗粥。陶淮南没饱,但也没再要,他自己也怕再吐。
    吃完饭坐车回家,在车上的时候就忍不住开始大眼睛滴流转,头挨近了点,小声问迟骋:“你昨晚……”
    迟骋扫他两眼,又把眼神转向车窗外头。
    “你是不是叫我南南了?”陶淮南撞撞他肩膀,笑得跟个小狐狸一样,“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
    迟骋没理他,陶淮南又撞撞:“平时咋不见你那么叫我?你平时就冷冰冰地陶淮南陶淮南。”
    司机听见他说话,在前头笑了声,可能是觉得小孩儿怪有意思的。
    迟骋咋可能接他这话,压根就不可能搭理。
    他不搭理也不影响陶淮南自己说,前头有司机呢他也不好太放肆,等下了车迟骋牵着他的手咯吱咯吱踩雪的时候,陶淮南眼睛都笑眯了:“你偷着叫我南南,不害臊。”
    迟骋挑挑眉,看了他半天,到底还是没说别的。
    “南南”这事儿真把陶淮南美坏了,嘚瑟得快飞了。
    迟骋从来没这么叫过,肉麻兮兮的,冷酷小迟突然这么温柔太让人意外了。陶淮南每次想起来都想乐。
    也不知道是脑子里真只装了个“南南”还是故意装傻充愣,对于前一天晚上“南南”以外的事儿他绝口没提过。
    只说小迟让人难为情,不说小陶不害臊。
    本来寒假补课也没剩几天了,因为陶淮南这一场病索性后几天他俩直接不去了,只在最后一天发作业的时候去取了趟作业。
    其实后两天陶淮南病都已经好了,好了也不想去,能有正当理由放假谁要去上学。
    他天天在家缠着迟骋让他喊“南南”,把迟骋烦得把他往厕所一扔让他自己洗澡。陶淮南自己把门开了又钻了出来:“暖气还没热乎呢,还冷呢。”
    “那你就回去趴着。”迟骋说。
    迟骋真是怕他磨人,这崽子太烦人了。陶淮南脑袋往他身上一搭,迟骋说:“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嘴堵上。”
    “那我不说。”陶淮南给自己调整了下姿势,从坐着变成躺着,脑袋枕着迟骋的腿,还把旁边毯子给自己盖上了。弄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然后说,“你看书吧,我不打扰你。”
    说不打扰还真的不出声了,躺在迟骋腿上听书,乖得很。
    迟骋视线从书上移开,往下看看他。看了挺久,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陶淮南听得入迷,迟骋手伸过来了他也下意识伸手去摸摸。
    一场感冒就能把陶淮南折腾瘦好几斤,下巴更尖了。
    外头下了好大一场雪,下了一整夜,到了早上起来小区外面一脚踩进去雪能没过脚脖。陶淮南听迟骋说外面雪厚就惦记着出去玩玩,但是他感冒刚好迟骋哪儿也不让去。
    “小迟啊,陪我下楼玩一会儿。”陶淮南盘腿坐在沙发上下指示。
    小迟看都不看他,跟没听见似的。
    他的指示只对晓东有用,对小迟没用。陶淮南于是摸了过来,往迟骋身上一坐,搂着脖子开始商量人家:“小哥我想出去溜达溜达,我好几天没下楼了。”
    迟骋冷漠回绝:“等你不咳嗽吧。”
    “我今天就没咳嗽。”陶淮南说,“我嗓子眼儿都不痒了。”
    “真当我没听见啊?”迟骋无动于衷,“刚才偷着咳嗽,一咳嗽还劈声儿。”
    陶淮南软磨硬泡,迟骋软硬不吃。
    后来陶淮南跨坐在小哥腿上,求不过了又耍横:“你再不陪我出去我要哭了,我这眼泪来得可是成快了!”
    “起开,别烦我。”迟骋把他往旁边扒拉。
    “我说三二一,数到一我眼泪肯定能下来!小迟你别不信。”陶淮南戳戳他,“我要数了!”
    迟骋:“一。”
    陶淮南哭笑不得,一翻身下去了,摸着沙发背自己走了:“又不是你叫人南南的时候了,南南南南,花言巧语!”
    第43章
    陶晓东又过了几天才回来的, 刚一回来就被陶淮南一扑,小崽想哥了。
    “我身上凉,先起来。”陶晓东揉揉他弟后脑勺, 看了眼说, “咋瘦这么多?”
    “小迟给我关的!”陶淮南终于有个人能告状了, 想要指指迟骋的方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又把手放下了,“他天天不让我出门!”
    迟骋把哥行李箱接过来,陶晓东笑着问他:“让他给你磨赖了吧?”
    “还行, ”迟骋说,“习惯了。”
    哥回来陶淮南就又多了一个磨人的对象, 迟骋不带他出去, 哥能啊。
    陶晓东没见着陶淮南半夜烧糊涂了还哆嗦着吐的模样,他只在电话里知道陶淮南感冒了,俩小的不可能跟他说烧得那么重。
    这看着现在这么欢实没啥不能出门的, 陶淮南一早起来就去磨他要一起去店里,陶晓东答应得可痛快:“走呗。”
    陶淮南终于扬眉吐气了,跟迟骋说:“我要出门了!”
    迟骋没说话,把外套给他递了过来,转身走了。
    陶淮南接过来慢慢穿上, 越穿动作越慢,拉链磨磨蹭蹭半天还没拉上。
    过会儿还听不见迟骋的声音, 动作渐渐停了。
    “磨蹭什么呢?”陶晓东过来催他,“穿个衣服这么半天。”
    陶淮南又支着耳朵听了会儿, 确实没听见迟骋的声音, 犹豫了下把外套又脱了:“你自己去吧,我不去了。”
    陶晓东看着他弟, 整不明白他:“又怎么的了你?”
    陶淮南放下外套:“我苦哥好像生我气了,我不跟你去了。”
    “啊?”陶晓东探头瞅瞅坐那儿穿鞋带的迟骋,“哪儿来的结论呢?”
    “反正我不去了。”陶淮南脱了鞋,摸着墙往屋里走去找迟骋,嘴里念叨着,“我可不惹他生气,他生气没完。”
    “行那你在家吧。”迟骋穿完鞋带,慢慢穿着鞋,“我跟哥去,你看家。”
    陶淮南愣了下,这才知道让人逗了,赶紧捋着墙又回去了,把外套迅速穿好:“你净能吓唬我。”
    “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戏多。”迟骋把口罩给他挂耳朵上,怕他出去呛风。
    “你故意不出声。”陶淮南在口罩后面还在说。
    迟骋不跟他说了,把他后面帽子扣上,捂严严实实了才牵着出了门。
    被捂得这么严实了等到了店里也还是咳嗽了半天,坐那儿捂着嘴闷声咳。迟骋拍拍他后背,给他接了杯水。
    “小南体质有点弱。”黄哥晃悠过来,拿了板含片给陶淮南。
    “嗯,一到冬天就咳嗽。”陶晓东刚回来,今天没排客户,他下午还得出去半点别的事儿。
    陶淮南往嘴里放了一片,冒凉风的。
    “我昨天听你嫂子唠嗑,”黄哥看看俩小的,跟陶晓东说,“怎么着,小迟准备上哪儿念啊?那几个好学校都不打算去?”
    “没定呢,再说吧。”陶晓东也看看他俩,“到时候看他想去哪儿。”
    “那小南怎么整?”黄哥问。
    “回盲校吧。”陶晓东说。
    黄哥还没等说话,迟骋也像是要说话,陶淮南最先出了声:“我可不要。”
    陶晓东说他:“别任性了小崽儿,高中你不能还混着过,你也得高考。”
    “我不去盲校。”陶淮南皱着眉,往迟骋身边靠靠,“我还得跟着我苦哥呢。”
    “那也得你能跟住啊,”陶晓东眼神里也有点不忍心,但也不可能一直容着他俩胡闹,“你看你能考进哪个?”
    陶淮南张张嘴,这话他答不上来。
    他哪儿也考不上,普通学校根本就教不了他,也不会收他。迟骋能考上的学校都是拔尖儿的,教学资源本来就那么紧张,怎么可能往学校里塞他这么个占资源的。而且往学校里放个盲人学生太冒险了,万一他出点什么意外学校还得担责任。
    陶淮南往旁边摸摸,迟骋把手伸过来,陶淮南轻轻抓住。
    “不用他去盲校,哥。”迟骋看着陶晓东说,“高中我也能教他,跟着我就行。”
    “高中你们时间就紧了,你自己时间都不够用,天天再经管着他。”陶晓东摇摇头,“他自己早晚得学着独立,别惯着了。”
    这话陶淮南听着心都碎了。
    “够用,我习惯了。”迟骋拇指在陶淮南掌心刮刮,接着跟陶晓东说,“别折腾他了哥,到时候上点火又病了。”
    黄哥在旁边都听笑了,跟陶晓东说:“你再说两句小南可就哭了。”
    陶淮南倒是没要哭,但是真挺难受。他抿着嘴不说话,自己决定不了自己命运的感觉不好受。他不想跟迟骋分开,可现实就是不管他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考进跟迟骋一样的高中。
    “早晚得有这天么不是。”陶晓东看着他弟,心里也疼,“你们不可能一辈子都绑一块儿,人生都是自己过的,总有一天你得松手。”
    “松手”这俩字让陶淮南下意识把迟骋攥得更紧了。
    “真快哭了。”迟骋看看陶淮南,捏捏陶淮南的手,没再说这个,只是笑了下跟哥说,“别惹哭精了哥。”
    陶晓东也牵了牵嘴角,跟黄哥说别的去了。
    瞎的时间久了,模糊的光感陶淮南已经很习惯了。偶尔阳光特别足的时候陶淮南也高兴,好像眼前也跟着亮亮堂堂的。但是人在孤独的时候本来就会觉得周身都很黑暗,陶淮南就更是了。孤独时的黑是能淹没人心的黑,是永恒又无边无际的。
    小孩子哪有不怕黑的,晚上关了灯小孩子们都要哭的,可是陶淮南在别的小朋友还怕黑的年纪眼前就永远关了灯。
    在有迟骋之前陶淮南是一直关着灯的,直到他八岁那年开始有了迟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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