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石碑,厉衔用防水手套扫走他爸墓上的雪,遗落在上面的碎雪便慢慢化化成了水。
    厉衔蹲在墓碑前,脱了手套,没什么知觉的手慢慢拧开酒瓶盖。
    白酒倒进红色的小瓶盖,跟随着厉衔嘴里说话撒在他爸的墓碑前。
    “爸,我和妈还有萧玉来看你了。”
    萧玉原本想蹲下,弯了膝盖被一边站着的王春花扶住。
    “好孩子,咱不讲究那些,站着等会儿,烧完纸咱们就回去。”
    “好,妈。” 萧玉掺着她的胳膊,注视着厉父的碑。
    两个人没有打断厉衔和他爸“说话”。
    第二瓶盖酒缓缓撒在雪地上,湿成一大片水,冷冽的寒风吹走酒的辛辣烈味。
    “爸,现在山里不让放炮,我就不能给你听响了,可别怪我。”
    说着,厉衔拿过手边一整个黄草纸,放在刚才撒了酒的地方,又浇在上面许多,用手掌护着打火机点燃。
    气温太低,山里唯一的火苗在酒精的助燃下着起来。
    “天儿真冷,爸,你冷不冷啊?”
    萧玉站在旁边,闲着的手心攥起。
    他记得厉衔刚开始奋斗的时候,没有时间在学校上课,忙着在公司“站”起来,忙着安慰他妈。
    那时候他刚从心里的阴暗点走出来没多久,对陌生人和陌生事物带着抵触感,偏偏厉衔忙着家里的事。
    两个人按照俩妈的意愿刚领证,厉衔却没能待在他身边帮助他“重新”面对世界,他也没能帮扶着厉衔度过难关。
    那时的他们俩就像都溺了水,谁也没能救了谁。
    可终归,厉衔是最让他心疼的。
    一个从小虎到大的熊孩子学着打点公司,学着把握人情世故,还要面对一堆人的质疑和抵触。
    “快年关了,爸,酒驾查的严,我就不和你吹一瓶了,你等过年。” 厉衔顿了顿。
    又说,“不行,这还得看我媳妇儿啥时候生,要是赶上过年生,我们就得晚点来看你了。”
    厉衔的声音像山间清冷的风,每说一句话,冰刀子一般的凉风便吹进嘴里,“爸,你要抱孩子了,开心不?”
    黄草纸燃烧殆尽,火星子被冷风和寒雪吹的一丁点不剩。
    厉衔感觉他的膝盖和脚已经没了知觉,手里的二锅头还有半瓶酒放在墓碑上,“爸,你在那边儿好好的啊。”
    他回头看看裹了围巾还带了帽子的他妈,又回头,“妈我照顾的好着呢,和我丈母娘旅游逛街,身体不错,你就放心吧。 ”
    慢慢带上手套,站起来,后退一步,“爸,我们走了,过年再来看你。”
    转过身,问他妈有什么要和他爸说的。
    王春花的脸差不多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眉弯弯,“我和你爸近着那,梦里见了多少回了,走吧。”
    萧玉扶着王春花跟着厉衔转身往回走,离开墓地之后又回头看看墓碑,心说让他爸放心,他家大熊和他妈都会好的。
    老家实在太冷,三个人找了个东北小馆,吃了最地道的酸菜饺子和铁锅炖鱼。
    在东海那座南方沿海城市待久了,最初的味道已经成为一种记忆,连他们爸妈都不怎么做起的味道。
    十一月,厉衔开车带萧玉去做第三次产检。
    医生估计萧玉的预产期在十二月中旬,也就是说还有三周。
    两个大男人拿着刚取来的彩超片不知所措。
    上面的小东西比上一次他们拿到的片子又具体了些。
    医生说胎儿发育的很好胎位也正,现在适合做一些胎教,还是有用的。
    第一次见到肚子里的小东西时,图形像个带壳的花生。
    第二次,小东西初具人形,可以看到他的小脑袋和小身子蜷缩成一团。
    第三次,片子上已经能看到孩子五指和模糊的小脚丫。
    医生没有告诉他们孩子的性别,直说查不到,两口子也不在乎。
    只是现在看着马上就要诞生的孩子突然的紧张起来。
    这可是他们两个精血融合的结晶,他安然睡在萧玉的身体里接近七个月,还不知道要再待多久才能出来。
    初为人父,厉衔紧张,萧玉紧张胜过害怕。
    男人生孩子的例子太少了,他害怕自己和孩子会出现什么意外,就像高三时,他和他的狗一样。
    万一真的意外了,留大熊一个人在这世界上怎么活?
    就像他妈王春花,没了老伴儿的陪伴,一个人该孤独的时候总归是孤独的。
    厉衔看着他媳妇儿的脸色就知道萧玉又在瞎想,把车停到路边,拉着他在人民公园坐着去。
    上午十点,阳光晒的很暖和,正赶上周末,广场人有不少孩子和家长。
    也有下象棋的老头,滑轮滑的少男少女。
    厉衔把车里的坐垫拿了出来,垫在台阶上让萧玉坐下,静静地看着广场上的熙熙攘攘的人。
    蹒跚学步的小孩在年轻爸爸的拉扯下朝妈妈走,最后一步扑进妈妈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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