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郁来得突如其然。
    就在他叁十五岁生日的那天早晨。
    唐郁然看着镜中正刷着牙的男人,突然感到一阵陌生,伴随强烈的疲倦与厌世。
    那种由灵魂深处涌生出来的低落挡都挡不住,觉得他的人生极致乏味无趣,整个世界的颜色都黯淡无光,任何东西看在眼里都不再立体,变成一种死气沉沉的平面,有一种与世界疏离的恍惚感,连呼吸都觉得累与不耐烦,不由得在心里问自己:
    为什么要活着?
    活着有什么意义?
    凭着生活本能洗漱更衣,无数个昨天所做过的事,今天与无数个明天都得再做一次,然后穿鞋出门搭乘捷运上班,宛如机械运作的生活永远一成不变。
    一如往常早十分钟到达公司刷卡,他走进经理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面无表情的对着开机的电脑萤幕发呆,熟悉的电脑桌面却令他也产生一股陌生感,他不想打开档案,不想工作,他什么都不想做,脑中一片苍白。
    他内心非常清楚有许多事情必须做,可没来由的牴触起来,找不到以往工作时所带给他的充实与成就感,热忱与自信消失无踪。
    他强迫自己的手握住鼠标,将鼠标移到一个档案夹上,手指却一直不想点下去,极简单的一个小动作,今天却成为一种莫名的挣扎,仿佛档案夹中隐藏一只可怕的怪兽,打开了,会从电脑中钻出来咬死他。
    办公室门叩叩两声,助理小佳端着一杯热咖啡开门进来,放在他桌上。“经理,你的咖啡。”
    “谢谢。”唐郁然向她道谢。
    “对了,经理,你今天生日,大家都说好了,下班后一起去ktv为你庆生,你别忘了哦!”扬高的尾音将年轻人的活力展现无疑,一大早就给人精神充沛的活力感。
    “谢谢你们。”唐郁然微笑道谢,努力维持他温文随和的样子。
    “经理,你看我这件洋装好看吗?”小佳原地转了一圈,印花裙?雀跃飞扬。
    “好看,很适合你,为什么特地打扮得这么漂亮?”唐郁然称赞问道。
    “今天要和大家出去玩嘛,当然要趁机好好打扮一下啰,我就不打扰经理啦!”小佳欢快而去。
    唐郁然心里禁不住羡慕她的活力,甚至嫉妒她的年轻,不知为何,她的笑容今天看来竟显得有些刺眼。
    小佳回到座位上,对另一个女同事开心道:“经理说我今天很漂亮。”
    “那是他人好,不忍心伤害你幼小的心灵。”
    “呿,说真的,经理性格好,长得也好看,一点都看不出来超过叁十岁了,为什么从没见他交过女朋友?”
    “眼光高呗。”
    几个办公室职员围成一圈,小声八卦起来。
    其中一个男同事低声猜测:“你们说,经理会不会是……那个?”
    “哪个?”
    “同志。”
    其他人全用眼神鄙视他,男人的嫉妒心真丑陋。
    “你们想嘛,长相好,个性好,收入好,但年纪都这么大了,还没交过女朋友,不是同志难道……有病?”
    “不要乱说话,你才有病!”一个女同事拿文件砸他,替唐郁然辩驳:“说不定人家有交过女朋友,只是太低调,我们不知道。”
    “对啊,而且就算经理真的是,我也支持他,现在同志都能结婚了,不能歧视他们。”小佳表示坚定支持。
    众人七嘴八舌,大多是说好话,可见唐郁然的人缘不错。
    经理办公室中的唐郁然没去注意外边,呆坐着好半晌,心想不能这么拖延下去,终于将目光移向电脑萤幕,点开待辨的工作档案和公司内部的电子信箱,一封封的查看邮件。
    他是沉氏企业集团总部的行销企划部经理,负责集团五个子公司的相关业务统筹,工作量繁多,每天都必须审视好几件企划报告书,签核各式各样的数据报表后再呈交上去。
    往常一旦他打开电脑,就会全心投入工作中,专心一致的审阅各种文书档案,但他今天打开第一份档案时,目光有些涣散,难以专注的阅读文字,尤其是看到数据表时,那些高高低低的数据图宛如跳起舞来,他眨眨眼,抬手捏捏眉心,心想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或太累了,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勉勉强强的逼迫自己工作,效率明显比以往降低许多,一早上才审批完叁份文件,让助理打印出来,用红笔圈出需要修改的地方,退回给案件负责人重新做。
    时间变得漫长,仿如度日如年的煎熬,厌烦与无力感愈来愈沉重,再喝一杯咖啡也提不起劲儿。
    午休时间到员工餐厅吃饭时,入口的食物味如嚼蜡,勉强吃几口后便吃不下了,将剩余的饭菜倒进厨余桶,对人多嘈杂的环境感到不舒服,人们的说笑声变得尖锐刺耳,只想赶快离开。
    他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抽根烟,于是从安全梯慢慢的爬上顶楼天台,沉氏集团总部大楼共叁十层楼,他一步一步跨着阶梯,感觉像个丧失意识的行尸走肉,等他回过神时,已在天台边缘的栅栏前。
    顶楼天台是个欧式造景的小花园,偶尔会用来举办小型宴会,平时不开放,所以没人会上来。
    唐郁然点燃一根烟吸一大口,胸口仍郁闷闷的,茫然眺望被都市建筑物切割一半的灰蓝色天空,他不太明白今天的自己到底怎么了,从未有过的低潮情绪笼罩住他,莫名其妙的无比焦虑与沮丧,却连想发脾气的气力都没有,或者说连发脾气都懒,活像整个人的精气神全抽空了,灵魂坠落到阴暗深渊。
    对工作失去热情,对任何人事物都不感兴趣,麻木不仁。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哦,对了——
    生无可恋,了无生趣。
    视线向下俯视地面,他向来有点怕高,今天却盯着楼下人行道发呆,又生出莫名的恍惚与厌世感,心想这个世界实在太讨厌了!
    如果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就可以逃脱这个讨厌的世界了?
    只要跳下去,然后啪叽一声,他会血肉模糊,肢离破碎的死去。
    听说有些跳楼的人在落地前,会因为惊吓过度而心脏猝死,从这种高度跳下去不知道会不会这样?
    他突然有种想跳下去的冲动,遥远的水泥地面彷佛在召唤他。
    他想死吗?
    他为什么想死?
    他生活平顺,事业有成,他有家人朋友,并非孤单一人,正是应该好好享受人生的时候,为什么会想死呢?
    他心里喃喃自问,回想起来,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产生轻生的念头,有好几次在不经意之间,他会想如果能这么死掉就好了,他猜想是不是罹患传说中的忧郁症了,不知不觉间,忧郁是否早已悄声无息的侵入他的生命,隐藏到今天早晨才爆发。
    如果他死了,有人会为他伤心吗?
    应该会吧。
    两个声音在内心拉扯着,一个说只要跳下去就可以解脱了,一个说你死掉的话会有很多人伤心的。
    他对于自己的轻生念头生出一丝罪恶感,责怪自己怎么可以轻视生命,不管他想逃避的是什么,都是极度糟糕、极度不负责任的事。
    思绪迷惘,矛盾混乱,那两个声音交错着争执着。
    还有一个声音,说:“这里禁止员工吸烟。”
    唐郁然被突然冒出来的第叁个声音吓一大跳,心跳刹那漏了一拍,扭过头去,看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身形高挑伟岸的男人,西装笔挺,俊容刚毅俨然。
    一瞬间,有种做坏事被当场逮住的惊慌与心虚,他直觉想将手上的烟扔在地上踗熄,又想到这样做是乱丢烟蒂破坏环境,一时间呆愣住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唐郁然看清楚来人,好死不死的正是集团总裁沉峻,偷抽烟被大老板抓包这种事,轻则记过惩处,重则直接开除,他想假如就在此时纵身一跃,假装畏罪跳楼,会不会把总是处变不惊的沉大总裁吓得半死?
    沉峻微微蹙了下眉走向他。
    唐郁然急急转身面对他,敬畏又慌张的微低下头,自主的认错道歉:“总裁好,对不起,我不该在这里抽烟。”
    沉峻走到他身边,从口袋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根叨在嘴上,再掏出一个精致的银色金属打火机点燃,自顾自的吞云吐雾,没理睬他。
    唐郁然不由怔了下,大老板说禁止吸烟,结果自己却违反规定,这表示不责怪他?
    不管怎么样,大老板现在和他是共犯了。
    心下稍稍嘘口气,唐郁然没落荒而逃,安静站在沉峻身旁,索性坦然的又吸了一口,就当是陪顶头上司一起抽烟。
    总裁日理万机,一分钟几百万上下,想必压力更大才是。
    两人默默抽着烟,沉峻又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随身烟灰盒打开,将烟灰抖在盒中,再将烟盒递向唐郁然。
    唐郁然迟疑了下,也将烟灰抖到盒中,低声道谢:“谢谢总裁。”
    “唐经理,为什么一个人跑来这里抽烟?心情不好?”沉峻淡淡问道,不包含太多情感,纯属上司对下属公式化的随口关心。
    说来唐郁然大四时便进入沉氏集团总部当实习生,毕业后直接转正职,屈指一算已十几年了,由普通小职员一步一步升到经理位置,比起今年叁十岁的沉峻的年资更长哩,虽算不上是沉峻的近臣亲信,可多年来好歹混了个熟脸,虽然只有会议和汇报工作时才会见到面,走出公司后,两人私下并无多余交情。
    严格说起来,沉峻是唐郁然大学同校不同系的学弟,不过两人在学校时完全无交集。
    唐郁然收敛情绪,表现出模范好员工的模样,态度尽量轻松而不失恭谨的回道:“还好,工作压力有点大而已,没什么,谢谢总裁关心。”
    沉峻徐徐吐出一口烟,说:“你看起来像是想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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