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装革履的青年缓步走进宿舍,拉开桌前的椅子,在距离灯光最近的地方坐下。他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整个人显得严肃又正经,虽说长相比印桐印象里的要年轻一些,少了几分沧桑感,却怎么都不会被误认为是刚进入社会的大学生。
    倘若童书遥在这里,一定会咋着舌头评价一句:“看起来就像个夺舍老学究。”
    然而童庸医不在,安祈也不是擅长开玩笑的性子。印桐坐在床边看着青年整理了一下袖口,扶正眼镜,抬起头,绷着脸打了个招呼。
    他说:“好久不见。”
    印桐和落后一步的安祈对视了一眼,拍了拍身边的床铺,示意自己的室友坐过来。然而安祈拒绝了,他拉开了桌前的另一张椅子,和青年一起坐在印桐对面。
    这是个更方便保护印桐的姿势,无论青年做什么,安祈都能在第一时间牵制住对方。
    显然,这是一种防备。
    印桐能理解这种防备,毕竟面前的青年实在算不上他们的盟友,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这个人始终以一种暧昧的态度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仿佛一个极端冷静的看客,从不对他们的行为作出任何帮助或妨碍。
    于是他眯着眼睛笑了:“他说陈先生您记错了吧,我们不久之前刚见过。”
    “不久之前,您还代替christie发短信约我来着。”
    印桐对这场游戏之旅的开端记忆犹新。他记得自己难得独处的那个傍晚,记得那个熊孩子送上来的最后一封信后,记得那封属于陈彦的简讯,记得属于christie的死亡预告。
    彼时陈彦还是christie的经纪人,往前再数一个星期,跟印桐还是能“称兄道弟”的关系。那封简短的信件紧接着安祈的日记之后成为了压垮印桐的最后一根稻草,它在简单陈述了“明天下午christie要和你见面”的信息后,明明白白地附上了一张诡异的照片。
    在那张照片里,christie躺在冰冷的花坛中间。她的脑袋被砸了个窟窿,粘稠的污血顺着海藻般的头发漫过干枯的花枝,在夕阳的余晖中晕成一片。
    她死了。
    印桐想,所有人都知道她死了,只有我还被瞒在鼓里。
    ——只有我是个傻子。
    他突然觉得有几分挫败。
    说到底人类的奋斗欲其实是一种很难解释的东西,当你和你想要追求的事物处在相差不大的同个位面时,它对你的吸引力远大于某些终其一生也无法找到的宝藏。
    对于印桐来说,这个宝藏就相当于他的记忆。他曾有段时间迫切地想找回自己的记忆,以至于一边“学习”着社交网络上的“人类”,一边尝试着利用不同的经历,来试图唤醒自己。
    他觉得自己是个人,是个曾经拥有过去,拥有欲望人类。他觉得自己的记忆里应该有个很重要的东西,那个东西构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支撑着他一直坚持下去。
    他需要想起来。
    印桐觉得,他应该想起来。
    可是他没有机会想起来。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尝试,所有的外在刺激对印桐的记忆没有一点的恢复作用,他就像个惨遭格盘的机器人,只能被动地记录喜怒哀乐的框图。
    他学会了在什么时候哭,学会了在什么时候笑,可他根本不想学会这些,他想真正地因为难过而哭,因为开心而笑。
    然而直到他发现发现christie的异样之前,直到陈彦带他离开那个家之前,所谓的“真情实感”都只是个笑话。
    所以陈彦对他是有恩的,在不久之前,印桐还曾真情实感认为他是个好人。
    所以,他被骗了。
    印桐看向面前的青年,他说:“陈医生现在在忙什么呢?您不帮christie打下手了吗?”
    “哦对。抱歉,是我忘了,”印桐停顿了一下,蓦地笑开,“christie已经不存在了,经纪人留着自然没什么用。”
    陈彦没说话。
    他定定地看了印桐半晌,牵着唇角露出一个浅笑。他说:“christie说你疑心病重,我一开始还没觉得,现在倒是发现你真的不好骗。”
    “不过我不是来博取信任的。”
    “你们大可没必要相信我,”陈彦说,“但事实上,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这场游戏。”
    印桐蓦地笑出声:“你是gm吗?”
    “我不是,”陈彦摇头,“但是”/“那你可以走了。”
    印桐笑着打断了陈彦的话,他的唇角还弯着,眼睛里却一丝笑意都没有。
    他说:“麻烦陈先生专程过来一趟了,但是我确实不怎么想听您接着往下说。毕竟谈话的经验我是真的没有您丰富,所以再说下去,被您绕弯子了,我就得不偿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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