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开始坚信,我的母亲是为了追求幸福而离开了我。
    她抛弃了我。
    如果不是那天在实验台上经历的噩梦,我将永远只记得,她抛弃了我。
    记忆这种东西总是带有无法抹去的主观色彩,遗忘是人们对自己的本能保护。就好像我现在枕着指导员的肩窝,手掌贴着他柔软的背脊,只要不去刻意回想周五的遭遇,仿佛就可以永远沉浸在当前的温乐里。
    我想着我应该劝说自己服从,那样就不用承担反抗的后果,我应该逼迫自己听话,说不定一开始还能脱离校医院里该死的试剂。
    我知道自己应该试着往好的地方想。
    可我做不到。
    人的一生总会有无数件想要忘记的事,和无数个想要逃离的人。它们结合着曾经明媚绚烂的阳光组成所谓的过去,被漫长的岁月覆上层层灰尘。
    它们永远不会消失,埋藏在“似曾相识”的表象下蠢蠢欲动。它们狡猾地露出自己美好的尾翼,诱惑着你摸索探寻,而后坠入暗无天日的地狱。
    悲伤与欢喜共存,我们却无法将心神倾注在欢喜里。
    痛苦总是更容易铭记。
    清晨的柔阳汇入暖气,渐次驱散了冬日的寒冷。指导员修长的手指梳理着我的头发,温热的鼻息萦绕着我的耳廓,我能听到他的心跳声平缓而沉稳,就像某种命中注定的未来终将毫不留情地降临。
    我明白,我逃不掉的。
    只要指导员还在,我就一定会被卷进这场漩涡里。
    浑浊的睡意漫过眼睑,模糊的意识里,我听到指导员清润的声音。
    他说:“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你梦见了什么?”
    ……
    我记得。
    ……
    校医院的诊疗室远比我想象得要空旷,推开堪比监狱牢房的铁门,映入眼帘的只有房间中央设施齐全的手术台,和被抛弃在墙角的一副桌椅。
    昨天傍晚我躺在手术台上,偏头就可以看到指导员低垂的脑袋。不苟言笑的陈医生将我扣在冰冷的机械钳里,顶着刺眼的灯光,为我戴上了一次性的开口器。
    我仰着头,像条被捉压的恶犬,死死地盯着他别在上衣口袋里的工作牌。
    ——“陈彦”
    银白色的牌子在手术灯的下摇摇晃晃,刺眼的强光麻痹了我残存的意识。我无从思考指导员经历了什么,也无法想象自己将经历什么,我只能感觉到尖锐的针头扎进我的皮肤,冰冷的液体灌进来,就像无数只软体动物钻进了我的血管。
    声音渐远,我仿佛被捆绑着扔进了寂静的深海。
    除了耳鸣,我听不见任何“声音”。我无法辨别出自己是否在呼吸,无法意识到自己目前的处境,我甚至无法控制思维去活动,无法感受到任何足以被称之为“人类”的情绪。
    我就像被从肉体中抽出,塞进了一台只有0和1的老旧机器里。
    直到浑浊的意识里传来球体撞击地面的声音。
    “咚”
    “咚”
    “咚,咚,咚,咚。”
    我看到一个殷红的皮球滚过光洁的走廊,撞上了我漆黑的鞋尖。
    ……
    “你梦见了什么?”指导员问。
    “我梦见了我自己。”
    我合上眼睛,轻声回答。
    ……
    那是一条布满阳光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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