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christie并没有谨言慎行的意思,她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甚至翻着白眼握着印桐的手指,“啊呜”一口痛下钢牙。年轻的当红演员也不知道是被谁惯坏了,如今脾气暴躁得宛若一点就炸的炮仗,压在鸭舌帽下的双马尾一甩一晃,仿佛时刻能炸成愤怒的猫尾巴。
    印小老板被她咬得倒抽一口凉气,深刻地意识到成精的奶猫都长了一口铁齿铜牙。christie仰着下巴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自己报仇雪恨了,小声地“哼”了一下,才扒着吧台快速地环视了一圈。
    店里的时钟正停在16:40,秒针上还挂着下午茶的尾巴,目之所及只有零星的几位客人坐在靠近橱窗的位置上,空气里静得几乎能听见杯盏碰撞的声音。
    christie露着个脑袋瞄了一圈后又蹲回来,发现没人注意到刚才的争执,就理所应当地忽略了唯一一个目击者,神色又倨傲起来。
    “少岔开话题,”她蹲在印桐面前,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要是骗我,我可是会生气的。”
    印桐捂着手假笑了一下,心道姑娘你双标的可以啊,你能骗我我就不能骗你?明明我也是会生气的。
    然而话不能这么说,说了christie估计会跟他在吧台下面打起来。印桐学着小姑娘的模样压低了声音,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他说:“我其实没想什么,就是最近事情太多,所以昨天临时兴起给自己放了个假。”
    christie挑眉:“放假放得满脸青白?你这放的什么假,阴曹地府一日游?”
    印桐蹲在地上,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心想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christie显然不相信他的说辞,并且主观上认为他所有的陈述都是胡诌八扯。她的注意力都还停留在那些寄来的日记上,固执地认为印桐现在的情绪问题一定是那些日记的内容造成的——虽然这个想法不能算错,但未免太武断了一点。
    印桐心里清楚,他脸色苍白是因为今天清晨那个梦,神情恍惚是因为这两天发生的事。他手腕上那个血点还在隐隐作痛,这些事情难道不比那几封小说似的日记重要得多?
    可他不能说。
    倘若他翻开袖子露出手腕上的血点,christie就能猜到他反复产生的幻觉和癔症。他会被带回christie的公寓,会被关进那间连个窗户都没有的卧室里,会被迫按时按点地吞咽下一大堆胶囊药片——他不喜欢那些东西,它们只能带来糟糕的、无止尽的噩梦。
    它们对印桐的幻觉一点作用都没有。
    但倘若他拒绝吃药,christie就会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和他吵得翻天覆地。她能声嘶力竭地列举出千百种印桐应该“听话”的理由,用尖细的嗓音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的耳膜。
    她就像个更年期的老母亲,已经被生活中繁杂的琐事磨去了耐心。印桐有时候甚至分不清christie到底是希望他“过得好”,还是希望他“饱受摧残”,反正是不会希望他“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christie希望“印桐”活着。
    “印桐”必须活着。
    ——有没有自我意识、有没有灵魂都无所谓,说不定倘若印桐记忆全无,每天快乐得像个傻子,才是christie最期望的事。
    她只想要个玩偶,就像小姑娘渴望洋娃娃一样。
    可是印桐给不愿意成为洋娃娃。
    他不想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每天傻乐,毕竟幻觉和噩梦都是真实存在的,为了哄christie欢心而粉饰太平,带来的只会是更糟糕的、无休止的折磨。他总会有撑不下去的一天,christie也不是什么瞎了眼的老太太,他觉得他们之间需要沟通,最好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然而这太难了。印桐想,就算排除掉工作之类的客观因素,不去考虑时间、金钱之类的附加条件,单就让christie坐下来并且“心平气和”这一点,难度就已经突破了我所能做到的上限。
    ——christie是没办法“心平气和”的,她只要听到我“产生幻觉”这个事,就会立刻原地爆破。
    印桐蹲在地上叹了口气,试图从之前的对话中摸索出蛛丝马迹。然而急性子的国民萝莉显然不想再给他一次编造谎言的机会,christie咬牙切齿地抬起手,照着他的膝盖就抽了一巴掌。
    “还,没,想,好,借,口,吗?”她咬紧了后槽牙,眯着眼睛露出一个假笑。
    印小老板努力压抑住自己一言难尽的表情,索性从了小姑娘的愿,回忆着信件的内容,挑些无关痛痒的说了说。
    “我本来是想休息来着,”他枕在膝盖上,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地叹了口气,“收信这事不能怪我,你想,你大清早收到快递也会想先拆开看看不是?谁知道那日记的内容愈发跌宕起伏,让人欲罢不能,看了就停不下来。”
    印桐轻咳了一声,在christie探照灯似的目光中干笑了两声:“我就是想看看最后结果,满足一下我汹涌的好奇心。你看,一般悬疑小说不都是先用信啊/道具啊/一个古老的遗物啊之类的东西勾起读者和主角的好奇心,然后在展开过程中越挖越深,最后得出一个惊天秘密吗?我就是想知道那个‘惊天秘密’是什么。”
    christie仰头看着他,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现如今探测系统覆盖全球,随便一个城市监控就能探查地下500米,你要是想盗墓挖宝,我可以给你报个旅游团,那些信有什么好看的,都是骗人的东西。”
    “就是骗人的才稀罕嘛,”印桐笑道,“信里那些事要都是真的,那岂不是太可怕了。”
    “所以信里讲了什么?”christie站起身,扑了扑裙子上的灰,单手撑着椅面跳上吧台后的高教凳,“你收到的上一封信,占用了你一天时间来研究的那封日记里面,都写了什么?”
    话题又转了回来。
    印桐有时候觉得christie的思维方式就像是终端里的流程图:“a正确则执行b,否则返回上一个步骤”,她是不会被言语陷阱框进去的,无论印桐将话题扯得多远,她都能想起来自己一开始想问什么。
    ——christie看的上一封信是第几封来着?
    印桐隐约记得他们上一次进行类似的谈话还是在前天,前天早上的时候,彼时他收到应该是第四封信,信里的内容停留在“主角惨遭袭击,指导员英雄救美”上。
    按照christie的说法,她想知道的应该是第五封信——也就是前天晚上收到那封信的内容。可事实上在印桐开口总结前christie就打断了他的话,她说:“我要听完整的、两封信的内容,你可不要随便删减来糊弄我。”
    印桐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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