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太子登基,对于柳夜阑的信任一如乃父之时,童青才发现,那一切只是个开头。
    不知从哪里来柳氏族人千里迢迢入京,只与柳夜阑说了一件事:你是柳氏这一支的独苗,你自己大可无所谓,可你百年之后,总不想见你爹你娘的坟头荒草漫生凄凉孤绝吧?
    说话的这位宗老于柳夜阑有当年资助之恩,他自然不是独自一人上京的,身边还携着族中少女,并未见得十分美艳,却是端庄腼腆的小家碧玉,羞涩低头一笑间,自有少女无限风情。
    这一次的童青只是起身回了后院,这许多年,他……已经累了。
    他只是错过了身后柳夜阑那一番回答:谁家坟头无荒草?宁叫地底先人痛骂他柳夜阑不孝,也好过辜负阳世上与自己并肩之人。
    面色铁青的族老连饭也未吃便连夜离开了帝都,柳夜阑浑若未觉,依然带笑叫同来的族人带回了数车书卷,只言不必推拒,皆是些童蒙读物,不值几两银子,只叫乡野里的孩子们闲暇时翻看一二。
    心情复杂的柳氏族人离开之后,柳夜阑并未在意,天象有异,帝王急召,他便连夜入宫。
    不多时,他便在皇宫钦天监观星阁看到一个极其不好的征兆——祸起黄龙,国将不稳。
    这实是十分不应该的,如今继位的君王性情疏阔,并无陋习,太上皇留下的摊子虽然大,却已经梳理得干干净净,明明应是盛世人和之象,缘何突然有这等大凶之兆?!
    待柳夜阑彻夜观星,细细探察之时,只看到西北帝都两道凶光连成一线,几欲将紫微帝星之光一劈为二。
    帝都那道凶光……竟是离皇宫左近不远。
    这样太过凶厉的征兆无法隐瞒,帝王是相信柳夜阑的判断,只是这凶兆来得太过突然,没有任何预见,全然不知自何而起,西北……那是帝王西北大军所在之处,帝王挥退柳夜阑之后,沉吟之下,终究还是一封密令下到西北大军营帐之中,密切探查大军元帅沈天云。
    至于帝都的凶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自信不会错过一切蛛丝马迹。
    那一日之后,天相消失,仿若一切只是一场错觉,可柳夜阑的观星之举却反而越来越频繁,随着这频繁的观星,每一次望气术之后,他都越能感觉到那越来越迫于眉睫的心惊肉跳,到底是什么呢?越来越逼近的恐惧叫柳夜阑彻夜难眠。
    大抵是怕童青瞧出端倪,这样的事情,童青帮不上什么,不过徒添心烦意乱罢了,柳夜阑便也假借宫中之由,在这段时日内甚少回到国师府中,更多的时候,他彻夜仰望星辰,更多观望人间万象,却终是不知那样能倾覆一国的滔天大祸到底会是从哪里而来,直到这一日。
    柳夜阑身居国师之位已久,纵是帝王亦少见他这般异常频繁地久居观星阁,几乎快赶上前一位深宅在观星阁的国师大人了,这令帝王十分不安,觉察到这一点的柳夜阑便在万寿节之日,故意请离了宫中。
    毕竟,他若在宫中,便像在时时刻刻提醒那位九五至尊,随时可能会有头顶大灾倾覆而下,提醒着他,眼前所谓的太平盛世随时可能是一场泡影,任是哪一位帝王心胸再开阔也绝不会高兴的。
    柳夜阑很有自知之明,万寿之节,普天朝贺,他没有必要去做那扫兴之人,再者,他也有许久没有陪童青好好在周遭走走了。
    而决定放下近日一切心事回到国师府的柳夜阑却惊奇的发现,在他不在府中的这段时日里,他家爱侣日子似乎过得不错,熟睡的容颜,白皙肌肤透着红润光泽,无端叫人觉得可供采撷。
    更叫他觉得古怪的是,怎么童青看起来……似乎还胖了一些?
    并非是说非得要爱侣与自己一般焦头烂额才觉得称心如意,而是,想到在他不在身边的日子里,爱侣的日子依旧过得有滋有味、甚至比原来更滋润……是人都难免心生古怪。
    待到日上三竿童青才迟迟起身,而柳夜阑已经府中随从处得知,不只今日,这段时日以来,童青皆是这般作息,呃,这倒不难解释爱侣面上的好气色,毕竟,若是他在府中,免不了晨起早读,难免有所搅扰?
    柳夜阑这般思忖着,而童青看到柳夜阑时,却是自然而然惊喜道:“呀,你竟回来了!”
    那笑容发自内心、无法伪装,叫柳夜阑心中方才一切情绪都消解无形,更下定决心要认认真真陪爱侣一日。
    待迟上的早餐摆上桌时,柳夜阑却是有些目瞪口呆,在他不在的时候,他家童青是往肚子里塞了个无底洞吗?怎么……口味如此诡异?原先不喜吃的也这般风卷残云?
    柳夜阑隐蔽地看了一眼童青宽松衣着下的线条,有些踟蹰着不知该如何规劝,童青原就太瘦了些,圆润些自然好,可他怕这般突然吃撑、太过圆润了对身体不太好啊。
    童青却是浑不在意,待放下碗筷打了个饱嗝才突然惊觉,遂不好意思朝柳夜阑呐呐道:“最近……确是开了些胃口。”
    柳夜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放下碗筷不动声色道:“院子里那些凤仙可开了些?这段时日我实是太忙了,有劳你照料了。”
    童青自然而然扶腰起身道:“开了几丛,那便看看去吧。”
    柳夜阑在童青起身后再也无法遮掩的小肚腩上看了几眼,欲言又止。
    童青浑然不觉,自顾自同柳夜阑说起府上近来一切事由。
    二人举案齐眉这么多年,早是密不可分,柳夜阑亦才发觉,这段时日操心钦天监之事,他错过与童青多少相处的快乐时光。
    用过晚饭,二人如过往一般,在书房中翻着各自喜欢的奇闻逸志消磨时光,柳夜阑随手拿起一本异闻录,随即朝童青哈哈大笑道:“快来看这个,……‘总兵杨辅有娈童,腹震动。十月既满,梦神人剖其两胁去之。及醒,两男夹左右
    啼。起视胁下,剖痕俨然。’(注1)……这坊间生可当真是什么都敢写呀。”
    童青却是笑道:“是吗?可这异闻录前头皆是纪事,未见得皆是捏造,若真有此事……”
    灯下,童青凝视过来的眼神里水光盈盈,叫人怦然心动。
    柳夜阑只揽着爱侣低声道:“若是真事,娘子可愿给为夫生几个?”
    注1:这不是我写的,是疑似深柜腐基双修的蒲大大杰作。
    第462章 打穿秘境9
    柳夜阑这戏谑般的调笑,童青却凝视着他随着时间流逝非但没有半分衰老、却因对于天人之道感悟愈深而愈显丰神俊郎的面容,眸光深处光华流转,竟有种惊心动魄的意味,半晌才垂下目光,低哑着声音道:“青并不贪心,只要一个,给相公传香火便好。”
    那“相公”二字用这沙哑的声音、软绵的口气低低唤出,百转千回,直叫柳夜阑胸腔心脏怦怦直跳。
    他们二人自挚友而成夫妻,彼此知之甚深,举案齐眉感情甚谐,可与此同时……便也少了几分夫妻间的调笑之乐,这还是柳夜阑第一次听到童青唤他“相公”,还是这般婉转低柔的姿态,如何能忍?
    闺房之乐,偶尔这般甜言蜜语亦别有一番滋味,令人偶尔回想亦觉得心间回甘。
    所谓久别胜新婚,待柳夜阑激动地扑倒、童青却是抵住他胸腔,用那徘徊低颤的沙哑声音要他轻一些时,柳夜阑看到这般可怜可爱的爱侣竟是觉得心血沸腾,平静多年的心绪竟有些把持不住,到底还是怜爱之意压倒了心中禽兽之欲,他要轻……他便尽量轻一些吧,可到底是折腾了半宿。
    这般胡闹了一番,待第二日天光微亮,柳夜阑睁眼见窗纸微微发白,外面隐隐传来喧哗,身旁爱侣却呼吸甜沉时,不由心中一叹,浮生终究难得半日纵情狂欢,他知道若无紧急之事,国师府中下人素来约束有素,绝不会这般无缘无故地发出声响,多半是那朝中有变。
    柳夜阑轻轻扶开童青倚在他肩头的面庞,低头轻吻了吻他的面颊,视线在他近来难得丰润了些的面颊上流连不舍,不知为何,这一次,他日渐精进的冥冥识觉仿佛在提醒着他,今日一别,不知再见会是何时。
    奇怪,明明不过只是例行去处置一些公事而已,为何心中却这般难以割舍分离,柳夜阑指尖轻轻摩娑爱侣光滑温暖的肌肤,一时竟真想就此拥着他入眠,不再过问这世间凡尘纷纷扰扰。
    可这终究也不过只是想想罢了,待他近身侍从轻扣窗棂之时,柳夜阑终是收回了指尖流恋的温暖,轻轻拉过一旁巾帛掩住爱侣双耳,免得他晨起又扰他安眠,便速速起身,不再多在停留。
    好梦正酣的童青仿佛在梦中觉察到了什么,唇角原本的笑容被蹙起的眉峰替代,甚至情不自禁伸出手、似是在梦中都想挽留柳夜阑。
    而柳夜阑看到这般依旧沉睡在梦境中的爱侣,不由微微一笑,心中升起一股没来由的既甜且涩,他只轻轻将被子为童青盖好,便起身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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