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商定之后,夜色已深,镇长与简泽自不会再多打扰,立即告辞。
    送走镇长二人,杜子腾独自站在回廊中,闻人凌几人的斗室之内别无动静,不知是安歇了还是在修炼,杜子腾也不打算去干涉。这几人下山来主要是为萧辰之令,护他安全,以修士之能,这般近的距离亦与凡间那等随身侍卫无甚差别,可随时呼应,杜子腾无事自不会轻扰。
    此时,夜深人静,真正的万籁俱寂,前几夜总有的妖魔低吼之声,不知是不是为着今日被清缴得太过厉害之故,亦是平息下来。
    杜子腾独坐在灯下,将那些纷扰之事撇到一旁,不知为何,竟不由自主想到了峰上的萧辰,明明自那剑问之堑分开后不过短短时日,甚至中途还有不少传讯往来,可是却觉得这时日这般漫长。
    杜子腾轻叹了一口气,短短时日内,横霄剑派天翻地覆,原本他与萧辰只是为着万一而想掌控一下局势,他们谁也没有料到,这以防万一的后手却是托住了横霄剑派坠入深渊之势。
    否则,如果萧辰没在云横峰上支撑局面,如果杜子腾没有在仙缘镇上控制局势,现在,那些妖魔怕是已经沿着仰峰坪直冲到了云横峰上,那必然会是一场血流成河的混战,不知有多少同门要丧生在这怪物之海下。
    那时不过是因着掌门之事,自己觉得想要为门派分担些什么,现在想来,却真是悬而又悬。
    这些时日里,虽然杜子腾在外人看来胸有成竹,但从研究守镇大阵到黄昏那一战,谁人可知他内心的焦虑惶恐,他的每一个决定,都不只是关系到仙缘镇上每一个人的安危,更是关系到横霄剑派的存亡兴衰,如何能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偏偏身在高位,这份惶恐还要深深隐藏,那种疲倦与压力在这刻意隐藏下只会加倍,此时,与他心境相似的,恐怕也只有在云横峰上独自支撑的萧辰了。
    可自那“云横仙阵”启动之后,一应传讯皆不再可行,杜子腾只是日日看着峰上的形势,无法插手,亦无法干涉。
    随即,杜子腾又失笑,自己何必做此儿女情长之态,在这等局面下,还能有人撑着一头,自己只需顾好这一头,知道自己并非一人在独自战斗已是天大的幸事。
    既然是并肩战斗,自己自然应当托付全部信任,云横峰上一切交给萧辰就好,倒是自己这仙缘镇上,还应处置得更加妥当才好。
    不知不觉间,杜子腾竟是摸出了小木棍,蘸着杯中残余的禾禾酒在桌面上比划起来。
    这仙缘镇上的局势看似只是要料理那些妖魔,其实不然,这些血奴绝无可能自发前来,它们神智不清又是这般浩浩荡荡蜂拥而至,若无驱使绝无可能。
    所以,这仙缘镇上一战,与其说是与这些血奴之间的战争,倒不如说是与这些血奴身后的那并不知是什么妖魔鬼怪的对决。
    如果不能思量清楚对方的目的,了解对方的布局,接下来的应对并不会轻松,杜子腾没有忘记,血奴的炼制可是有很多重的,现在一重二重的他们可以轻松应对,若是更高级别的呢?
    当务之急,是需思量对方目的为何,接下来会如何做,才能真正做到有的放矢,那些看起来宏大残酷的战争,有时候可能只是几人间心智计谋的对决便决定了无数人的命运。
    当日,这些怪物到来的时机何等之巧,恰恰是掌门离开、众位大长老尚未归位之时,如果没有杜子腾横插一脚,不难想像那局面,仙缘镇必是尸山血海。
    仙缘镇只是一个小镇,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价值,它最特殊的一点是在于,进入横霄剑派唯一的通道便在此处。
    因此,头顶域外天魔入侵之战加快,掌门投入战斗,紧接着仙缘镇外妖魔围困,从时机上来看,二者之间必有关联。
    域外天魔和血奴的关系……杜子腾眉宇一皱,那神塔之内,天魔一缕魂魄便是寄存在血戮老祖身上才得以入内,萧辰也曾提过,血戮门的崛起只在短短数百年间,十分突兀,许多功法亦非修真界曾见,那么是不是可以推测,也许这缕魔魂进入修真界初始便是借助血戮老祖的力量在发展,血戮门……也许就是它培植的势力?
    如此一来,二者所出同源,一切都能解释得通,那么二者的举动间必也有相应的关联。
    头顶域外天魔的目的很好思量,不过是为了进入修真界,那么这些血奴入侵云横峰的目的呢?
    一是为了让域外天魔更好地入侵,里应外合听起来也有道理,可杜子腾却皱眉,根据他之前的观察来看,配合掌门他们反击域外天魔是萧辰到位之后的事,先前就算是天魔也不可能知道云横峰上会存在干扰他们入侵的力量。
    依先前的局面,如果这些天魔足够强大,蛮力击穿掌门那道防线便可大摇大摆进入修真界,何必画蛇添足派血奴来云横峰?因此,这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并不合理。
    二是这些血奴有其他的目的。必须进入云横峰才能达成的目的。
    明明第一个解释看起来更有道理,杜子腾却理性地判断,第二个解释恐怕更接近真实,即使他不知道血奴进入云横峰所为何事,但是,只要知道它们的目的便已经足够。
    而且现在,恐怕血奴们进入云横峰又多了一个目的,便是第一个看起来不合理的解释,因为萧辰的存在才有了“云横仙阵”的启动,让这个原本不合理的解释成为血奴们行动的又一动机。
    如今天魔所遇阻力更多一重,血奴若能攻入云横峰,自然萧辰的“云横仙阵”亦难以为继,啧,自己还真是任务艰巨。
    搞明白了对方的目的,杜子腾手中小木棍又开始画将起来,如果自己是仙缘镇外那一双在暗中主宰局面的眼睛,面对这启用了守镇大阵、又隐隐开始反击的小镇,想进入其中借道入云横峰,又该如何做呢?
    在杜子腾凝神思索的当口,小木棍头顶的那片翠叶不时偷偷弹动,趁杜子腾不注意,悄悄从杯中多吸一点点禾禾酒,渐渐地,那新发的翠叶上竟是染了一层红晕,小木棍突然“嗝~”了一声。
    杜子腾惊醒过来,低头一看,不由好气又好笑,那一壶的禾禾酒竟是已了底,手中小木棍软趴趴的,再无那等笔随意走的灵动,同凡间一根真正的木棍也没什么差别,显是已经醉了。
    杜子腾:……
    对于自己这奇葩的本命法器,他已经无力吐槽,只是看着自己方才无意间勾勒出来的东西,对方整个局势中的所思所想也已经在心中成形。
    桌面上,将干未干的禾禾酒赫然勾勒出了仙缘镇周边地形,还有昨日几场大战前后那些怪物的分布情况,似乎在杜子腾打开三个缺口应战时,那些怪物也相应地密密集中到了这三个区域。
    显然,对方是在试图从这三个点进行突破,但对方没有想到,这三个区域的口袋形状让它的兵力优势无法发挥,变成了一场仙缘镇单方面围剿血奴之战。
    在神识一扫,清点了怪物首级数之后,杜子腾亦是轻易推算出了战损比,这等比例……几乎可以说得上完胜。
    对方下一步的举动,杜子腾几乎已经完全可以推测得到。
    于是,杜子腾不动声色间便已经决定:那护身符还是按照一个妖魔首级一张符的价格进行兑换。
    并且,他飞速地摸出了几张传讯符传了出去,于是,那何世明几人深夜中便收到一个模糊的消息:那个护身符要涨价,看在大家交情不错的份儿上,你们自己知道就好blabla……
    这个消息让几个本来已经投入聚灵阵中的会长愣是不得不浪费了那花了高价搞来的按时计费的大阵,开始折腾起来。
    而兴奋得辗转难眠的简泽亦是收到杜子腾的讯息:暂缓入阵,等消息。
    这个传讯让简泽心中困惑且失落,明明杜子腾答应得好好的,为何又突然要他暂缓入阵?
    而做完这些事,杜子腾才从那储物袋中摸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腥臭首级,既然要解决对方,自然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混账的小木棍此时安安静静地当一支符笔用是没什么问题,但别指望发挥什么高级功能了,杜子腾也不指望。
    他只默默回想,自己与这血奴打交道中所收集到的一切信息。
    然后时间突然就定格在了那个凡间小镇上。
    那个元国上,血戮门已经渗透到了宫廷之中,居然可以利用皇室命令向全国强征青壮用作血奴的炼制,那些炼制失败的产物被打造成铁甲卫,竟是成了元国压治百姓的重要武力。
    那铁甲卫是最最失败的血奴,现在观察下来,血奴最厉害之处大抵在于牙利皮厚悍不畏死,越是高阶的血奴防御与攻击都越是厉害,杜子腾想到那个曾经追杀他与萧辰的怪物,想到那怪物目中喷出的恐怖红光,也许等级越高怪物还能有种种异能。
    解析一件事情的顺序却要反过来,却是低级的便越是更容易让你理解事情的本质。
    那些铁甲卫,说是炼制失败绝不为过,虽然依旧牙齿锋利悍不畏死,但那防御力几近于无,与凡人无异,萧辰手持凡兵都能横扫,后来那些民间兵士亦可以对抗。
    可以想像,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那血戮门派驻到元国的弟子才会想到用铁甲将之包装起来,不只是为掩人耳目,更是为了增加防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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