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这段时日因为只能够横躺在床上修养,视线范围也就只有头顶这么大的地方,因而很注意听周遭的声响。
    就这么一声,他就感觉出来不对了,从门推开的声音看,来人用的力道很轻而且动作很慢,而且在门开了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进来,反而在门口顿了顿。
    福临的一颗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里,心道莫非这人是博果尔派来斩草除根、赶尽杀绝的?
    他的额头上一时间有点冒汗,幸而来人轻声呼唤道:“皇上,皇上您醒着吗?”
    这个时节还敢称呼他为“皇上”,那应该就不是博果尔的人才对。福临还有点犹豫自己应该如何应对,来人就已经快步扑了过来,在他的床前哭道:“皇上,您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了?!皇上,是何等小人竟然下这样的手?”
    福临一听,彻底放下心来,也带着几分心酸,艰难地转动脖子扭头看过去,却发现来人非常眼生,他根本就没有见过,迟疑道:“你是……”
    来人是个太监装扮的,看身上的袍子制式,那就是个最低级的小太监,看年龄却有三十多岁了。他擦了一把鼻涕眼泪,抽噎道:“奴才是管着冷宫外围洒扫的……”
    他一边说,一边在福临的手心写了一个“后”字,抬手指了指头顶,塞给了福临一张小纸条。
    福临的眼睛一瞬间就如同见了血的狼一样亮了起来,他甚至差一点从床上用断了的胳膊支撑着起身来,幸而对方急忙制止了他。
    他低声道:“奴才等不敢待太久,只能替娘娘来看看皇上,还请皇上千万振作起来,莫要中了小人的奸计。”
    福临双眼绽放出异彩来,就如回光返照的病人一样死死捏住了他的手,都在手背上扣出血印来,颤抖着嘴唇道:“皇额娘……皇额娘可还好?”
    那太监为难了一下,嗓音仍然压得很低:“娘娘并苏麻姑姑都十分惦念皇上……那……那逆谋篡位的歹人倒行逆施,并不得民心,我等都在盼望着迎您回去以正乾坤……”
    他这句话刚刚说完,福临千头万绪多少话想要详细问来,偏偏却听到房门再次被推开的声音。
    董鄂氏是心烦得不行,好不容易把福临哄睡了,到周遭简单逛了逛。冷宫里也没什么好看的,破败的宫殿。荒凉的环境都只能让她更为烦躁而不安。
    想想这几年的时光,董鄂氏当真感觉如同做了一场梦一样,她从一个小小的郡王侧福晋,成了得皇上专宠的贤妃,眼看着就要成为皇后了,一夕之间又一无所有,被打入冷宫伺候一个喜怒无常的废物。
    董鄂氏心中的郁郁可见一斑,她逛到觉得福临一定已经醒过来,实在是不能再拖着了,这才不甘不愿地往回走。
    她本来还在心中盘算着怎么跟福临解释自己晚归的行径呢,没想到一推门,却看到一个眼生的太监跟福临鬼鬼祟祟地说着什么。
    那太监十分乖觉,一听到她进来,立刻就收了声,匆匆站起身来,拿袖子遮着脸,低头快步跑走了。
    董鄂氏又不是傻子,这种明显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弄得她满心的狐疑,更别说福临接着就发了大火,骂道:“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种时候滚回来,真是丧门星!朕的霉运都是你带来的!”
    其实早在福临还是皇帝的时候,早就已经有纷纷的流言传出来了,说许多人祸都是董鄂氏带来的。不过那时候福临完全不信,他整个人都处在“全天下人都在跟朕作对”的中二阶段,恨死了暗中传播流言的人。
    可现在没有任何人还乐意搭理他俩了,没有了作对的人,福临自己没事儿琢磨着,反倒觉得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民间的传言还真是有几分道理的,连自己这个皇帝都被董鄂氏克得被篡位了,惨得不能再惨,说不是董鄂氏的缘故,有谁信呢?
    福临越想越觉得可疑,尤其这次他见到了那个太监,简直就是升起了夺回皇位的希望,正在兴头上,冷不丁董鄂氏回来把太监给惊跑了,福临恼恨得恨不能把她的脸皮给撕下来!
    他当然捡着难听的骂了,多少日子来积攒的火气都一股脑地往外倒,骂得越来越过分,董鄂氏的脸色都跟着变得难看了。
    她这时节也没有了跟福临哭得梨花带雨刷同情怜悯的心思了,冷笑道:“皇上何必如此,您既然看不上我,当初又为何要骂这样天大的骂名把我从博果尔那里给抢过来呢?”
    福临怒道:“朕要是早知道你这样,你就是脱光了白送朕,朕都不稀罕!”
    董鄂氏一下子也彻底火了,上前走了两步,咬着牙根嘲讽道:“我倒也宁愿没遇上你呢,不然我现在起码也是博果尔的妃子,吃香的喝辣的,好日子长着呢!”
    想想要不是她最开始在教堂遇到了“福临”,也不会有后来的兜兜转转了,她若是从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当博果尔的侧福晋,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说不定夫妻两个从一开始就伉俪情深,博果尔若是爱她,册立她为嫡福晋,现在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了,哪里还有赫舍里氏的份?
    董鄂氏一直都撑着不去细想,现在一想,悲从中来,直接摔跪在地上,掩面痛哭。
    ☆、济度自陈
    福临百日过后,博果尔总算是完成了一系列对先皇的追封程序,改国号为天承,改顺治十五年为天承元年。
    他对“死人”一向慷慨,福临上辈子死后的种种祭奠哀荣,这辈子丁点没少,甚至还加厚了三分。不仅文武百官觉得他厚道,连博果尔自己都觉得自己宽厚容忍,简直都可以立地成佛了。
    自己吃了肉,肯定得给别人留点肉汤,当初跟着济度一块闯入皇宫的王爷们,大多得了实差,像多尼和勒度还升了亲王。
    毕竟这群人逼宫推博果尔上位,更多的还是不满于福临执政这些年来,从来都重用汉臣、轻视满臣,他们绝大多数人都只能空担爵位,话语权已经越来越少了。
    博果尔当然也没打算重用他们太长的时间,毕竟军权和皇权都必须牢牢掌控在他的手中,这群王爷能推他上位,哪天说不定就能推第二个人来取代他的位置。
    不过这一切都得徐徐图之,福临就是太急躁了,才引起了很大的反弹。博果尔对此很有信心,他连二十岁都不到,身强力壮,起码还有四十年的功夫可以让这个国家按照他的意志来运转,他可以开辟一番太平盛世。
    倒是济度主动找上了他,博果尔听到德九来禀报简亲王求见时,微微顿了一下,让人把桌子上的奏折都清理干净。
    德九明白过来他的意图,火急火燎地让人去膳房让御厨抓紧置办一桌午膳端上来,又稍稍磨蹭了一下,方才抽身去请济度进来。
    等济度一迈进乾清宫,看到御案上竟然已经摆好了凉菜,微微愣了一下,一下子就笑了。他一边笑着一边下跪高呼万岁,等起身后方才道:“得蒙皇上这么高规格的款待,奴才可担待不起。”
    他们以往倒是经常在博果尔的书桌上用膳喝酒,那是从隐蔽度考虑的,可现在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对方是从善意的角度故技重施,可济度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坦然接受了。
    御案不是摆放酒席的地方,这样的恩宠他自认承受不起,而济度再三推辞的态度,也让博果尔很满意。
    他此举是为了试探济度的态度了,若是对方以推举他为帝的大功臣自居,那他恐怕就得考虑下手了。既然济度这样知情识趣,博果尔当然很高兴。
    济度算得上是他两辈子数得上号的知己了,从兄弟向君臣转变,可能要度过一定的磨合期,得需要他们双方共同努力。这个朋友博果尔还是不想失去的,最起码他不想自己亲自下手卸磨杀驴。
    最终博果尔命人在下面单设了小桌,两人分两边坐下,酒过三巡,济度长叹了一声:“奴才今日入宫觐见,是想像皇上讨一个恩典。”
    这个措辞有些含糊,可济度早就通过刚才表明了态度了,博果尔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朕初等皇位,四方未稳,尚还需要众位爱卿辅佐。”
    福临“死”前,白莲教爆发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规模起义,博果尔派出去平叛的是温郡王猛峨和自己的伴读阿楚珲。
    济度早在统领逼宫之前就知道,无论成功还是失败,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上战场的机会了,他会失去一位肝胆相照的好兄弟,可大清会多一位盛世明君。
    正如福临若是没有失德,济度再看不上他懦弱的性格,也会尽心尽力辅佐他一样,等到福临病危大清眼看就要面临翻覆之灾时,也是济度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是真心实意期待着这个国家走向繁荣昌盛,也从来都很清楚自己的定位,闻言笑道:“这是自然的,能为皇上鞍前马后,尽忠效劳,也是奴才等的荣幸。”
    稍稍一停顿,他又道:“皇上有所不知,奴才自从阿玛死后,生怕亲王府的名声,忧思愁虑,日夜不得安寝。奴才请太医诊治过,说是日后都不得操劳。”
    本来应该有皇帝亲自担任旗主的上三旗都早已经被博果尔收拢在手中了,加上他本来就掌控了的镶红旗,八旗中已经独具四旗。
    济度手里捏着这个镶蓝旗旗主的位置,已经想要让出去了,不过他也知道博果尔肯定不乐意在这时候收回来落得个卸磨杀驴的坏名声,所以得一步步铺垫。
    都“不得操劳”了,就表示他手头的大部分实权差事都要让出去,其余时间干些边角料的小差事,安心当个享福享乐的闲王,拖上五六年的功夫,自己就可以退了。
    这笔生意还真的不亏,济度知道博果尔升勒度为亲王就是一种暗示,郑亲王一脉出了两个亲王,已经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荣宠了。
    自己得主动把权交出来,博果尔才好放心用他弟弟,等几年后他的长子成长起来出来交际,博果尔照样还会重用的。
    用经营这么多年的人脉和威望给弟弟和儿子铺路,济度还真没什么不满的,总好过现在看着鲜花似锦烈火烹油,其实一家子人都被放在火上烤。
    什么时候博果尔正式把他的旗主之位撤下来,那就齐活了,可惜现在他还得先领着。
    两人交谈了差不多三炷香时间,博果尔好生安抚了济度一番,还顺便塞给了他一个去盛京接人的任务。
    主要是大清新换了主事的人,蒙古各部落当然就得进京请安,正好试探试探新皇帝对他们的态度。这群人得先去盛京再转道北京,大清就得派人去接,济度身份尊贵,又是实打实的实权派,派他过去应人,想必也能给部族首领吃颗定心丸。
    根据上辈子的记忆,大清一二百年后,对蒙古还得采取拉拢手段,就算皇帝的后宫没有他们染指的地方了,可不知道有多少公主枉死在那片草原上。
    福临在位时,也嫁过去了几位公主,他自己的女儿还没有成年,嫁过去的都是从各个王府接入宫中的养女,这才几年的功夫,已经死了一大半了。
    爱新觉罗家的女孩儿不能枉死,这笔账当然要算,但现在时机未到,还得先忍着。博果尔有时想想也觉得颇为憋屈,他头脑中的规划能排到一百年后,想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可现在都刚开了一个头,什么都得往后拖。
    济度出发三天后,赫舍里氏诞下了一个女婴,博果尔为其取名为“宁楚格”,有东珠之意。
    二格格满月时,济度跟蒙古各部落台吉汇合后一并返还京都,还发来了四百里加急,说蒙古部落想的还是和亲联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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