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深觉这是一个收买人心的大好机会,摆摆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爱卿是国之栋梁,是我大清朝的柱石,你我君臣,无须如此客套。”
    他说完后还特意留心了一下陈廷敬的 反应,见他果然感动得双眼含泪、手指抖动,颇觉满意,张嘴把糕点咬了一小半。
    其实也不算难吃,跟他平时吃的倒也没法比,可也不算太差。福临就着茶水吞了下去,四盘点心挨个尝了点,对着门外道:“行了,朕吃饱了,还不快点退下?”
    吴良辅自然听出他不高兴来了,想了想也是无法,让人入宫去说一声,同时端几盘御膳来,总不能当真只让皇上吃几块冷糕点填饱肚子啊。
    很快几盘子还热乎乎的饭菜就被加急送来了,吴良辅挨个试毒后送了进去,临退出来前收到了福临一个“总算你干了件合朕心意的事儿”。
    福临在翰林院消磨到晚间陈廷敬该退官牌离开了的时辰,方才回了宫。
    陈廷敬在翰林院门口躬身送他离开后,快步返回,从抽屉里取出几盘糕点替换了桌子上摆着的,把换下来的糕点都碾成粉揣到自己的靴子里了。
    他出门后又看了一眼福临走的方向,低头扫了扫自己的靴子,不动声色地迈着步子离开了。
    ——他本来设计了好几个法子想诱着皇上碰糕点,没成想会这么顺利,皇上主动伸手,倒不显得他多么打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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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临在接下来的三天中,向大臣们妥协了答应不立董鄂氏为皇后,也答应就算废了皇后,也会从蒙古草原中选一位合适的女子封为新皇后。
    他觉得自己退得已经足够多了,无论是前朝的文武百官,还是宫里的太后嫔妃,都该知足了,不应该再阻拦他接下来的旨意了。
    可惜在福临下旨说要封四阿哥为太子时,遭到了前所未有大的阻力。这次让福临感觉比之前想封董鄂氏为皇后时更加的力不从心,这让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
    在议政大臣会议上,福临把茶杯往地下一摔,盯着在场的所有人吼道:“朕要立谁为后为太子,那都是朕的家事,怎么你们一个个地都要跑来凑热闹?”都是朕的女人朕的孩子,你们管得着吗你们!
    说这种话简直就是在耍赖了,皇后还好说,太子可是皇位继承人,关乎着一国的发展,怎么能说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呢?
    济度首先出列,拱手道:“皇上明鉴,太子事关江山社稷,文武百官和天下万民共督之。”
    这人自从有了贤妃娘娘,就越活越荒唐了,济度气得不轻,说话时右边脸颊内侧一道青筋在鼓动。
    说这种话的人要不是皇帝,他一拳砸过去的冲动都有,享受着百姓供奉、万民敬仰,就得承担起责任来。
    满族之前各任可汗都是根据八旗各旗主从皇子中推选,谁有能力,谁手下的兵将多,谁才能当老大。
    汉族普通人家家业是嫡长子继承,太子人选倒是不一定非要立嫡长子,可如今满清刚定,若是立长子或嫡子,就可以很好地安抚民心。
    这两种法子中,要是福临选了其中任何一种,谁都不能说出什么来,可四阿哥他是长啊,嫡啊,还是贤啊?
    刚出生三天的奶娃子,能不能长大还两说,更何况还有一个那样名声的额娘,万一董鄂氏当真跟鄂硕府上的小厮有染,日后江山还不一定姓不姓爱新觉罗呢?老祖宗拼了命打下来的江山,你一顶绿帽子扣下来,就这么拱手让人了不成?
    这时节八旗旗主的话语权很大,他们摆明阵势反对的,哪怕是福临这个皇帝,也别想一言堂定下来,况且四阿哥吧……这情况也很特殊。
    福临恼怒万分,觉得这群人全都是在迫害自己——瞧瞧他们说的这是什么理由啊,朕想立贤妃为皇后,到时候四阿哥就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是你们阻挠着不让朕立的,现在还有理了不成?
    他正气着,感觉到脸上后脖颈上一阵麻痒,那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都顾不得发火了,忍不住伸手朝后抠了抠。
    挠完后就觉得舒服了许多,福临舒了口气,张嘴刚骂着让济度滚出去,就感到后背上也痒了起来,刚才被挠过的地方更是发痒得要命。
    他抖了抖肩膀,试图让衣料摩擦瘙痒部位,无奈那感觉越来越明显了。
    这可真是要了人命,福临连忙喊道:“你们都退下吧,此事暂且搁置,容后再议!”一边喊一边连连招手让吴良辅快点过来。
    吴良辅早看到他的不对劲儿了,急忙帮福临看是怎么回事儿,还在琢磨着这个时节应该没有蚊虫叮咬了,告了一生罪后,掀开福临的衣领一看,见从他脖颈到腰部一溜的红疙瘩,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生死关头
    太医院紧急集合,凑到一块来给福临会诊,正在议政的那群大臣都被赶到偏殿关了起来,毕竟皇上是在跟他们一起时出的事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些人都是要担责任的。
    不过几位宗亲谁都没有太紧张,要换了个底气不这么足的,可能当真会惊慌失措,他们是完全不怕的。一个两个还好说,要是把这么多人都办了,那就算皇上病愈了,大清朝也没法转动得起来。
    更何况扣押他们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被送进来伺候的太监宫女们都十分殷勤,太后还专门让苏麻喇姑来走了一趟安抚他们。
    出了斑疹这种事儿可大可小,福临连带着一阵阵犯恶心,头也疼得不行,这消息一传出来,连本来没当回事儿的宗亲们都跟着紧张起来了。
    常阿岱最是坐不住了,屁股在凳子上扭来扭去,低声道:“可千万别是那个啊……”
    天花作为致死率极高的病症,其症状大家都很清楚,跟福临此时的症状极为相似,“那个”指的是哪个,谁都心知肚明。
    济度斥责道:“闭嘴吧你就,你有几个脑袋够砍得?”
    博果尔沉声道:“大家都稳住,没必要自乱了阵脚。年前京郊闹这个,我也找人了解过,症状不会这么急地冒出来,我觉得倒像是饮食不洁。”
    ——因为他让陈廷敬给福临下的确实不是天花孢子,而是另一种症状极为相近的小病。福临还有三个儿子呢,现在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但搅混水摸鱼,说不定能借此打捞一笔。
    黄大夫早两个年,就根据博果尔的说法,弄出了牛痘来,经过两年时间在人和牲畜身上的实践,已经具备了极高的可行性。
    博果尔上辈子也是对天花心有余悸,以灵魂状态飘荡时,特意关注了一番这三百年来对于天花的诊治和预防。
    种痘技术在康熙朝就已经被普及了,博果尔记得各项细节,直接跟黄大夫一说,对方下了大功夫来研究,几个孩子太小都不能种痘,倒是博果尔给自己和府上几个女人都种上了。
    连陈廷敬都是在一年前种上的,请了半个月的病假,前前后后好生调养,并没有出现岔子。
    一群人心浮气躁地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吴良辅惨白着脸快步跑过来,低声道:“太后娘娘请襄亲王、简亲王过去。”
    吴良辅一向是伺候福临的人,从来不听孝庄差遣的,这次却跑来替孝庄叫人,弄得不少人心头更加惴惴了。
    博果尔和济度起身被吴良辅领着一路来到慈宁宫,期间三人都没有交谈,等到了宫门口,吴良辅才惨白着脸低声道:“三阿哥……三阿哥出痘了……”
    博果尔愣了一下,玄烨会出痘是历史上本来就有的事情,他倒是记不清楚具体的时间了。若是福临早一步被亲生儿子传染上的天花,倒是也不是不可能的。
    福临还只能算是疑似天花,可一旦出了痘,那就再明白不过了,看吴良辅此时天都要塌了的表情,明显是觉得福临也跑不了了。
    博果尔和济度加快脚步走了进去,看到孝庄端坐在座位上,双手微微发抖,但面容极为沉稳,她一见了二人,并没有说场面话浪费时间,直白道:“哀家请二位来,是共商皇储之事。”
    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这年头天花致死率极高,福临若真的中了标,能不能活下来还未可,国不可一日无君,总得把太子之位给定下来。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孝庄心头一阵发苦,她本来最为疼爱三阿哥玄烨,觉得这孩子早慧聪颖,思维敏捷,身份也合适,正是下一任皇帝的最佳人选。
    不过她也只是想一想,皇上春秋鼎盛,日后肯定会有更多的皇子皇女,现在就急于定下太子也没有必要。孝庄只是有意识地让人悉心照顾玄烨,别被其他妃嫔给暗害了。
    没想到一转眼,儿子病了,看好的孙子也病了,福临的长子早殇,孝庄又看不上四阿哥的出身,唯一的选择就只有五岁不到的福全了。
    孝庄询问地看向这两个人,济度微微一沉吟,就听到旁边的博果尔道:“一切但凭皇额娘做主!”
    济度本来还有几分疑虑,听到他这样痛快地答应了,便也跟着道:“臣等谨遵太后娘娘吩咐。”
    孝庄对他二人的反应还算满意,点点头让他们下去了:“几位是咱们爱新觉罗家的柱梁,早些回府休息吧,别再熬坏了身子。”
    这是给他们解了禁,容许他们出宫了,二人退下后,苏麻喇姑见孝庄怔怔然目视前方,劝道:“娘娘还请宽心,太医院那边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未必是……”
    本来福临是天花的可能性也不算很大,可三阿哥都出痘了,这种疾病极具传染性,福临的症状又那么相近……孝庄闭了闭眼睛,她此时几乎已经不抱希望了。
    苏麻喇姑看她这幅模样暗自着急,要是太后再倒了,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忙道:“娘娘不必如此,起码二位王爷对皇上还是忠心耿耿的。”
    孝庄之所以别人不叫,单把他们两个叫过来,就是担心这两个人趁机作乱。济度在宗亲中有威望,博果尔威望和身份都有,他们是最容易出岔子的。
    孝庄想着济度那一瞬间的迟疑,低声道:“哀家是生怕睿亲王之祸重演啊……”一样是叔叔权重,一样是皇帝年幼,早年是她笼络住了多尔衮,可现在她心中是一点底都没有。
    兄终弟继是满人再正常不过的传承方式了,哪怕博果尔不想反,也得想想多尔衮在福临成人后是什么下场,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他的心思说不定就活络了。
    孝庄说完后,让苏麻喇姑下发一批赏赐给各位王爷,务必要把他们给笼络住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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