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果尔本来打算着就把主要的事情一说就回正院休息,没想到一说就说到天大亮了,才算是跟德九把所发生的事情都大略说完了。
    博果尔还顺带着把这半年来府上接到的私人信件都翻了一遍,还给几个人都写了回帖,让德九找人给各府都派发下去。
    忙活完了这些,他才有心情洗漱一番,想着直接从书房睡下,倒是有下人来问是不是要准备早膳。
    博果尔愣了一下,起身道:“去额娘那里。”毕竟是回来后第一天用早膳,还是得去娜木钟那里才对。
    就这么一纠结,他又打消了歇下的主意,叹了口气,去跟娜木钟和赫舍里氏吃早饭,胡乱塞了点,听到娜木钟心疼道:“你看看你,睁不开了,昨天是不是又一晚上不睡?”
    娜木钟打听他昨天睡不睡倒完全在意料之中,博果尔把饭碗轻轻放下,正色道:“儿臣累额娘担心了。”
    翻来覆去都拿这句话堵她,娜木钟拉着脸白了她一眼,看看旁边赫舍里氏也是没睡好的模样,便道:“你昨天不是还说皇上准了你半个月的假,今天什么事儿都不准干,府上好得很,没有需要你再操心的。”
    博果尔含笑应下了,又大略吃了几口,便把筷子放下了。他一摆出用完的模样来,娜木钟和赫舍里氏也停筷不用了。
    看来这是俩人都想早点逼他回房休息,博果尔左右看看,无奈道:“你们再用点吧,我回去歇着。”
    娜木钟生怕他回去再不乖,给赫舍里氏打了一个眼色,笑道:“我这些日子精神也短了,不爱跟人说话,还是去跪跪经,捡捡佛珠,以表心意。”
    赫舍里氏顺势提出告辞,追着出了院子,见博果尔专门站在外面等着自己,轻轻咳嗽了一声,略带尴尬道:“贝勒爷。”
    “我就知道你们得使小手段,”博果尔难得带着几分小得意,伸手去拉她,两人并肩朝着正院走去,“给我细说说,这半年你们都过得如何?”
    娜木钟让她一并跟着来是为了催人去睡觉,可不是让她陪博果尔聊天说话的,赫舍里氏哪肯再给他说这些,含糊道:“都挺好的,太后娘娘待额娘和我也十分周到细致。”
    孝庄这就是在给福临擦屁股的,兴许如今坊间传闻已经颇为难听了,博果尔在心头冷笑了一声。
    赫舍里氏见他没了聊天的兴致,多少算是松了一口气,到了正院想着伺候他梳洗,动手解开衣服后看到他右腰侧一道斜着快一尺长的细长刀疤。
    赫舍里氏心头一跳,硬咬着舌尖不动声色把外袍给他褪了,趁他洗澡的空档避出去偷偷哭了一场,又急匆匆洗了脸补了妆,看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了,方才再入屋里去。
    博果尔此时洗得差不多了,抬头看见她进来了,也没问她刚才的空档干什么去了,笑道:“家里的衣袍都小了,还是拿我在外面时穿的吧。”
    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出去半年自然朝上蹿了一大截,也跟着壮实了不少。
    赫舍里氏还当他没看出来,暗暗庆幸幸好自己双眼先前早就哭肿了,也看不出刚哭过的模样来,连忙应道:“哪里用得着贝勒爷穿旧衣裳,府上新料子多得是,您歇下后,让人比照着衣裳量量尺寸,新做一批就是。”
    她本来想说让绣娘来给博果尔量尺寸呢,想着他肯定累了,既然旧衣服穿得贴身,不如就按旧衣服的尺寸来就好,先做一小批穿着,等博果尔歇过来再正经重新量尺寸。
    博果尔应下了,一放松下来浑身肌肉都酸疼酸疼的,躺在床上倒头就睡了过去。
    他睡到快天黑才醒过来,吃了晚膳继续睡,第二天醒来只觉神清气爽,浑身上下都透着用不完的劲儿。
    睡足了有了力气,就该考虑处理正事了,福临允了他半个月的假,博果尔可没打算把这半个月都荒废掉。
    他先去后院小佛堂看董鄂氏,这女人可是他非常重要的一枚棋子,铺垫到如今的地步,也差不多到了可以收网的时候了。
    让博果尔颇感怪异的是,在佛堂念经的董鄂氏一见了他,一下子就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来,还带着几分欲语还休,面颊绯红地从蒲团上站起来,偷偷用眼角瞄着他。
    博果尔顿了顿,还没有想明白她怎么会是这样一种反应,董鄂氏就率先道:“妾身给贝勒爷请安,妾身日夜思念贝勒爷,看到您平安归来当真喜不自胜。”
    ——从她欣喜若狂的表情上还当真不能说她说的是假话,可自己活着回来,董鄂氏理当比福临更加感到心塞才对。
    博果尔的表情略有些微妙,左右看了看,木着脸道:“额娘既然让你来这儿跪经,就当潜心向佛,没见过你这样跪经跪到一半就自行起身的。”看旁边正在跟董鄂氏说姻缘的小尼姑就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是用非常严肃认真的训斥语气说出这番话的,然而不知道董鄂氏脑补到哪里去了,不仅没有被训斥后的愧疚和愤恨来,反而露出点说不出的羞赧来,用眼角轻轻撩起来扫了他一眼,羞道:“妾身谨遵贝勒爷教诲。”
    这下心塞地换成博果尔了,他明明记得自己离开京城前,董鄂氏还不是现在这个画风的,怎么现在再看,已经变成这样了呢?
    可能福临打情骂俏时也喜欢用这种训斥的语气说出来?所以董鄂氏能把他的斥责歪到觉得他是在拐着弯地示好了?
    博果尔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横竖事已至此,他盯着那名陪着董鄂氏的小尼姑,示意她可要看紧此人。
    章嬷嬷和李嬷嬷自从脱了监视管教董鄂氏的职责,都赋闲在家大半年了,现在又被赫舍里氏给挖了出来,让她们盯在佛堂外守着,免得董鄂氏再做出有辱门庭之事。
    博果尔匆匆从佛堂中出来,就看到德九面色带着几分难看地守在门口,见状急忙迎了上来,却又没有出声,一直到两人走出去一大截距离,方才低声道:“主子爷,皇上带着安郡王过来了,现在在您书房喝茶呢。”
    博果尔勾起嘴角冷笑了一声,看着他道:“也怪了,太后怎么连儿子都约束不住了?”孝庄此时最应该做的,难道不是把福临死死拘束在宫中吗?
    德九微微一笑:“怕是皇上急于出宫,太后娘娘舐犊情深,不忍拒绝吧。”
    明显是福临去慈宁宫大闹过了,孝庄对儿子的感情更深,对脸面顾忌得也多,真让他再闹下去,整个皇宫都能听到风声,那才是当真丢脸呢。
    ☆、情夫暴露
    福临确实是火急火燎找上门的,他早就在博果尔回来后,命岳乐密切关注着襄贝勒府的动向,在岳乐向他禀报说博果尔一回来就胆大包天地把侧福晋锁在佛堂后,登时就坐不住了。
    他自诩情圣,虽然对满皇宫的妃嫔都不放在心上,但对董鄂氏着实称得上是柔情蜜意,爱之若宝。福临自然不能坐视心上人受到这样的折磨和调教,当即想动身出宫,去把董鄂氏拯救出来。
    期间穿插着跟又用生病来阻挠他的孝庄大吵一架之事,福临经过岳乐委婉的提点,已经明白了这事儿自己的亲额娘一直都从中作梗,想要把他寻寻觅觅了二十年才找到的爱情给搅黄了。
    想通这一点后,他登时火冒三丈,跑去慈宁宫闹了一通——其中不乏岳乐看似劝架的煽风点火,他本来不敢对太后所做之事提出质疑的,无奈这个女人蛇蝎心肠,竟然害得他跟董鄂氏春宵一度,这要让皇上知道了,那他的锦绣前程就全都玩完了。
    所以岳乐得先在福临那里打下“太后娘娘看董鄂氏不顺眼,多次出手坑害”的底子,日后就算事发了,好歹也更让皇上信服他和董鄂氏都是无辜的受害者。
    福临带着岳乐赶到贝勒府,去书房坐了没一会儿,就看到博果尔满面喜色地快步走来迎接。弟弟见了他这样开心,福临一下子被勾起了深埋心中的愧疚之情,羞得无地自容,动了动嘴唇,勉强对他笑了一下。
    这一笑的功夫,福临因为心中种种情绪翻滚不定,目光黏在博果尔脸上就久了些,他诧异地发现,对着他还笑得灿烂的博果尔在对上岳乐时,表情却有点扭曲。
    ——充满了敌意与蔑视,甚至还有点难以言喻的嫉妒,所有的情绪几乎不加掩饰地在他脸上炸开,让福临看得又惊又奇。
    幸而这样扭曲的表情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博果尔很快恢复了正常,若无其事地对着福临请安行礼:“臣弟见过皇上。”
    福临连忙伸手去扶他,借着把人托起来的当口,埋首细细一看,见博果尔看着自己时眼神清澈,眼底还有隐隐的激动崇敬在闪烁,跟福临原先设想的仇恨目光完全不同。
    但是一旦博果尔的目光转向岳乐,就变得晦暗不明了,他对岳乐的态度也明显冷淡下来,请福临用茶时甚至没让下人也给岳乐上一盏。
    这样明明白白地打脸,福临第一个猜测就是博果尔知道了岳乐在战场上下黑手的勾当,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可能,毕竟这事儿做得非常非常隐秘,连他那个只手遮天的亲额娘都不知情。
    那难道是博果尔知道了是岳乐不小心把董鄂氏变相推荐给自己的?可这样的话,福临深切明白自己才应该是主要的仇恨对象,然则看博果尔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的诚挚恳切,并不像是有私仇夹杂在里面。
    他一边思索着,口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博果尔说些这段时间京城中发生的零星琐事,正说到鄂硕福晋上个月重病不治去了——这也是福临特意提起来的,想要试探一下博果尔的口风。
    果然博果尔冷笑了一声,把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到桌子上,愤愤道:“家门不幸,出了这等淫……但凡是个有脸面的官家太太,也该觉得臊得不能见人了。依我看,都是董鄂氏不知廉耻,才气死了她的亲额娘。”
    福临又急又气,既为他把白玉无瑕的心上人说得这样不堪而感到气愤不平,又有种自己的脸皮也被扒下来用力踩的恼怒羞愧,抬头正想斥责他几句,却见博果尔说话时压根就没有看向他,反而在怒瞪着岳乐。
    岳乐从刚才连润口的茶水都没捞上后,也是感觉脸皮火辣,便低头出神,也不插口他二人交谈,就盼着皇上什么时候注意到了他所受的委屈,帮他把公道讨回来。
    他是没注意到博果尔的目光,但是一听到跟董鄂氏有关的话就心脏提了起来,等博果尔痛骂完董鄂氏,也没见皇上出声反驳,心中颇觉蹊跷,急忙抬头看过去。
    福临已经收回了盯着岳乐的目光,所以岳乐只看到了皇上的半个后脑勺,他再看博果尔,见后者正咬着牙关看着福临。
    ——没错,襄贝勒的反应是正确的,怎么皇上被人骂得这样难听还不回嘴呢?这人不是把董鄂氏放到心尖上捧着呢吗?
    从岳乐的角度看,是看到博果尔对着福临咬牙切齿,理所当然地就觉得刚才那番话是冲着皇上骂的。他心中还挺乐呢,果然襄贝勒这种直肠子的蠢货一点就炸,这不是找着给贝勒府招祸呢吗?
    而从福临的角度看,博果尔分明是对着岳乐骂的,骂完后看看自己这个皇帝加兄长在上位坐着,这是又后悔话说得难听失礼了,才畏惧地盯着自己,咬紧牙关收口不骂的。
    这一番作态,无疑加重了他心中的异样诡异感,福临一下子断定博果尔跟岳乐之间是有私仇的,他直觉这其中掺杂了一个惊天的秘密,还在思索着,听到博果尔喊道:“来人,人呢,没见皇兄的茶该添了,你们都不长眼睛吗?”
    先前还是他自己让下人们都退下的呢,现在反倒责骂起人家来了,明显是心中有火发不出来,对着下人出气呢。
    福临见顿了一会儿才有一个瘦弱得不行的小太监跌跌撞撞地从外间跑来,看这孩子不过八九岁模样,蔫头耷脑地明显不是惯常在主子身边伺候的。这次能轮得到他来倒茶,明显是几个大太监都听出来博果尔生气想找人撒火,才把他推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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