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棣文也不死缠烂打,隔着壮汉对付荷发嗲:“哈尼,要不要吃水果?这空调口直吹哦……喏,多喝水,皮肤才能好好哦。乖,等下就给你抱抱。”
    连付荷都在反胃酸了,更不要说壮汉了。
    史棣文得逞,落了座。
    全程三十分钟,史棣文闭目养神,一句话没说,也没碰付荷一根汗毛,就在她旁边像蜡像一样小憩了半个小时。这要是被那个壮汉知道了,该有多冤?大兄弟,你好歹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也不枉费我暴走了八个车厢是不是?
    至于付荷,她知道史棣文越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越代表他的“故事”……是真的。
    下车前,付荷来不及遣词造句:“史棣文,如果你的故事是真的,你别说入赘了,连结婚……我是说再婚,连再婚都是不可能的吧?”
    史棣文懒洋洋地起身:“不可能,婚姻这东西又不是多多益善,有一段够了。”
    出了火车站,付荷对史棣文说要先去个地方,便一个人上了出租车。
    司机问她去哪,她说先开着。
    然后,她致电了陶女士。
    该来的总会来,躲得了这个把小时,躲不了一辈子。
    付荷问得直接:“陶姐,您上回跟我提到的同乡史弟,他在老家有没有娶妻?”
    陶女士回答得直接:“哟,得十来年了。”
    付荷的脑袋嗡的一声,什么心理准不准备的,都白做。
    陶女士继续道:“搁老家娶妻生子都是二十出头抓抓紧就办了,哪像城里人,三十好几都还晃晃荡荡。”
    付荷被当头一棒:“生子?您说他有孩子?”
    “我是说大多数人,娶妻生子那还不一条龙?史弟他倒是没有,那会儿还上学呢不是?”
    付荷接下来的问题是多余了:“他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是个乡下女人。妹妹,你这没头没脑的,怎么关心上他了?”
    付荷斩钉截铁:“不关心,我一点都不关心。”
    挂断电话后,付荷让司机去最近的一家医院。司机呆头呆脑,说前面有一家口腔医院。付荷不得不补充,说去最近的一家能做无痛人流的医院。
    途中,付荷一直在憋笑。
    她算计了所有人,以算计史棣文为首,将同事们个个蒙在鼓里,给了付有余和康芸一个天大的surprise,还好端端地捎上个于敖,最后,即便肚子里是个女孩儿,她也只是皱一皱眉头,想着这一定不是最糟的情况,想着一定有办法,却不料……大壮是有妇之夫的孩子?
    果然,最糟的情况在这儿等着她呢!
    这叫什么?百密一疏?人算不如天算?自作自受?活该?
    嗯,活该。
    这都算好听的。
    至于不好听的,还得捎上康芸。她们母女二人便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是一对活该人人喊打的小三。
    付荷越想越好笑,憋笑憋得腮帮子都快抽筋了。
    到了医院,大夫问:“孩子都成形了,不要了?”
    付荷笑得没心没肺:“成形?岂止成形?还总跟我互动呢。”
    “有原因吗?”
    “我还没结婚呢。”
    “那怎么拖到这时候?”
    “谁说不是呢。”
    排在缴费的队伍中,付荷心血来潮想给大壮改个名字,想她毕竟是个女孩儿,这世间的美好样样没赶上,至少该有个婉约的名字。那……叫什么好呢?是按她付荷的路数,叫梅兰竹菊呢,还是按大壮的路数,叫大丫、二妮呢?
    就这样,付荷将身后的人让过去一个又一个,绞尽脑汁。
    厚福。
    就是它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而死了,再投胎更加要有厚福。虽然这名字也算不上婉约,总好过大壮。
    厚福,厚福,付荷一遍遍念着,陶醉其中。
    “交不交啊?”从缴费窗口传出的语气冷冰冰的。
    付荷让到无人可让,只好将缴费单慢吞吞地递进去。对方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可就那么几张纸怎么接也接不过去。付荷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对方说:“撒手啊,再扯扯撕了!”
    这话反倒给了付荷启发。
    付荷加大了力道,像是只要那几张纸一撕,这事儿就能不了了之了似的。
    可惜,对方撒了手。
    付荷措手不及,倒退了两步。
    对方是真不客气了:“捣什么乱啊你!”
    付荷几乎将脑袋扎进缴费窗口:“我不是来捣乱的。这种事儿谁不怯场啊?听说无痛都是骗人的,听说搞不好就落下后遗症,月经不调,甚至不孕不育,那还不行人犹豫犹豫?”
    对方高付荷一个层次,一张嘴就上升到精神层面:“犹豫?到这时候还犹豫,那就是为了男人犹豫,什么疼不疼,落不落病的都是幌子。”
    付荷的精神层面被击穿了:“无稽之谈!”
    就这样,付荷将一沓缴费单一股脑儿丢了进去。
    这时,陶女士致电付荷。
    付荷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等一下!我先接个电话,客户爸爸的电话。”
    陶女士来报:“妹妹,我忘了说,史弟的媳妇儿好些年前病死了,什么病我就不知道了,老家的人也都不爱提似的。”
    即刻,付荷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对身后的“喂”,“你到底交不交啊”,“把单子拿走啊”的连珠炮充耳不闻。
    出了医院,付荷反倒腿一软,踉踉跄跄。
    先前知道史棣文已婚,她只觉得好笑,觉得史棣文的无耻、自己的愚蠢和厚福的不幸有一种殊途同归的可笑,反观此时知道史棣文不是已婚,是……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她只觉得伤心,为那个薄命的女人,为史棣文的面具,更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厚福伤心。
    付荷掩面而泣。
    至此,厚福的意义不再是为付家“传宗接代”,不再是维系付有余和康芸婚姻的桥梁。她只是她付荷的千金。当底线一次次被击穿后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付荷恍然大悟,她对这孩子的不舍重于一切。
    当晚十点,付荷去敲了史棣文的房门。
    当天的工作在晚饭前便结束了,但这会儿史棣文穿着西装裤和衬衫。
    付荷不得不问:“你要出去?”
    “没有。”史棣文回答。
    他只是……回房间便坐下来,一直懒得动。
    史棣文问了一句废话:“找我?”
    也不算废话,毕竟这都多久了,付荷对他是避之唯恐不及。
    付荷回答:“嗯。”
    史棣文侧身,将付荷让进房间,关上了房门。
    谢天谢地没被人看见。倒不是说这三更半夜,孤男寡女被人看见了难免说三道四。是说这一刻二人没有干柴,也没有烈火,被人误会岂不是太冤?
    付荷在单只的沙发上坐下来,要说有事,也没事,要说没事,也有事,她只是想……想来待一会儿。
    史棣文注意到付荷脚踝的水肿,便将沙发连带着付荷的人拽到了床边,让她将脚搭上床边。
    然后,他在她脚边,同她面对面坐下来。
    二人相处至今,全靠□□,始终是欲比情多太多,直到今天第一次,虽然情有多少不知道,势必比欲多一点。
    所以史棣文将付荷的双脚抱到膝上时,付荷没有拒绝,只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脚趾。
    “怕痒?”史棣文问。
    “都说痒痒肉越多,代表越有人疼。我没有。”
    “别人我不知道,但至少我疼你,所以你这脚心不可能是铁打的。”
    在史棣文要挠付荷脚心的那一刹那,付荷认输:“算你对。”
    说真的,付荷不知道自己怕不怕痒,从小到大没人挠过她的脚心,自己挠又不作数。她怕史棣文这一挠,她真的会笑出来。她怕史棣文……是真的疼她。
    史棣文大概是有同感,匆匆换了个话题:“话说,如果我和那个姓于的退回到同一起跑线,你选谁?”
    慌不择路,以至于这个话题也不怎么样。
    付荷抽不回脚:“你先放开我,不然这就好比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那我能说实话吗?”
    “就你这性子,刀别说架在你脖子上了,就算扎你心口里,你还是会说实话。”
    “这倒是。”
    “说吧,选谁?”
    “于敖,我会毫不犹豫地选于敖。”
    史棣文握着付荷脚踝的手隐隐加大了力道:“理由。”
    “抛开他的身家和品行,他对我太好太好了,小小年纪却处处忍让、维护我,不和我耍心机,不凶我,有耐心,有他在身边,我大概会从头到脚全是痒痒肉。”
    “没了?”
    付荷一愣,没了。
    但这还不够吗?
    史棣文放开了付荷的脚踝,轻笑道:“我说的没错吧?你会说实话的。”
    随后,他补充了一句:“你是对的,找,就要找个对自己好的。”
    大概是不能背后说人闲话。
    这时,姜绚丽致电付荷,带来了于敖的消息。
    姜绚丽说她致电于敖,于敖说他住院了,伤口感染,高烧,但具体的他没说,她便来问付荷知不知道内情。一时间,付荷不知道她该不该知道这内情。说不知道吧,她知道。于敖是在盘山路上出了小事故在先,背后贴着纱布跃入游泳池在后,那能不伤口感染吗?
    但说知道吧……姜绚丽未必希望她知道。
    末了,付荷选择了实话实话。
    毕竟她已经活在太多谎言里了,有实话实说的机会要好好珍惜。
    史棣文不用竖着耳朵,也能将这一通电话领悟个七七八八,淡淡地同付荷算了个账:“还说昨天不是回去谈恋爱?”
    付荷面不改色:“你昨天只给了我两个选项,一是身体不适,二是回去谈恋爱,两个都不对,你要我怎么办?”
    “那是?”
    “我表妹的事。”
    彼此的家事更不是个好话题,匆匆打住。
    付荷起身:“我走了。”
    史棣文没有阻拦,但问道:“你就是来坐一会儿的?”
    “嗯。”
    “那就多坐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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