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付荷开口,他继续道:“怎么不吃?你不是最爱吃这儿的鸡丝面了吗?”
    付荷干巴巴地顶了一句:“谁说的?”
    “这还用谁说?我长眼睛了,也长心了好不好?你是个乐于尝试新鲜事物的人,也有出色的判断力。你在尝试了一圈新鲜事物后,也就是你尝遍了这里的每一种面后,会回到你的最爱上,再也不会变。我们最近三次来,你点的都是鸡丝面。哎,说是‘最近’,我们真的好久没来了呢……”史棣文娓娓道来,连眨眼的速度都放慢了,一下下勾魂摄魄。
    付荷看不到自己的脸,但猜,也能猜到自己动容了——史棣文是了解她的,哪怕只是了解她最爱吃这里的鸡丝面。
    但下一秒,她看到史棣文搬着小凳子从她的旁边,坐回了她的对面。
    她看到他忍俊不禁。
    她看到他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
    然后,他说:“卡!付荷,你不得不承认吧,我设计的这个结尾,比你在电话里说一句‘我们结束了’更有feel吧?”
    付荷迟迟没缓过劲来:“什么……什么feel?”
    “你呢,还是会关心我,会想我。而我呢,也要让你知道我对你并不是百分之百的虚情假意。我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一句话你说的对——好聚好散。付荷啊,吃了这顿饭,我们才算是好聚好散啊。”说完,史棣文一端付荷的鸡丝面,对着碗边喝了两大口的汤,一咂舌,“鲜!”
    然后,他看了看表,说欧洲央行加息,他还得赶回去凑凑热闹,便买了单,扔下了付荷,头也不回地走了。
    付荷心服口服。
    三十一岁是不是男人的黄金年龄,付荷不知道。
    她只知道三十一岁的史棣文依然幼稚,依然不甘示弱,也依然棋高一着,连在“分手”这件事上,也依然对她寸步不让。
    不久。
    史棣文又从白班倒去了夜班。没有了他这个老狐狸,付荷有孕在身的秘密更是只有天知地知,她知了。
    这要归功于她多年来的“人设”:聪慧、三观正、平易近人,私生活简单——简单到一片空白。
    所以,对于她的食欲不振,大家就算是猜她减肥、更年期和绝症,也猜不到她有孕在身。
    只有毛睿,即便付荷否认又否认,他也认定了她未婚先孕。
    好在,他喂她吃了定心丸:“安啦!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单从这件事来说,毛睿和秦思缘还真是让付荷头大。他们一人掌握了她一个天大的秘密:怀孕、史棣文。而一旦将这两个天大的秘密合二为一,付荷脑补了一下史棣文将她大卸八块的画面。
    可怕,太可怕了。
    于敖对付荷不算步步紧逼,是做朋友,还是从朋友做起,付荷不知道,也只能静观其变。
    一旦他是要从朋友做起,她再手起刀落也不算自作多情。
    于敖请付荷去了一次嘿摄汇——他的工作室。
    不太繁华的地界,以及不太兴旺的生意。
    墙壁上挂着于敖的作品,其中包括了他给付荷拍的那张照片——经过了付荷的同意。付荷停在那张照片前:“我如果说我对这张作品百看不厌,那算是夸你,还是我太自恋了?”
    于敖给付荷倒了一杯橙汁:“算客观。”
    “那还有其他人对它流露出欣赏的目光吗?”
    “说实话吗?”
    “说实话。”
    “并没有。”
    付荷开怀大笑:“那算哪门子客观?”
    半小时后。
    付荷问于敖:“话说……这是淡季吗?”
    于敖反问:“你预期中的嘿摄汇是门庭若市吗?”
    付荷点点头:“我家楼下的小卖部夏天批发冰棍,冬天卖糖炒栗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大排长龙。”
    换于敖开怀大笑:“那我不如搞一搞卖彩票的副业?”
    二人点了个外卖共进午餐,花了不到一百块。
    饭后,付荷昏昏欲睡,说回去。于敖说既然没生意,那送送她。送付荷去地铁站的途中,于敖说下周四晚上他有个聚会,请付荷一起。
    付荷想都没想就婉拒了。
    毕竟,“一起”不是个好兆头,搞好了那是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搞不好,她的身份便是于敖的“家属”。
    至于姜绚丽,变心比变脸还快,如今是满嘴的毛睿。
    她说毛睿吉他弹得特别好,还是插电的。她说毛睿的学校特别不像话,学分用钱买。她说毛睿撞车了,特别特别惨,好在人没事,好车就是好车,是能保命的。
    大事小事,滔滔不绝。
    付荷陪笑:“我也算你们的红娘吧?”
    姜绚丽啧了一声:“红什么娘,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所以说“普通朋友”这个词真好用,姜绚丽和毛睿,付荷和于敖,甚至她们和史棣文,四海之内皆普通朋友。
    但郑香宜和周综维不是普通朋友,他们是板上钉钉的男女朋友。
    这一天下午,郑香宜致电付荷,抽泣道:“表姐,周综维他就是一根木头吧?”
    事情是这样的。
    郑香宜和周综维逛街逛到家具城。周综维是业内人士,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满脑子都是博采众长。但郑香宜不一样。郑香宜满脑子都是送入洞房,便对着一张双人床双手合十:“综维,这个好棒!”
    “你要换床吗?”周综维一指,“那我们去那边看看,那边是单人床。”
    二人从家具城直接回了家。
    郑香宜一路耷拉着脸,周综维只当她是累了,还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付荷在走廊里踱来踱去:“香宜啊,周综维他……他家具生意做久了,古人不是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他近木头者,越来越像一根木头也是人之常情。”
    对付荷而言,她希望上一次周综维只是一时失误,只是生意场上不得不逢场作戏,那对郑香宜而言,被蒙在鼓里未必不是好事。
    怕只怕周综维不是一根木头。付荷旁观者清:男人不是不懂女人,只是不懂“你”——因为无意于懂你,所以不懂你。
    那对郑香宜而言,被蒙在鼓里就等于等死了。
    刺啦。
    郑香宜那边传来一声垃圾食品的包装袋被撕开的声音,紧接着是她咯吱咯吱地咀嚼声:“表姐,莫非真像你说的,这一层窗户纸谁捅不是捅?既然他不捅,那我来?”
    “别!”付荷声如洪钟,“别冲动。”
    郑香宜又一转念:“那不如,你去帮我探探他的口风?”
    这时,瞿部长走进了付荷的余光,那脸色……无非是在说你非工作时间为公司鞠躬尽瘁是理所应当,但工作时间聊私事?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付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挂断电话。
    再去产检时,付荷还是一个人。康芸和付有余倒是乐意陪她,但她不乐意,所以连产检的日期都对他们守口如瓶。
    妇产科里“入侵”了无数做牛做马的大老爷们儿。
    付荷摸着肚子对大壮大包大揽:“妈咪一个人也没问题。”
    在这里,付荷的脑海中不由得冒出了史棣文。
    她环顾四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她觉得史棣文从头到脚赢过这里的任何一个准爸爸。但除此之外,她也怀疑如果她带史棣文来,史棣文会不会健步如飞地和大肚婆们抢座……
    光想想就觉得丢人!
    后来,付荷一个人东奔西走地排队、缴费、化验,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惹得人家大夫发了话:“下次让你爱人一块儿来,生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付荷笑盈盈地:“好嘞!”
    连续三个月的业绩蹭蹭下滑,付荷请缨代表宏利外汇去了招聘会。
    招聘这件事,之所以划分给了市场部,是因为宏利招聘的所谓见习交易员,说穿了是一种变相的客户。因为你见习,不能只见不练习吧?你练习,总得自己开个户吧?开了户,不是客户是什么?
    招聘会上人挤人,付荷抽空才能对同事发一发感慨:“就业一年比一年难,对宏利却是大幸,大幸啊!”
    转天,付荷便一个个致电投了履历的应聘者们,通知他们来面试。
    面试更像是□□,但凡你遵纪守法,你就有机会来培训。而在为期十天半个月的培训中,你会淹没在外汇保证金交易的皮毛的海洋中,救命稻草是诸多大发横财的真实案例。那些案例是真实的,也是片面的。宏利甚至会告诉你那些是片面的,但告诉你了,你却左耳进,右耳出,因为你已经对一夜暴富跃跃欲试了。
    通知汪水水来面试的电话是不是付荷打的,付荷忘了。
    可能是她,也可能是她的同事。
    但后来,汪水水说就是付荷打给她的。
    那要这么说,付荷是亲手“引狼入室”。
    但这是后话了。
    当天,于敖在下班时间致电付荷,说他买了一辆车,正好路过宏利,正好。
    然后,付荷一出大厦,一眼就在人海和车海中锁定了于敖的车——一辆面包车,车身上印有嘿摄汇的广告。付荷笑了个前仰后合。
    上了车,付荷实话实说:“我有憧憬是玛莎拉蒂。”
    于敖假模假式地摇摇头:“哎,卖彩票也没那么好赚。”
    付荷一转念:“周四?今天是周四?”
    “是啊。”
    “你今天晚上有聚会,喂!我说我不去的。”
    “是啊,所以我也不去了。”
    “于敖……”
    于敖打断付荷:“我本来也没那么爱凑热闹。走,带你去尝尝我最爱的一家蛋包饭?”
    付荷坚持:“于敖,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们是在说一套做一套。不是说做朋友吗?那你就把我这个有意思的朋友,和你其他爱凑热闹的朋友一碗水端平,别偏向我。”
    这时,付荷又一次在不该看见周综维的时间和地点看见了周综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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