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无数彩盏华灯渐次升起,将这巍峨宫殿映照得宛如天上琼楼,流光溢彩。
    晏泽身着华服,前呼后拥下入了席,穆雅卿终归是没有来,他也没有揽着萧琪蕊入座,虽说宠妾灭妻的声名在外,但他今夜似乎没有这样的兴致。
    他仪表端方地陈词一番,无非是些冠冕堂皇,哄着人高兴的场面话,还提了几句晏怀明的婚事,只不过被点名的某人什么都没往心里去,乖乖坐在位上,盯着面前的酒盏思来想去。
    “喝酒误事,不能喝多,青苑还在这里。”
    晏怀明默念着,心思渐渐活络起来,他会喝酒,但从不贪杯,这些东西好,他省下些,回头捎给韩祎好了。
    那位仁兄是个贪嘴的,也不讲究。
    晏怀明念着自家幕僚跟了他好几年,也没享过什么福,这几天说是回家歇着,却也足不出户,想是在这佳节之中,多生孤苦伶仃之感。
    如此,平安王殿下悲天悯人的心情水涨船高,好似现在他就是个救世主。
    可惜,韩某人并没有在家中伤春悲秋,而是也跟着进宫,逮着李倦秋,抢他手里的鸡腿。
    “你分明就有!”
    李倦秋本来话少,从不与人争,但自上回他帮韩祎收拾了老屋,对方就像赖上他一样,时不时要作弄他一番。
    比如说现在,老板明明说了,人人都有两个鸡腿,那韩祎把自己的囫囵吞了,现在又来和他抢,着实气人。
    可韩某人的脸皮子是铁打的,刀枪不入,他腆着脸笑笑:“我饿,我是个读书人,少吃一点饭会饿昏过去的。”
    “就你这样的还读书人?”
    李倦秋气不打一处来,握紧的拳头差点就挥到了他脸上,可是少年望了望远处的杨青苑,又生生忍下了,单单伸出一根手指,极其嫌弃地戳着他的脸,将人推到一边,“我和你争,是看在老板娘的面上,但我警告你,别来惹我。”
    韩祎仍是死皮赖脸地笑着:“我可不怕,你们老板娘见我都得称一句先生,何况你们老板?”
    “嗯?”李倦秋瞪了他一眼,忽地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襟,低声道,“别蹬鼻子上脸,我们老板愿意让晏怀明入门,是她大发慈悲!”
    “哦——救苦救难的活菩萨?”韩祎长吁短叹,若有所思,“那我可不能让我兄弟遭罪,回头我就告诉他,说王妃的娘家人瞧不起他——”
    “你!”
    李倦秋气得直接丢了他,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韩祎巴巴地凑过来:“哎,你别不理人啊,说说话呗?你看离我们上场还早,我都闷了好久了,无聊到头上长草——”
    “是你自己要跟来的。”
    “来都来了,聊会儿天嘛!”
    “小王最会聊天,你怎么不去找他?”
    “他忙着呢!”韩祎搡搡他,“哎,说说嘛!你不说我就说了啊?”
    李倦秋瞥了他一眼,挪远了一步,韩祎跟过来:“别介啊,咱俩不是好兄弟吗?我陪你说说话,给你解解闷,全当是还你给我收拾狗窝的恩情了。”
    “谁和你是兄弟?”
    李倦秋没好气地回答着,韩祎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那谁和你是兄弟?小王?杨显?我听说小王和你年纪一样大,怎么他就去了孤烟城,而已你一直留在杨老板身边呢?”
    李倦秋眉头微蹙:“老板就是这样安排的而已,你要有疑问,自己去问她。”
    眼看对方不动声色地把皮球踢了回来,韩祎便转移了话题:“不了不了,就不去打扰杨老板的好心情了。”
    “你还知道你很烦啊?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李倦秋嘟囔着,又挪远了好些。
    韩祎讪讪地笑了两声,没再缠着他问东问西了。
    也罢,总归会有个明白的答案。
    幕僚远远地看了眼杨青苑,不知为何,隔着半个场子,他感觉到对方似乎也在看他。
    “新春大吉,杨老板。”
    韩祎打趣儿似的用口型说道,杨青苑背着手,微微点了个头。
    除夕宴上,一派浮于表面的热闹与祥和,宫廷乐舞精妙,却不是晏怀明喜欢的。他本想一个人坐着,等着杨青苑他们上场。可是总有人来他这边,向他道贺,祝他新婚大喜。晏怀明躲不过,只好一杯接一杯地喝,没多久脸上就泛起了红晕,好在人是清醒的,拎得清现在的状况。
    “六弟,四哥敬你。”
    晏怀明闻声,摇了摇头:“不喝了,头疼。”
    “这么快就头疼了?那等你成婚当天可怎么办?我听说楼州民风豪放,各个都是好酒量。”
    晏怀熙凑热闹似的挤了过来,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说话的间隙就举着杯子往他嘴里灌,晏怀明本能地往后退,对方却手一斜,杯中酒洒得到处都是,浸透了他的前襟。
    “哎呀,给你弄脏了。”始作俑者醉醺醺地打了个嗝,满脸堆笑,“小六别生气,五哥哥喝醉了,不是有意的。”
    他摇头晃脑地伸手去够晏怀宁手里那杯:“四哥你手里的借我,我再敬小六一次。”
    “你少喝点。”晏怀宁端起了兄长的姿态,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样子,“佳节虽好,莫要贪杯。”
    晏怀熙一听,大笑,猛地拍了晏怀明胸口一巴掌:“听见没,小六,说你呢!”
    这巴掌打得极响亮,晏怀明都怀疑他是想把自己吃的晚饭都打出来,当即脸色就不对头,晏怀宁微叹:“你看看你——算了,六弟,快去换身衣服,免得受凉。”
    “啊,对,对对对,”晏怀熙对着晏怀明又是一顿猛拍,“快去快去,找王公公去,他那里什么衣服都有。”
    “好。”
    晏怀明点点头,晏怀熙便又去推晏怀宁:“走走走,咱哥俩喝酒去。”
    “喝成这样,成何体统?”
    晏怀宁不想沾这一身酒味,走远了些。
    晏怀熙伸了个懒腰,满不在乎。
    “多谢五哥哥。”
    晏怀明快步向前道了声谢,又飞快地跑走了。
    晏怀熙眼睛都没眨一下,并不做任何回应。
    内殿,王绍给晏怀明更衣。
    “王公公,我可以在这里待一会儿么,我现在不想去外头。”
    晏怀明觉得脸上烧得发烫,不大舒服,王绍低头给他系腰带:“殿下若是不想去,那就不去,这地方也看得见那些有趣的杂戏。”
    晏怀明莞尔:“站得高,就看得远,是吗?”
    “站得高不仅看得远,也容易被看见。”王绍行了礼,“臣,先行告退。”
    他自称臣,不称奴,是这皇宫里唯一一个,陛下特许。
    晏怀明心中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态度很是与众不同,却没有敢点破,全当喝多了听错了。
    王绍走后,内殿便只剩他一人。
    晏怀明偷偷爬到了屋顶上坐着,头顶深沉夜色,目光所及,一片莺歌燕舞。
    这个国家已经浑然百年之久,从开国之君数起,历经战乱,宫变,党争,到如今看似太平的日子,不知背后流了多少无辜者的血,负了多少离人的泪。
    晏怀明忽而长叹。
    他甚至不知自己走上这条路究竟是不是对的,他能扛起身为帝王的责任吗?
    深沉的夜空燃起一朵绚烂的烟花。
    鼓声三巡,杨青苑领着一群人抬上来一个足有半间屋子那么大的铁笼。
    里头匍匐着一只白额金纹大虎。
    和当年的那只一模一样。
    晏怀明坐得高,看不太真切,心头的熟悉之感却格外强烈。
    杨青苑一身艺人打扮,腰间裹了一圈红巾,戴了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
    她站在人群最前头,向晏泽行礼:“草民恭祝陛下万岁,福泽百世。”
    “免礼。”
    晏泽抬手,示意她尽快开始。
    杨青苑慢吞吞地给在场诸位王公贵族道贺,光是祝福词就变着花样儿说了一大堆,晏怀明听得咯咯直笑。
    这人,哄人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
    杨青苑忽然抬了个头,似乎是发现有个人坐在屋顶看她。
    晏怀明心中一悸,直直地与她对视。
    隔了那么远,他仿佛还能听到对方在耳边叫他名字:“晏怀明。”
    杨青苑很快撇过头去,命人打开了铁笼。
    那只大虎乖顺地走了出来,她摸了两把老虎须,翻身就坐到了这大虎背上。
    众宾皆呼厉害,厉害,晏怀熙摇了摇手里的酒杯,亲昵地揽过宋可贞的腰:“蓉蓉,怕不怕?”
    “不怕,稀奇得很。”
    宋可贞的双手覆上小腹,温柔地笑着。
    “不怕就好。”
    晏怀熙喝着酒,眯了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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