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苑恰好朝那边看了一眼。
    三人皆是城中小吏的打扮,素帽棉衣,尘满长靴,店小二赶紧迎上去:“几位喝点啥?”
    “两壶雪松,三碟地瓜干。”最前头那个说着,数出几枚铜钱交到人手上,“不用多,刚换了岗,喝点热茶暖暖,过会儿回家吃饭呢。”
    “好,您稍等。”店小二此时也醒了觉,困倦一走,人也跟着麻溜起来,收了钱就利落地干活去了。
    那三人坐到了他们隔壁。
    杨青苑默默收回了目光。
    她一根一根地掰着地瓜干,将长条全部折短,丢在碟子里,晏怀明一脸诧异,小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请我们的客人吃地瓜干。”
    杨青苑头也没抬地回答着,晏怀明就更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客人?哪来的客人?你约的?”
    杨青苑抿着唇,头稍稍往他那边靠,笑着:“你这么聪明,再看看他们的着装,不就知道了?”
    晏怀明不解,但还是耐不住好奇,朝隔壁桌看去。
    三人俱是同样的打扮,乍一看没什么不同,晏怀明看来看去,从一个人身上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再从头上挪到脚上,最后,视线落在了个子最高的那位身上。
    那是个浓眉大眼的男人,模样本分,动作也本分,就是不声不响地待在一边,听另外两个人谈天说地,腰背挺直,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说普通也普通,说不普通却也找不出个特殊地方。
    晏怀明上下打量着那人,忽然感觉脚背被杨青苑不轻不重地踩住了。
    他一惊,下意识要踢她的脚踝,但在看到对方似笑非笑的脸时,他猛地醒悟过来。
    “我知道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
    晏怀明也开始掰那碟地瓜干,又往杨青苑那边凑了凑,“那个子最高的,衣服很新,连鞋子上沾的灰尘都比另外两个少,刚下了巡逻岗的小吏,哪有那么干净的?”
    杨青苑但笑不语。
    晏怀明便轻轻用脚拨开她的腿:“下次有话直说,别对我动手动脚的,我可是有主的人了。虽然这次答应和你合作,但不代表你能馋我的身子。”
    杨青苑差点捏碎手里的地瓜干:“我能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疯了吧我?”
    晏怀明嚼着零嘴:“哎,我吧,总觉得你好像不是个男人,一天到晚叽叽歪歪,破道理一大堆,还那么小动作,不是跟我说肉麻的话,就是踩我的脚,我——”
    话没说完,他就被杨青苑塞了一嘴的地瓜干。
    “吃你的!”
    杨大小姐恶狠狠地低声道。
    我也想知道我到底图你什么!难道真只是为了你那张脸?
    杨青苑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两人之间的小骚动引起了隔壁的注意。
    “二位若是不嫌弃,便与我们一起坐吧?”那个高个子的男人发出了邀请,“这家店小人少,怪冷清的,既然有缘在同一片屋檐下喝茶,不如谈谈天,全当交个朋友?”
    晏怀明看了看他,又看看杨青苑,赶忙咽下嘴里的东西,道:“正好,我们刚还在说这里冷清,喝茶都没个热乎劲。”
    说着,他们两个就端着茶水和地瓜干挪了过去。
    但不知为何,晏怀明总觉得那个高个子男人一直在看杨青苑,似乎颇有兴趣。
    “不知二位贵姓?”
    对方问道。
    “免贵姓陆,陆明,明明白白的明。”晏怀明和善地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杨青苑则是答道:“我同他是本家,我叫陆青,青天白鹭的青,不过平常我朋友都叫我阿青。”
    啊?
    晏怀明疑惑的小水泡都快从心里溢出来了,什么本家?“他”也姓陆?
    不不不,这人之前一直没说自己叫啥,而且“他”身在江湖,说得话也不能全信。
    晏怀明默默下了个定论——这位老板又在套近乎了,嗯,一定是这样。
    “原来二位是兄弟。”
    那高个儿也笑笑,晏怀明更是头冒青烟,你又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啊?
    “不是兄弟。”杨青苑倒是格外淡定,“不过五百年前可能是。”
    对方大笑:“阿青真是幽默。我姓杨,叫杨悯,怜悯的悯。”
    杨青苑的眼神沉了一瞬,但很快就被笑容掩盖了过去:“杨兄。”
    晏怀明心底的困惑如同滚烫的沸水,灼热到让人焦躁不已。
    这种奇怪的感觉从哪里来呢?
    他仔细观察着那三个人,试图从细枝末节发现到某个被自己忽略的线索,直到杨青苑又一次踩住了他的脚背。
    “客官,您的茶和地瓜干。”
    店小二端上来两壶热茶和地瓜干,笑着打完招呼,便去后边烧水了。
    晏怀明见这么多人在,动作也不敢太大,只能任由杨青苑踩着他,虽然不疼,但就是不舒服。
    杨悯微微眯了眼,笑问:“陆明兄弟怎么了?好像脸色不太好?”
    “地瓜干吃过了,他肚子涨。”杨青苑随便扯了个理由,“这家店的零嘴就属地瓜干最好吃,可惜了,现在北齐陈兵三十里外,商路被阻,不然还能买到逦绥上等的冰糖,做糖瓜条吃。”
    “这倒是,也不知道战事何时能平息。”杨悯不无惋惜地哀叹,杨青苑淡定地吃着手里的东西,眼皮抬也不抬。
    “听说这次是北齐国主御驾亲征,怪着呢,都这么些天了,动也不动。”晏怀明也加入了这次谈话,虽然他不太明白这其中的玄机,但直觉告诉他,杨青苑口中的客人,说不定就是这个人?那么,是敌是友呢?
    “这等家国大事,哪是我们这种守城小卒能知道的?”杨悯笑笑,给他续满了茶水,“天太冷了,多喝点。”
    “谢谢。”晏怀明也识趣,不作声了,端起杯子喝了两口,余光还在偷瞄杨青苑,对方慢条斯理地嚼着东西,似乎也没有聊天的兴趣。
    杨悯倒是口若悬河地谈起了这些日子巡城的琐事,晏怀明偶尔附和两声,杨青苑却是一直默不作声。
    “阿青怎么了?”
    杨悯投向杨青苑的目光,隐约不对劲。
    晏怀明摸着下巴,思量了片刻,这眼神,唔,就好像,好像——看着某种猎物?
    想通这一点,他突然明白刚刚那种强烈的诡异感觉是什么了。
    这样的眼神,他见过的,他一定见过的。
    那是一种习惯了居高临下,习惯了睥睨众生的不可一世的眼神,是一种我要得到就一定可以得到,得不到就可以肆意摧毁的眼神。
    和他父亲,一样的眼神。
    晏怀明猛地一抖,身上的气息就压了下来。
    他搭住杨青苑的肩膀:“天不早了,你嫂子还等着我们回去吃饭呢,走吧。”
    “嗯。”杨青苑点点头,尽管她非常想问,嫂子是谁?
    杨悯只是含笑着和他们道别,未表其他意思。
    晏怀明带着杨青苑走出那家店,看着逐渐阴沉下来的黄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么久了啊。”
    “什么这么久了?”
    杨青苑终于开口说话了,但却没有躲开晏怀明搭着她肩膀的手。
    这人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仅仅是这样贴着,就已经足够有压迫感了。
    杨青苑如是想,却又觉得,看着晏怀明真是暖和。
    “没什么,突然想感慨而已。”对方笑嘻嘻地,拍拍她的肩,用力揽了一下,杨青苑当时心跳就停了刹那。
    这,就好像晏怀明紧紧抱了她一下。
    “不过我觉得,那个杨悯不简单。”晏怀明倒是没察觉杨青苑此时的不对头,还在有头有尾分析他的直觉定论,“你看看那双眼睛,再看看那言行举止,真得只是个巡逻的小兵?”
    杨青苑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不少:“他绝不可能只是个小兵。”
    “对吧对吧,咱俩想一块去了。”
    晏怀明觉得自己可真机智。
    “我对名字里带个悯的,格外不喜。”
    杨青苑将杨悯和齐悯阳这两个名字翻来覆去地念,心头疑云根本挥散不去。
    晏怀明挠了挠头,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追问。
    小店里,高个儿男人还在吃地瓜干。
    “确实不错。”他笑笑,“这城中百姓,也是出乎我意料。”
    “主上是指?”
    “到时候再看看吧。”
    “杨悯”再次丢下几文钱,带着人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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