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条银环蟒吐着红信子,绕在闻鹤脚底随他一起进来。屋外的风吹熄了烛光,沈尽欢什么都看不清,阿炎将她护在身后,听到蛇的“嘶”声后,她猜反应过来闻鹤带了蛇进来。
    难怪隐约中看到几束幽绿的凉光,紧接着,脚踝窜上一股凉意,蛇身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沈尽欢拉住阿炎一动不敢动。
    “姑娘,让我取你一滴血。”闻鹤道。
    沈尽欢头皮发麻,闻鹤的声音和第一次听到时一样令人毛骨悚然,却听阿炎轻柔的声音:“靠着我。”
    “嗯。”沈尽欢的尾音还打着颤,她不敢动,蛇感知道动静就会发起进攻。
    几乎是瞬间,她听见刀尖插入木板的声音,随之传来蛇狂乱的嘶声,借着幽暗的光,沈尽欢看见有好几条蛇如紧绷的弓钉在地上,胡乱扭曲着身体。
    阿炎何时出的手?
    沈尽欢的手紧紧拉着他的衣角。
    闻鹤邪笑一声,“蛇王谷所有的蛇都听我的话,你杀十条,我还有一百,你杀一百,我还有上千。”
    “慕轻寒在哪?”阿炎冷声道。
    “自己的命保不住还想救别人,不亏是一窝的。”闻鹤呵呵笑道。
    屋内的腐臭气息渐渐散去,沈尽欢重新点上灯,地上整整十五条银环蟒赫然入目,皆被命中三寸插在地上断了气,离自己仅只有一根手指的距离。
    她深吸一口气,满眼惊惧地望向阿炎。
    阿炎上前将她抱在怀中安慰道:“别怕,他们伤不得你。”
    他身上的味道很清淡,像田野间的青草香又像果香,十分温暖,沈尽欢生出一丝贪恋,很快又推开他。
    “这是治疗瘴毒的药,山谷内都是腐气,咱们小心为上。”沈尽欢掏出一个药瓶,给阿炎倒了一粒,自己又吃了一颗。
    “我们跟上去看看。”
    阿炎快步上前拉住她冰冷的手跟上闻鹤。
    穿过一个山洞,入眼是熟悉的一座木楼,上悬铜铃挂巾幡,木楼下却不是清澈的溪水,而是散发恶臭的蛊湖。
    水蛊。沈尽欢大惊。
    这种蛊虽毒性不大,但侵蚀能力极强,靠水就可迅速分离,入水之物尽数化为骨血,连石头都能做养料。
    木楼上方压着一群蝙蝠,正倒挂盯着送入洞穴的美味。
    所有的人都是残肢破体,身上没有一块肉是好的,每个人身上沾着虫液、布满虫卵。
    目光所及的半空中,整整齐齐悬着三排三列木板,从下看去,似乎看到人的胳膊。
    猛然想起用人做容器养毒蛊,沈尽欢胃里翻腾起来。
    这里就是闻氏制蛊的地方。
    “疯子。”沈尽欢沉吟一声,背后却起了凉意。
    闻鹤大手一挥,从半空中降下一个木板。巨大的木板落在他们眼前,上面躺着的果然是慕轻寒。
    “轻寒......”沈尽欢红着眼睛,低声唤道。
    慕轻寒直挺挺地摊在那儿,面如死灰,眼窝深陷咬肌僵硬,仿佛没了气息。
    沈尽欢觉得哪里不对劲,慕轻寒暴露出来的颈部经脉并没有变黑,说明心脉完好,可是怎么会被高悬在上面,莫不是已经被种了蛊?刚才闻鹤说要她的血又是什么意思?
    只听闻鹤如介绍货物一般道:“她是养血蛊母虫的容器,怎么样,是不是很完美?”
    沈尽欢咬牙要上前,听见阿炎在后惊呼:“别去。”
    一块黑影快要打在脸上的时候,身子往后一倾,沈尽欢连忙拉住阿炎的胳膊,还有惊魂未定。
    一只秃毛乌鸦落在闻鹤脚边,身上也沾着虫。
    “我要你的血肉来催化孩子出世。”闻鹤道。
    “我的?”沈尽欢微微一愣。
    “当年你杀了我儿一只血蛊母虫,害得他以身喂蛊,整整四年才又养出一只,我要你的血肉做偿还,不过分吧?”闻鹤客气道。
    沈尽欢看着慕轻寒的脸,更加不解。
    “她的血马上就要被吸干了,你要是想救她,趁母虫还没有钻进心脉,挖一块肉给我,一块就行。”闻鹤睁大了双眼。
    “你把我们引来就是为了给你养蛊?”沈尽欢定住目光。
    “不止,我想念外孙,闻氏的祖先也想见他。”闻鹤冷笑一声。
    提到邵尘,沈尽欢明白过来,为何琪华说的结局那般,闻氏和梁侯府压根就是两路人——闻氏要的是毁灭,梁侯府要的是权柄。
    “我不要旁人的,我只要你的。”
    闻鹤高举起双手,压在上面的乌鸦和蝙蝠就齐齐飞下来,黑压压冲向她。
    “你是不是搞错了?”阿炎忽然发声。
    闻鹤一愣,“你讲什么?”
    沈尽欢注意到他手上一块大包,当闻鹤放下手时,那群蝙蝠和乌鸦有重新回到岩壁上。
    他是利用母虫操控的?
    沈尽欢看向闻鹤身后的蛊湖,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阿炎走上前,“当年杀母虫的是我,你是从哪听来是她杀的?”
    “呵呵,你不用骗我,知道人们有多畏惧蛊虫吗?只要放在他们面前爬一爬,我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闻鹤诡异一笑,“那个老兵也在这儿,不知大殿下,要不要见见旧日部下呢?”
    阿炎似笑非笑,眼底已然充斥起杀气,“你知道的不少。”
    “大殿下?”沈尽欢蹙眉,还没理解这个新称号是什么意思。
    闻鹤狂笑:“沈大人连身边人是谁都不知道,也不聪明嘛。”
    “他就是北燕消失十年的大皇子,太子的兄长,邵焱。”闻鹤笑得十分诡异,他十分满意沈尽欢的反应。
    所以,对炎军师所有的怀疑,都有了答案。
    沈尽欢盯着眼前人,拨开云雾真切地看到他的面容。
    阿炎看向沈尽欢的眸子很平静。那双眼睛很漂亮,漂亮得让人忍不住想钻进去。
    竟是频频出现在她梦里的那张脸!
    这是怎么回事?不应该是邵尘吗?
    沈尽欢差点站不稳。
    她咬着下唇,脑中发懵,这么多年,梦境里的那个人竟然不是邵尘?
    恍然间,所有记忆里的那个人,一瞬间全是阿炎的样子。
    不是邵尘。
    “欢儿......”意识里那个熟悉的声音绕在耳边,她记得是这个声音。
    在每次晕厥前,她都会听到的声音。
    沈尽欢像被扼住喉咙,全身像坠入了冰窟,强烈的下坠感让她感觉天地不停旋转。
    她跪倒在地上,眼前是雪茫茫一片。
    一股绝望冲击着她的心头,沈尽欢看见茫茫世界边缘一排山峦,两只灰鹤展翅飞在半空中,又落在一片血红的湖泊上,天地无色,只有从天上到地下猩红的水。
    是临死前的记忆吗?
    岐山。
    “唔。”她腹中剧痛难耐,紧接着不能呼吸。
    “这是你造的孽啊。”
    幽灵般的声音在上空响着。
    “是我造的孽。”
    她全身的冰冷化成恐惧,逼着她颤栗。
    “邵......”她想喊出那个名字,可有什么阻挡了她继续往下说,渐渐忘了自己想呼唤的那个人名。
    沈尽欢痛苦极了,好不容易有了力气爬起来,她睁眼就看见血色湖岸上站着一个人。
    “你答应要一直陪我的。”那个影子说道。
    “我答应了谁?”沈尽欢疑惑,她仿佛忘了所有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谁。
    “你骗我。”那个影子又道。
    “我骗了你。”沈尽欢痛苦道。
    “杀了你。”那影子忽然凶狠起来。
    “杀了我.......”沈尽欢觉得自己见过他,可是想不起来。
    她被一把匕首绊倒,转而拾起来,那刀尖对着自己,好像有某种引力,又有人告诉她不疼,是赎罪。
    赎罪?我做错了什么?
    她吐不出声音,手已经不受她控制。
    沈尽欢像个傀儡高挥起刀。
    一股热气扑在她脸上。
    “尽欢......”熟悉的轻唤。
    耳边钻进来好多声音,流水、虫鸣、还有失望的叫声。
    灰鹤远去山峦颠覆,白茫茫的世界逝去,血色湖变为虚无。
    沈尽欢终于看清了眼前人。
    “阿炎......”
    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你醒了。”他笑看着沈尽欢,轻柔地抚上她的脸。
    这一刻她明白过来,她在进入这个山洞时就中了蛊——能钻进人意识里的灵蛊。只有纵蛊人的意愿出现,中蛊之人才能醒来。
    闻鹤要血,便是见了血才能醒来。
    阿炎跪在她面前,脸上毫无痛苦,他笑看着沈尽欢:“别怕,我在。”
    沈尽欢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大片记忆复来,却不再是眼前人。
    世间怎么能有这样完美的脸,老天爷把最好的五官赐给了这个人。
    沈尽欢怔怔望向自己的手,那把匕首直直插在阿炎胸口,血晕红了一片,而她满手是醒目的红。
    “阿炎你......”她怕极了。
    闻鹤惨叫一声,发了疯一样指挥着蛇虫飞禽扑向沈尽欢。
    阿炎环住她的腰,反身将她护在身下。
    清香混着血腥包裹着她,沈尽欢没有力气推开他。
    阿炎护着身下人的头,温柔的望着她:“记着,是邵焱。”
    旋即,在额上落下一吻。
    沈尽欢的纤纤玉手还握着匕首,只见邵焱抬起右手对准闻鹤,也不知触动了什么,就见闻鹤面露惊骇之色,身体僵硬地往蛊湖中倒去,顷刻间湖内翻腾起来,刚才站着的人在眨眼间没了烟气,碎骨都不曾看见。
    随着闻鹤的消失,蛇王谷四周动荡,蛇叔乱窜,鸟雀惊起。
    大军破门而入之时,压下的蝙蝠乌鸦飞散而去。
    山洞内站着的都是些残破不堪的人,他们没有思想地立在那儿,就像傀儡人没了操纵的主人,目中毫无光彩。
    李家军望着眼前情景惊讶万分。
    邵尘快步走沈尽欢身边,将阿炎扶坐好又看着沈尽欢满身的血:“哪受伤了?”
    沈尽欢满眼都是脸色近乎惨白的阿炎。
    她不管不顾地拉住邵尘的腕晃着:“救他......快救他,我求你!”
    邵尘目光渐渐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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