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书房内,一身深色锦服的慕容华鉴正低着头,靠在一张书案后。
    没有人能看得清他的眼神与表情。然而,他默然坐在那里,却给人一种阴森森却又令人心惊肉跳的压抑感。
    书房门内,站了一排等着侍候的侍婢与侍从,一个个低垂着头,却不得不站得笔直,甚至,不少人还因那长久而紧张的气氛而身体有些瑟瑟颤抖起来。
    “去买纸张的呢?怎么还没回来?”
    就在轩辕梦儿双脚刚刚踏入书房之际,低垂的头正在沉默的慕容华鉴突然暴发。
    随着他充满怒气的暴戾声音冲口而出,书案上的笔画纸张也被他右手一扫,呼啦嘣呯地落了一地。
    “二公子,萱儿回来了。”
    轩辕梦儿扭头一看,出言禀报的是一个名叫芷儿的侍婢,同样是贴身侍候慕容华鉴多年的心腹婢女。
    她连忙加快脚步,神色不变地走到慕容华鉴的书案前,将萱儿此前买好的纸张与颜料拿了出来,一一摆放在早已被一扫而光的书案之上。
    “二公子,纸张与颜料,都按您的要求买回来了。”她用萱儿的声音说道。
    “为何去了那么久?嗯?”慕容华鉴冷酷问道。
    他始终懒懒地靠在座椅上,低着的头也没有抬起来,而是稍稍抬起了眸色阴寒的双眸,盯着放在他面前的上等宣纸。
    “回二公子,我们往常帮衬的那家宝墨斋,今日的熟宣都不太好。萱儿怕坏了二公子作画的心情,便又跑了几家,仔细比较过,才买到这上等熟宣的。”轩辕梦儿用萱儿的声音与语调,随口扯了个谎。
    慕容华鉴眯着双眸,缓缓抬起了头。他伸出手指,轻轻摸捏了一下那上等宣纸,过了许久,才轻轻一笑,道:“好,办得好!这纸,真不错。我今日,倒有心情,再细细地画一幅……”
    “芷儿,萱儿,过来侍候我作画。其他人,都给我滚蛋!”他突然收了笑,冷了语气,吩咐到最后一句话时,喊其他下人“滚蛋”的声音,已再次透露出浓浓的暴戾之气。
    所有人都不敢吭声。其余人等都脚步尽量轻、尽量快地退了出来,芷儿快步走上前来,与轩辕梦儿一道,一个在书案上铺好纸张,一个研好墨、备好颜料,然后便双双后退一步,分立两旁,侍候慕容华鉴作画。
    慕容华鉴拿起画笔,站起身来,望着上好的熟宣沉思了许久,终于落笔。
    一边的芷儿静静地站着,一敢发出一点声音或做出一点动作,以免影响了二公子作画。
    轩辕梦儿冷眼瞅了一下慕容华鉴专注的背影,然而便开始默默打量起这间书房来。
    这间书房,她年少时候也是来过的。只是,如今随着慕容华鉴年岁长大,书房的布局、装饰与藏书,都有了不少变化。
    然而,他存放重要物品的地方,以及一些存放秘密的暗格,应该是没多大变化的。
    轩辕梦儿用目光,在房内细细搜寻着。
    那些暗格里面,会不会藏着与西越人的阴谋,或是与慕容华章之死有关的东西?
    据她此前反复推敲,慕容华章中毒而死,只会与三个人有关,便是擅用丹药的西越赵太师,居心叵测的慕容嵩,以及变得越来越让她觉得陌生的慕容华鉴。
    虽然,后两者的可能性不大,甚至从常理来推算,可能性极小。但是,从慕容嵩与慕容华鉴的阴险为人来说,并非全无可能。
    在她不放过一处细节的目光搜索与紧张缜密的思索推理之中,时间过得极快。
    终于,慕容华鉴放下了笔画,缓缓地坐回座椅上,久久地盯着书案上的那幅画,呆呆地看得入了神。
    轩辕梦儿此前的心神,全在书房的机关布局与藏密细节上。此刻,慕容华鉴坐了下来,她才终于看到了他作的那幅画,不禁暗吸一口气,微微一惊。
    该死的,你画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要画我?
    轩辕梦儿心中莫名一阵气恼,全身都变得不自在起来,仿佛被慕容华鉴的画笔沾污了她的衣衫,弄脏了她的脸。
    书案上,是一幅技艺尤其精湛娴熟的女子画像。无忧长公主高挑窈窕、气质卓然的身姿,娇俏媚人、倾国倾城的绝世容貌,皆跃然纸上。
    “二公子今日这张,画得可真好!”芷儿走前一步,真诚赞赏道。
    然而,轩辕梦儿觉得那个画像,一点儿都不像她。
    画龙点睛,画人,同样最讲究双眸的画法。可惜慕容华鉴笔下的她,双眸美则美矣,眼神却不是她的眼神,又如何能得她风采神韵十之一二?
    若论画人像,他远远不及霍萧寒。
    她记得霍萧寒藏在忘忧轩紫檀木箱子中的惜儿姐姐的画像。即使他作画时,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所画的少女轩辕惜儿,也是颇得惜儿姐姐神韵的。尤其是画中姐姐的双眸,含情带笑,顾盼生辉,暖暖地望着看画的人,仿佛立即便要从画中走下来,与你笑语轻谈一般。
    然而,想起那些画像,轩辕梦儿的心,不由得痛苦而窒息起来。
    她的夫君霍萧寒,人像虽画得极好,却从来没有为她轩辕梦儿画过一张画像。他那天生的绘画天赋,似乎只是为了惜儿姐姐一人才存在。就如,在西南边关不幸因疫病死去郭副将,他那与其粗豪性情完全不般配的绘画天赋,只是为了他深爱的妻子一人而存在。
    “你懂什么?画得一点都不好。”慕容华鉴低眸盯着书案上的画像,阴沉沉地说道。语气冷嗖嗖的,听得芷儿再也不敢随便点评夸赞了。
    “我日日画她,为何,却总是画不好?”慕容华鉴声音低缓,甚至透着无奈与感伤。
    “把那些画像,都拿出来。”他又幽幽说道。
    “是。”芷儿应了一声,向轩辕梦儿使了个自以为对方看得懂的眼色,便向书房一侧的墙边走去。
    轩辕梦儿跟着芷儿走到书架前。只见书架上,书架旁边的陶制画桶里,是大大小小卷起来的轴画。
    芷儿小心地拿起一轴画卷,走回慕容华鉴宽大的的书案前,将那画卷展开,小心地铺在书案空白处。
    然后,她又快步走到书架前,用眼神催促着迟迟不动手做事的“萱儿”,再次拿起一卷画,走到书案前,在慕容华鉴眼前小心翼翼地展开了。
    轩辕梦儿不好再迟疑,也从书架上拿起一轴画,走到书案前,展开铺放在书案一角。
    宽大的书案已被铺满,芷儿将取过来的画,又按照大小,整整地开始铺展在地面上。
    轩辕梦儿边跟着干活,边努力忍住不由自主想要皱起的眉头。
    这些大大小小的画卷,无一例外都画的是她,轩辕梦儿。从笔墨颜料与落款日期看,都是他这一年多来的作品。
    想来,自从她去年六月嫁给霍萧寒开始,慕容华鉴便开始在他的书房内,偷偷地画她了。
    他是吃了豹子胆吧?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把她无忧长公主、大将军夫人的画像,画得摆满了整间书房的书案与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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