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弈从时海真人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之后, 哭笑不得地安抚了一通愁得不成剑形的尘觞, 投喂了半盘子糕点, 才让他不再手脚并用地往身上扒。
    “楚弈,不讨厌我。”尘觞嘴里叼着点心,依旧不忘扯着楚弈的袖子。
    楚弈扶额:“你说你这副样子, 难不成离了我没法活?”
    “能活,就是会一直想楚弈, 一直找楚弈。”尘觞又贴近了几分, 改为挽着他胳膊。
    楚弈越发头疼,以往没细琢磨过, 今日一想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尘觞现在是人, 不是剑了, 俩大老爷们天天腻味在一起成何体统!
    “尘觞, 你为什么喜欢黏着我?”楚弈试图寻其根源,看看能不能治好他这毛病。
    尘觞不假思索:“因为你是楚弈。”
    “楚弈只是一个名字,世上有无数个叫楚弈的人。”楚弈循序渐进地引导着他反思:“你喜欢黏着我,是因为你曾经是我的剑。然而现在你不是了,你该做出改变了。”
    “不是。”尘觞放下糕点,端正坐好握住了他的双手:“是因为你是楚弈,世上无数个楚弈, 但哪个都不是你。尘觞的楚弈只有一个。”
    突如其来的撩,闪了楚某人的腰。楚弈看向自己被握住的双手, 只感不孝剑崽的手上全是油渣, 黏糊糊地来回打呲溜滑, 忙抽出来往衣服上蹭了蹭:“可了不得了。你这话加上你这脸,出去骗小姑娘一骗一个准。幸好你不懂情爱,不然真是个祸害。”
    尘觞却攸地想起楚弈不愿意被人攥手,顿时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塌下了身子,双手背在背后认错悔过状。
    每次他做出这副模样,楚弈都觉得自己仿佛在欺辱老实人,虽然这老实人可是个能一掌开山的主。
    “罢了。”楚弈无奈,抓过他的手用抹布擦了擦:“横竖我在这人间孑然一身,不怕人笑话。你喜欢跟着我就跟着吧,以后我不赶你走,你也莫要再自寻烦恼。”
    “你是不好拒绝我才这样说的。”尘觞依旧无精打采。
    楚弈沉默了片刻,用手指戳着他脑门笑道:“你不必想这么多,我只是一个人惯了才不喜欢被人黏着。但如今想想,你在这世间也不认识别人,一味地把你推开很不公平。安心呆在我身边吧,谁让你是我的尘觞呢?”
    尘觞猛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重复道:“我是你的吗?”
    “对啊,你说我是你的,所以你是我的啊,这是相互的。”楚弈越说越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糕点的甜腻气息又大了几分。
    此言既出,效果出类拔萃。剑崽一脑袋拱进楚弈怀里,窃窃地笑出了声。楚弈大惊,慌忙揪着他的脑袋往上提:“你笑了?!你是不是笑了!你快抬起头让我看看!”
    百年难遇的第二次笑容!比上回那个微微一笑还要更惊羡一些。尘觞抬起头,双目波光潋滟,好似连月带星的秋潭水,嘴角甚至有一抹笑纹。欢喜的神情犹如盼到故人重逢。
    楚弈登时恨不得找个人给他画下来,裱起来挂墙上,上书:我家崽真特娘的好看!
    “以后多笑笑!有鲜活气。”楚弈趁机把尘觞的脸蛋从上到下揉了一遍,手感真不错。
    剑崽被揉开心了,笑容保持得格外长,简直快要融化老父亲的心了。就当楚弈马上要克制不住内心的躁动,把崽抱起来举高高的时候,道童忽然驾驾地叩了叩窗:“楚修士,山下忽然飞来一只灵鸟,口衔信笺,是写给您的。”
    楚弈推窗接过书信,展开后惊讶地发现,落款居然是徐宏轩。信中说,他离开了天玄寺后四处历练,发觉妖兽伤人事件越来越频繁,甚至有棘手的大兽出世。虽不如诸怀可怖,但到底也是死伤无数。事出蹊跷,望能禀知时海真人,毕竟这世上能联系上他老人家的只有楚弈了。
    言语中透出的紧张气氛,令楚弈不由心生担忧,再一翻信笺,发觉背后还有一行潦草大字:“哎!我庞先!我跟秃儿走到晋粱河了!遇到了好大一螃蟹啊!烤起来吃贼香。”
    ……这俩怎么凑一块儿去的!庞先那胳膊这么快就好了?!楚弈把信折好揣入怀中,先行前去告诉了时海真人。
    师徒二人分析了一阵,最终得出一不容乐观的结论——怕是御兽林里那档子事儿还没完。
    “北克山的那名弟子,被他师父带走了。如今想知晓“断界”到底是如何被打开的,有些困难。况且他已经被抽离了神识,不曾留有记忆。”时海真人微微摇头。
    “此事与明尘宗逃不脱关系。宗内有人以其师父的名誉要挟他就范。但他具体怎么做的,我就不知道了。”楚弈干脆说出了实情。
    时海真人未感意外,只是略微有些尴尬。明尘宗毕竟是他一手创立的宗门,如今堕落至此,着实令他难堪。
    “你对断界知晓多少?”时海真人道。
    “我只知断界里囚禁了无数上古妖兽,以及一些别的东西……而断界的入口是可以人力开启的。”楚弈斟酌再三后,选择说出实话。
    时海真人静坐了一阵后,欲言又止了几次后终于说出了口:“楚弈,不是为师妄加揣测,而是……你姓楚,有些事情……你可知太鹏山从何而来?断界的开启……与你有关吗?”
    “嗯。太鹏山底下埋着我家祖坟。”楚弈却神色平常,甚至还戏谑道:“你们在坟头上打来打去,终于打出事儿了吧!”
    楚弈在几十年前曾屠过一遍御兽林,并非他一时兴起,而是“故地重游”。自家坟头上闹兽灾,当然要清理一番。
    时海真人登时哑口无言,他万万没想到这孩子居然轻轻松松地把秘密给说了出来。楚弈见时海真人眉头越皱越紧,又笑道:“师父,我是楚家后人,的确受了诅咒。但是那断界不是我开启的,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启断界。”
    三百年前,他还是个幼童,虽为当事人,却当局者迷,对一些关键性的信息知之甚少。
    而他之所以敢把这种事情说出口,纯粹是因为瞒不住。时海真人是临圣人境的修士,想调查些东西,信手拈来。与其被查到不该知道的事情,不如主动坦白,免得最后大家都不愉快。
    至于能不能猜出新收的小徒弟就是无愠真人……那只能看造化了。
    时海真人在心中迅速捋了一遍,瞬间发觉许多疑问迎刃而解。楚弈是楚家后人,楚家因三百年前那档子事世代受了诅咒,所以此子的体质非人非鬼;无愠真人也是楚家的人,他也受了诅咒,所以飞升失败了。
    楚弈平静地等待着时海真人下一步行动,是恍然大悟,还是就此师徒情谊两断,临了再补一巴掌,都在承受范围内。
    哪曾想时海真人不但没有恼怒,反而怜惜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没关系,师父会保护好你的。”
    ……
    楚弈呆若木鸡地看着时海真人,胸腔里头有个名为“良心”的玩意嘎巴一声炸了个稀碎。
    时海真人又说了几句“一切交给为师”之类的话,便放楚弈离去了。楚弈失魂落魄地找到在大树后偷听的尘觞,情绪激动地握住他的手小声道:“兄逮,从今儿起,记住一件事。无愠那厮已经死挺挺得了,我跟无愠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了!明白吗!”
    尘觞一激灵:“那你是谁啊!”
    “我是楚弈!”楚弈仰望天空,将眼角一滴酸涩的泪憋了回去:“这辈子不能让时海知道真相……不然这可不是天打雷劈能解决的事儿了……”
    谎言越扯越大,越扯越完犊子。现在起好好孝顺师父,给他倒水扫地加洗脚能弥补回来吗?
    够呛。
    时海真人不知他家徒儿已经快自挂东南枝谢罪了,布起阵法,联系上了两个人。一位是医圣,另一位则是清问峰主。
    清问峰主忽然被师弟主动联系,激动到不能自已:“师弟!你最近还好吗!山顶上冷不冷?我给你带些酒酿果子?!”
    “妖兽横起,必是大祸前兆,你且去联系邬宁真人,让他打探一下妖界的动向。小心不要让明尘宗知道。”时海真人说完就掐断了传音。
    师弟让我小心,心里还是有我。清问峰主又美滋滋地啃了口果子。
    至于医圣那边,自然聊得更久些。
    “陆家这孩子的命是保住了,只是一问三不知,好像在顾虑着许多东西,而他的记忆里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邈尘真人叹息。
    时海真人略加思索:“陆家主一直没有动静?”
    “说来奇怪,之前他还时常派家丁来打探消息,这几日却忽然消停了。”邈尘真人说话的功夫,余光扫了一眼正看向窗外发呆的陆轻羽。
    补魂的速度很慢,关键在于休养。陆轻羽心事太重,极影响恢复速度,说了几回也听不进去,只得做罢。
    “楚弈那小子没给你惹事吧?”邈尘真人故意放大了声音。果然,陆轻羽悄悄把头偏了偏,小心翼翼地偷听了起来。
    时海真人露出一抹欣慰的微笑:“我知道你为什么把他交给我了。”
    这么快就暴露了?邈尘真人咽了口吐沫,讪笑道:“哦?是吗!”
    “他乃楚家后人,若被旁人知晓,后果不堪设想。这世间能保住此子的,无外乎只有你我二人。你需要顾及青雁山,而我已了无牵挂,是以最适合做他的师父。你放心,我在一天,无人敢动他分毫。”时海真人郑重道。
    邈尘真人沉默,嘴角飞速抽搐了一下,心里产生了一个淡淡的念头——
    他俩早晚得再打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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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海真人申请语音通讯:
    嘟嘟嘟——
    清问峰主:师弟啊!过年好啊!要吃饱啊!饺子别煮老啊!记得穿棉袄啊!今天的你快乐吗!我很快乐啊!你想我吗!我想你啊……
    时海真人已结束通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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