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滨海地区,南到陇海铁路线,北到青济铁路线,东到广阔的大海边,西至由原名新安镇的新沂向北过临沂、沂水到临朐南北四县,形成了这么一个辽阔富饶大地。这也是一个令小鬼子垂涎三尺的宝地,拼死相争也是必然的结果。
    此时此刻,滨海地区蓝蓝的天幕上,白色和黑色的云絮相错涌动,从地平线上缓缓移过画面,让人感到十分压抑着。
    夕阳沉沉地坠下半轮,血红的另一半给大地带来苍茫的暮色。黄海沉缓的浪涛声,发出了呜咽的泣声,而泣声又那么悲壮、深沉,含着艰辛和欢乐的情义低吟,而逐渐转为合唱,扩散到了广袤无垠的西海岸——滨海地区。
    国民党东北军五十七军的营北门,古老的城楼秋风萧瑟,暮鸦归巢。墙上的堞垛旁,几个号兵在练号,苍凉低沉的长音,传出很远,在黄昏的上空颤动、回旋。令麻雀小鸟拼命而去,好似逃命一般。
    不远处,死气沉沉的军营大门外,两个佩戴五十七军臂章的士兵,衣着单薄地端着枪,在城门洞口有气无力地站着岗。
    一群心情压抑、脚步沉重的士兵,用门扇、竹床抬着几具士兵的尸体,走出城门洞,向北郊走去。一具尸体没有僵硬的左腿,伸在单架外不停地自己动着,看来他还没有完全断气,或者在向人们诉说着什么。
    北门外不远处的荒山地上,新坟累累,令人触目惊心。一座座大小不一的坟头前,插着各式各样的木板,用各种字体写着巳故士兵的军阶,姓名和家庭地址。
    “又抬出了几个战友!”大门两边,站岗士兵王国有目送着抬尸的行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喂,兄弟可记着数了吗?咱哥俩站了这班岗,已经抬出三十三个兄弟了!”
    “是呀!”站岗士兵王小组伤感地,“唉!又一个排没了,说不定哪天,你我也得到北坡去排队,再也无法打回东北老家了!”王小组说着流下了泪水。
    “奶奶的小鬼子,把我们东北人给害惨!”站岗士兵大李同病相怜地,“看来,咱们这辈子真的再也回不到东北老家了,要在这苏鲁边上做异乡鬼了!”
    “妈呀,这个还没有死,就要被活埋?天地良心呀!”小王胆战心惊地,“这还了得!”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们已经埋好几个没有断气的了,光我看到的就不止三个。”士兵王国有轻轻松松的说着。
    “这……”王小组说不下去了。
    大河边,一匹枣红骝马的皮鞍上,端坐着一个面容自皙、戎装整饬、佩着中将领章的东北军五十七这军一一一师长常恩多。
    常恩多早在三个多月前的一九三九年五月,同鲁东南特委书记高克亭秘密会见过,商讨了双方互通情报、互相支持、共同抗日等问题。常恩多反对国民党“攘外必先安内”的反动政策,拥护共产党的联合抗日主张,并派王维平、华诚一、张更平到一一一师工作,并在该师建立了中共地下工委。
    一天,鲁东南特委应一一一师及许树声保安旅马耀伦营、杨华魂营党组织要求,决定由李霭吾、李争带二十八多人去一一一师,乔志一带八人去马耀伦营,另有五人去杨华魂营开展工作,成了中共地下党组织……
    此时,浴着晚霞,沿着河边的小路,缓步而行,一双睿智的眼睛闪烁着忧虑,渴求真理的光芒四射着。常师长在一棵大树下勒住马缰,举日期梅江对岸远处;遥望。那边,晚霞把天际映得一片火红。那边就是抗日根据地。他望着,忧郁的目光里闪溢出深深的思恋之情。
    常恩多抖了下缰绳,拍马正要前走,突然身后传来一呼喊:“恩多兄!”
    常师长勒马回头,举目望去。只见一个魁梧伟岸,佩着少将领章的五十七军军官万毅,牵着一匹高头大马向他走来。于是,常师长滚鞍下马,走向万毅身边:“万老弟,你刚当了旅长不忙么?怎么也到河边上溜达来了?”
    “常长官好!”万毅举起马鞭,照路边一棵大树就是一鞭子,“出来遛遛马,散散心,恩多兄,你呢?”
    “彼此彼此!你我之间就不要长官长长官短的了,自己的兄弟没外人。”常师长做了一个手势。两人放声地相视大笑,各自牵着马,并肩前行。常恩多笑逐颜开地,“万弟,你对咱五十七军目前的处境如何看?”
    “这个……”万毅突地停住,忧心忡忡地说道,“四个字:四面楚歌!”
    “啊!”常恩多大吃一惊地,“有这么严重吗?”
    “呵呵!”万毅冷冷一笑,没有吱声。
    “万弟!”常恩多,“现是开饭的时间,咱们下去看看?”
    “好,好吧!”二人同时上马,向不远处的一个连队的大门走去。
    这时,各处官兵正在开饭,士兵们边吃边骂,端在他们里的全是发霉的地地瓜干和臭萝卜头,苍蝇蚊虫成群地围着他们飞舞乱叫。一位打摆子的士兵躺在地下**着,一个小个子士兵端着霉地瓜干和臭萝卜头正在给他喂饭。打摆子的士兵艰难地咽了两口,推开饭碗摇了摇头,不想再吃了。
    一边的一个大个子士兵气愤地把饭碗往地下一放,骂了起来:“他妈的,咱东北军五十七军是小娘养的?我们自从北方调到这苏北鲁南之后,吃的全是霉地瓜干,就的也全是臭萝卜头,在这传染病流行旺季,我看不被敌人打死,也得给病死和饿死!”
    “不许乱放屁!”一个疤瘌眼小兵,“哎,我看你这话像叫八路军给赤化了!”
    “什么?你说什么?”大个子气急败坏地大骂道,“赤化你妈个屄?你报告蒋光头老祖宗去呀!看他能不能赏你二两大粪吃!”
    “哈哈……”众士兵哄的一声大笑起来。
    “你……”疤瘌眼的救死扶伤恼羞成怒,一把抓住大个子的衣襟,“你宣传赤化,走,找旅长去谈谈!”
    “去你的妈个x,快给老子死一边去!”大个子士兵凭借力气大,一把将疤瘌眼摔出丈把远。
    众士兵喝彩:“好,好!再来一个!”
    疤瘌眼爬起又扑了上来,两人扭作一团。
    “都给我住手,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快给我起来,每人给我到操场上跑十圈。”万毅旅长马鞭一指说道。
    “旅长,饶了我们吧,下次不敢了!”疤瘌眼跪下告饶。
    “什么?”万毅生气地,“不行,谁再求饶就再加十圈!”
    “我给他求个情!”常恩多看了一下碗里的霉地瓜干,就向万毅求情地说,“万旅长,你看是否先叫他们跑两圈?”
    “好,看在常师长的份上,就给我少跑两圈好了。下次再打架的话就跑十八圈,把这次欠着的八圈也一并补了。”万旅长把牙一咬。
    “是!”二人异口同声。说完就跑了进来。
    “走我们再到医院看看。”常恩多向天上看了一下。
    “好吧。”万旅长向两个正歪歪扭扭跑着步的手下说。
    常恩多师长和万毅旅长二人来到医院,呈现在眼前的是:床上、地上挤满了病人,发疟疾的在哆嗦,拉痢疾的拉得直不起腰。整个战时医院,到处是隔离的警告牌。那些快死的病人在床上蹬腿哭嚎,惨不忍睹,厕所门前,几个拉痢疾的士兵提着裤子在争吵厮打闹。万毅流着眼泪向一边走去。
    “别,别别!”常恩多眨眨眼,带着哭腔,“万弟,要坚强起来呀!”说着也跟着出去。
    二人边说边走来到了城门口,只见不远处有两个土兵,正抬着一具“尸体护出城。门板上“尸体”的头转动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微的**,接着传来:“水,水水……”
    “妈妈呀!”抬后面的李大大吃一惊,叫喊起来,“王三,你看,小张还活着呢!”
    二人放门板,仔细查看正在无力挣扎的病号。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谁叫你们放下的?你奶奶个腚的!”一个歪嘴的少尉军官匆忙赶上前来,“还不快抬走,别耽误了我们的开饭时间,快!”
    “不!”王三一个立正,“报告长官,这小子没死,还有气……”
    “胡说,胡说八道!”歪嘴两眼一瞪,“花名册上已经把他注销了,说明他早就死亡了!快,快抬走!”
    “啊呀!”站岗的士兵王国有对王小组摇摇头,又伸了伸舌头,“我的妈,又要埋活人了呀……”
    不远处,常恩多和万毅好奇地跟随着,他们二人也想看个究竟。
    山坡的大坟地里,李大和王三把“尸首”放下后,按照歪嘴的命令有气无力地用铁锨挖掘着一个浅浅的土坑。
    “狗日的磨蹭什么?”歪嘴急躁地催促,“快,快给老子挖呀!”
    李大挖着、挖着,突然扔下铁锨,跨出浅坑,抱头,蹲在地下失声大哭地说道:“长官,他是咱们东北的老乡呀,咱们不能做这伤天害理的事啊!”
    “妈妈的,什么东北老乡不老乡的呀?老乡老乡,背后一枪!”歪嘴怒气冲冲地赶过来,狠狠地踢了李大一脚,“妈个x,什么叫伤天害理!他反正活不成了,给他来个‘安乐死’不是很好吗?我这个老乡是在帮他呀!”
    “不能呀!”王三也跨出土坑,扑扑通跪下央告,“长官,发发善心吧,说不定他还能活过来,帮我们一起打鬼子呀!”
    “是呀!”李大擦着眼泪,“长官,你就这么安心哪!”
    “废话少说!”歪嘴不耐烦地:“别放屁!你们就不怕连长皮带!快!快干!”说完,他一脚将病号小张踹下土坑。小张滚落在坑里,无力地挣扎、微弱地**着……
    “我的好老乡!”李大扑到坑里,大声哭喊,“小张子,小张子……”
    “小王!”歪嘴抓起铁锨,递给王三,“别管他们,一起埋。三条腿的癞蛤蟆不好找,两条的人到处都是!快给老子动手呀,李大的那份军饷给你三分之一!”
    “长官,长官,不行呀!”王三不肯接铁锨,跺着脚喊,“咱们不能这么干呀!我不会图财害命的,我不要这个图财害命的军饷!”
    “妈个巴子的,老子打死你!”歪嘴一时性急,抡起锨柄,没头没脑地向王三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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