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未吃得心不在焉,拿眼角瞟那个中老年人随手拎出门儿装肉菜、装杂物、装垃圾、装什么都行的纸盒袋:“在里面吗?”
    “有可能,”蒋孝期用手背扳他脸,“把这点儿吃完,看什么呢!”
    “那你还不赶紧找一下,就这么放着?多要紧的东西——”周未声音压低,神秘兮兮的。
    “没有你吃饭要紧。”
    嗯?周未串台了,从刑侦推理剧跳到都市爱情片,眨眨瘦大一圈的眼睛,吭吭吭笑出猪叫声:“可是真的很重要诶,你打算怎么办?”
    “还没想好,慢慢想,我现在脑子转不动了,得陪你睡个午觉才能想明白。”蒋孝期简单收拾了餐具,把那只像探病送的牛奶纸袋往床脚下随意一放,折叠沙发椅推到病床边躺上去,闭眼,伸手虚握住周未的手腕,“一起睡。”
    周未知道蒋孝期这几天过得比他还不如,身上衣服都没换过,更别提合眼休息,就装睡躺着不吵他。
    可他脑子里停不下来,也知道这事儿不像拍电影刷完boss就皆大欢喜了,后面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蒋孝期去收尾、抉择。
    林木在白杨林里将自己放成一朵烟花,具体有多惨烈蒋孝期没给他形容,只知道蒋孝明为了找他身上可能携带的证据,把半里地之内的血泥碎肉都连同枯叶地皮一块儿刮回分局刑警队了,怕是也没什么收获。
    蒋家二十五年前的案子,如果林木死无对证,单是蒋桢的供词怕是不太够用。
    蒋孝腾现在是逼急了的疯狗,笑面不再、龇出獠牙,他和蒋孝期之间必然要有个彻底的了结,你死我活那种。
    周未担心地看向蒋孝期,他真的太累了,躺下没一会儿呼吸就拉得匀长睡沉了。
    玩心思弄权术这种事情周未不擅长,他自知不是个聪明通透的人物,但他知道那些手段远比管理一个上市企业还劳心费神,他心疼蒋孝期无端就要缠到这种事情里来,非决出胜负不能全身而退。
    如果林榆手里拿着林木寄给他的证据,如果那些证据就在那只纸盒袋里,那蒋孝期就主动得多了。
    周未想把蒋孝期戳醒,跟他一块儿找到东西再安心睡觉,转念又想,如果蒋孝期现在睡得着,那是不是说明他已经很有把握,不用自己太担心。
    他这么笨,还真是帮不上什么忙,瞎操心都是轻的,不添乱就好了。
    小护士进来输液,看见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横在病床前挡着路,还抓住病人一条胳膊看贼似的,惊疑都浮在脸上。
    “换右手扎吧,”周未动了下不太灵便的右胳膊,“或者你问问段医生,可扎可不扎就不扎了。”
    小护士绕到另一边给他扎针:“段医生出诊去了,现在不在医院里。”
    “是去周家了吗?”周未满脸无害地套话,他知道蒋孝期净会挑好事儿跟他说,“周太太怎么样了?”
    小护士这两天跟同事偷偷吃瓜,对周家的情况了解不少,知道这个是从前养在周家二十年抱错的大少爷,犹豫一下答道:“段医生正在安排周太太的手术,她手筋断的时间有些久了,不过还是很有希望恢复一些功能的,康复后就能生活自理了……”
    小护士看着周未的表情,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不该说的,匆忙收拾器材退出病房。
    二十三年,周未想,林木一定在她身上留下了很多很深的伤痕,他不是没预想过,可仍然无法平静接受。
    或许有些刻在心里的伤痕远比表面看到的更难愈合,但魏妈妈是个非常勇敢的人,周未知道她配合警方营救了自己。
    万幸的是,她终于回来了,厄运耗尽之后,剩下的都是好时光……他和蒋孝期也是!
    周未一下午都保持着这个被擒拿的姿势,接受了各界爱心人士的好几波围观。
    裴钦带着喻成都一块儿来的,喻成都挂一张写满“幸灾乐祸”的脸,要不是周未唯一一条好胳膊给蒋孝期抓着,恐怕要捡起杯子丢他。
    裴钦绕着病床转了两圈,没找到下嘴嚎的地方,硬是把眼泪憋回去了。他瞅着占据有利地形的蒋孝期十分不爽:“装的吧?这么大动静都不醒?”
    周未嘘他小点声,裴钦更来气,要手动直接唤醒。
    “先别招惹他,”喻成都给人牵走了,“蒋总还没给我结佣金呢,拿了佣金也给你定一辆柯尼塞格,保准比撞我那辆还好!”
    周未眼刀子飞喻成都:“可以,这回保证把你撞得妥妥的!”
    “不是,你们究竟赚了多少钱?”裴钦好容易抓住重点,喻成都斜睨周未一眼:“够他在这儿住八辈子了!”
    “滚犊子吧你!”
    裴钦短暂且慌乱的探视为了避免一场发生在身残智障人士之间的第三次世界大战被迫终止,也因为时间不够情绪没酝酿上来,反而较十岁那次少了很多烂漫童真,多了几分俗世铜臭。
    之后是黄栀子来,门口等着经纪人和助理,还不断接到编辑催稿的电话。
    周未去她文下投了几个雷表示大恩不言谢,就把人放走了。
    再后是蒋桢和舅舅林榆,实诚的舅舅听说要探病还真去楼下小超市买了两箱常温酸牛奶拎上来,跟之前那个放在一起如同三胞胎。
    “这,”蒋桢看自家儿子这睡姿哭笑不得,跟周未说,“你也太惯着他了,一动不动多难受……”
    周未心说,逮着他不放这位也一动不动呢,可能绑定就是这种关系吧,两个人都变得不自由,偏偏还被对方管得舒舒服服的。
    但他当着长辈的面儿还是不好意思,拉了两下想把手抽出来,这一动蒋孝期就醒了。
    二十多年未谋面的兄妹俩不知聊了些什么,眼睛都红红的。
    原本林榆以为过来就能给林木简单入殓,他也没什么亲人朋友,权当这一世盖棺定论,下辈子重新做人,没想到公安那边事情没完暂时还办不了。
    林榆说话总带着些讨好的小心翼翼,跟自己亲外甥也不例外:“……他没干人事儿,你们怨恨他都是应该的。”
    “我这就回去了,主要是来看看你们母子俩,你们都好好的家里就放心了,有空多回家看看……还有小未,叶儿总念叨你们,她明年五一结婚你们都去吧,一定去啊!”
    “林……到时候警察那边要是把他烧了,你们就随便找个有水的地方把骨灰扬了吧,但愿江河湖海里能给他好好洗干净,真有来世好好为人……”
    晚上七点多,展翔过来了,进门还背个大书包,像是直接从学校出来的。
    “哥,你……这是怎么弄的?”展翔看着被裹成木乃伊的周未,脖子、胳膊、脚踝没一处好地方,担心得发毛。
    周未笑嘻嘻:“没事,给车撞了一下,都是皮外伤。”他自己又把床头调高一点,半坐着。
    “啊?什么车撞的?”展翔职业病发作,凑近了开始检查他哥伤处,端茶递水的。
    蒋孝期刚在盥洗间凑合着洗了澡,换上助理送来的衣服准备要出门,顺嘴答了一句:“快递车。”
    周未险些把水喷出来,又就着展翔“你也太不小心了”的哀怨眼神咽回去。
    蒋孝期系好领带,走过来双手撑在周未身侧罩住他:“我有事出去一下,让小翔陪你,乖乖听话——”
    “小翔看着你哥,八点以后再让他吃一点东西,不许乱吃零食!”蒋孝期扭头叮嘱展翔。
    “哦,喔。”展翔点头,把大书包朝背后藏了藏。
    周未伸手扯蒋孝期的领带,把人拽回来:“你带着那群他们,多带几个人,注意安全。”
    “知道了。”蒋孝期刮他鼻子,忍住没把唇落下去,转身带着东西走了。
    “哎,”周未在身后叫了半声。蒋孝期又推门转回来,走到床边眸光深深看着他,也不催问什么事,像被驯服的大型猛兽拿出狩猎的耐性只为等一句夸奖。
    “没事,就是……你要小心。”周未自己经历过那些事,他永远也不想让蒋孝期有机会亲身体验,满眼藏不住的担忧。
    蒋孝期转头看了眼展翔。
    展翔:“???”“哦,我……我去厕所!”他嗖地尿遁走,钻进卫生间关好门。
    蒋孝期俯身给了周未一个长吻,分开时两人都有些情不自禁,眼中笼着盈盈水汽,周未抬手摸摸蒋孝期的脸。
    蒋孝期又低头轻轻吻他:“别怕,我不会让你担心的,我舍不得。”
    “你安心做事吧,也不用担心我,我就在这儿哪也不去。”
    “好乖,”蒋孝期退着走到门口,敲了敲盥洗间的门,这才转身走了。
    展翔小土狗似的蹭在周未床边:“哥,周家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网上说……周耒他妈经济犯罪什么的,还有说失踪的周太太回来了……他爸妈是要离婚吗?”
    在普通家庭的孩子眼里,父母婚变已经算得上大事了,展翔很担心周耒的样子。
    周未想了想,决定选择性地告诉展翔一些真相,省得他跑去网上乱吃瓜:“原来的周太太的确回来了,她叫魏乐融,是我的养母。姬卿因为想取代她嫁入周家,跟人合谋偷换了她的孩子,又用一份亲子鉴定把她从周家骗出去,伪造她自杀的假象……现在,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轨道上,所有人的轨道也都被改变了。”
    展翔被这颗实锤大瓜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所以……是周耒的妈妈害了周太太、害了周家,同时也害了他们陈家骨肉分离二十年再难融合。
    “可是,周耒……”
    “小耒是很好的人,你不会因为知道这些就不跟他做朋友了吧?”周未问。
    展翔用力摇摇头,拽过自己的大书包,拉开拉链向外倒出一堆零食,又一包一包往回塞。
    “这些都是他拿给我的,我觉得吃不完想给你分一些,蒋哥说你不能吃……哎,你不能抢……碰到手了吗?还是我帮你拆开,你不能多吃……”
    12月31日,这年的最后一天
    牡丹城突然宣布,自次年1月1日起,周琛辞去集团总裁职务,仅以董事身份参与牡丹城的管理和经营,新任牡丹城执行总裁为一向行事低调年仅二十一岁的周家孙少爷周耒接任。
    所有人都没想到,周耒成了他们这些世家中年轻一代里第一个接掌家业的人。
    新晋的年轻霸道总裁继续保持低调,即将任职之际既没有发表什么公开的新年口水话,也没有接受媒体访谈来提高曝光度,而是花了大半天时间在医院陪了一台手术,直到确认魏乐融的手术成功才打算悄悄离开。
    周耒刚走出两步,抬头看到那个他一直觉得没脸再见的人,正被展翔搀扶着慢慢向他挪过来。
    展翔也有些纳闷,不知为啥他哥刚刚还溜达挺好的,突然就跟躺了两天乍下床那会儿一样半挂在他身上,脚步虚浮,还在溜光水滑的医院走廊里莫名其妙绊了个踉跄,差点儿把他扯得一齐趴到地上。
    “哎?你是不是走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周耒被那个踉跄惊得几步迎上来,手里大衣往展翔那一塞:“笨手笨脚的,我来吧!”
    他伸手把人接过来扶住。
    周未套着颈托,转头十分僵硬,偷笑比较困难,憋得表情崩坏,还是顺势挂到周耒胳膊上:“小耒,我专门下来叫你上去……吃火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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