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9日,周五,10点02分
    保姆车打着双闪临停在银河路东口的商业街,车子正对着一家名为uniqueu的全球知名珠宝首饰定制店,店铺刚刚开门营业还没什么客人光临。
    裴钦懵一脸,扭头看蒋孝期:“不是吧你!想结婚想疯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跑这儿来定戒指,你要结婚也得先把新郎找回来吧——”
    “独一无二的你,”蒋孝期轻声念出品牌宣传语,“无论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一个男人一辈子只能凭身份证件在这里定制一枚婚戒。”
    裴钦刚想喷他不合时宜的恋爱脑急性发作,就听见他电话响了,立即噤声。
    “姬卿拿下了,”蒋孝明压低声音,通话音质里隐隐掺杂着回声,可能是躲楼道打来的,“她惜命,表面看来是有问有答,正扣隔壁突审。据她交待林木有一部做过反监听和定位的手机,应该是专门用来跟她、跟蒋孝腾联络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号码她知道。我想,利用姬卿给林木挖个坑,看看能不能诱捕他!”
    蒋孝期几乎立即就想明白了蒋孝明所说的诱捕计划,应该是让姬卿假装还没暴露主动联系林木,声称为他提供一个安全的藏匿地点或者帮他把魏乐融从周家弄出去。
    “试试无妨,”蒋孝期的反应并不积极,“但我觉得林木不会上当,他留下丝巾和钥匙说明他已经不再信任姬卿了。照你们那个心理侧写专家的说法,除非林木的精神真的开始崩溃开始失去理性,否则他应该比别人更了解姬卿,那个女人绝不会为了他在这种时候冒险。所以,如果你们决定尝试诱捕最好计划周密,他一旦上钩绝对不能再让他逃了,那样会激怒他,他会把这种愤怒转移到人质身上。”
    他会报复性地伤害周未,用他们想象或难以想象的恶毒方式,就像他对魏乐融做过的那些。
    “孝期,你……”蒋孝明以一个刑警的敏锐,觉察到蒋孝期的语气不寻常,他像是将自己从这桩绑架案中强行抽离出来一部分,站在圈外以客观冷静的角度来帮助警方分析案情,不带感情的上帝视角,他甚至隐去了周未的名字用了人质这种称呼。
    蒋孝期继续说:“你们应该审问她关于十三年前绑架案的所有细节,既然都是林木做的,一定有相似的地方可以借鉴。”
    蒋孝期挂断电话,再次转头看向uniqueu的店面,神情一瞬间回复到绑架案受害人家属的状态,眼底浮出水色。
    裴钦没听懂他和蒋孝明的对话,或者仅仅听懂了字面意思,焦急询问:“怎么样了?是不是你给的悬赏金额太少热心市民反应不积极啊?我就说你这人实在太抠门儿了,一开始还说给一百万,后面发出去就变成了三十万,要不然还是改回来吧?再加些也行!你钱不够的话,差的我补上——”
    “好比你们非一签一个明星来拍电影,他的身价是两千万,你们给他三千万,他会高高兴兴签约并且卖力出演,但是如果你们硬要给他一个亿的片酬,他反而不敢轻易接下来,他会怀疑你们出这种高价是想让他‘脱’或者有别的什么目的。你哥没教过你吗?刚好就够了,比刚好多一点就是最好。”蒋孝期斜乜他一眼,鄙视道,“你跟裴钏,还真是差出不止十万八千里啊。”
    裴钦倒是对这种比较不甚介意,反而觉得人家夸他大哥他还挺美的,但他也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探手拍了蒋孝期一巴掌,刚好拍到他淤伤的右臂上。
    “喂!我问你,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拉着我哥,还有宥荣一起做空了昇腾?”
    蒋孝期坦然承认:“不然呢?我一个只能在头像上土豪的暴发户,哪儿来那么多钱跑到港股去玩游戏?不瞒你说,今天悬赏的钱就是这么赚来的,节省点花很难理解吗?”
    “不是,”裴钦倾身挂在座椅扶手上,叹为观止,“你这赚的可是蒋家的钱!你是怎么说服宥荣的?他最看不起你你可能都不知道。”
    “他看得起钱就够了,握在自己手里能够自由支配的钱。”蒋孝期捏着那张定制凭证开门下车,稍一驻步,“主要是,他比他老子稍微聪明那么一点点,不过有限。”
    裴钦看着蒋孝期走进店铺的背影,生出一种汗毛被人拔光了的凉爽感,他此刻非常想搂着周未的大脖子按头让他仔细看看,看看你特么给自己选了个什么玩意?!你俩是beauty and beast吗?人/兽恋?
    跟着他回光返照般找回了一点智商,闷头给喻成都回信息,怪不得他丫最近都不怎么缠着自己了,不会这货也入伙了吧!
    须臾,喻成都果然回复:乖啊宝贝儿,不是不陪你,我忙着攒老婆本儿呢——
    裴钦:“……”
    “您好先生,”店员双手接过取货凭证看了下,微笑道,“是陈末先生上周来店里定制的,我记得,请您稍等。”
    她很快戴着手套捧出一只带有uu logo的绛红色方形切角首饰盒,对着蒋孝期将盒口展开,里面不出所料嵌着一枚亮晶晶的钻石戒指。
    只有一枚,镶了碎钻,周未挺穷的,他自己的钱不够定做两枚。
    蒋孝期视线有些模糊,店员小姐将笑容绽得更明显些以掩饰困惑。
    戒圈上有草编的细密纹理,约有五分之二弧的部分嵌着十一颗莹亮的碎钻,在黑丝绒的衬布上绽放柔和微光,像滚在草尖儿上的露。
    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能看懂的设计,它代表了周未心里的光。
    神说,要有光,于是,我有了你——
    店员举着戒指:“先生可以试戴一下,这个是陈先生亲手给我们画的设计图,还跟设计师仔细沟通过,非常用心的。不过陈先生并没有让我们在戒圈内侧雕刻他的名字,也许只有那个‘独一无二的你’才能看懂吧?”
    蒋孝期取下戒指,倾斜着看了眼内圈的刻字,细小的手写卡通体:final exam
    期末考:这个词包含了他们两个人名字的尾字,也隐指他们的一场缘分和考验都源自那场高考。
    而现在,他们又同样都在面临着一场生死考验,居然极凑巧地暗合了这个刻字。
    蒋孝期禁不住勾唇笑出来,他直接将戒指戴在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那一瞬汹涌的眼泪也随之流淌下来。
    店员小姐还在身后叫他:“先生,等一下先生,我们的包装……还有售后凭证,有不满意不合适可以……”
    小未送给他的东西,没有不满意,也没有不合适,他不需要售后,他会永远戴着!
    蒋孝期是个学霸,从小到大所有的exam都难不倒他。
    小未,我会高分通过的,你也要坚持下去苟过及格线好吗?
    蒋孝期回到保姆车上,转发了几张魏乐融被解救后警方拍摄的照片给裴钦:“你看一下,我需要你帮忙找一个可以扮演她的女艺人,应该还要一个高明的化妆师,就像网上糙汉变萝莉那种,两个小时够吗?他们人必须现在就在丹旸,随叫随到,我付片酬。”
    裴钦愣了一下,立即开始打电话各种联络沟通,刻意隐去了工作内容只提要求。
    “化妆师我定了一个,技术没话说,能把真人直接画成阿凡达那种。艺人可能需要再等等消息,我联络几个先让她们发素颜过来我们筛选一下,不过你得先给我透个底你打算怎么搞?要是假扮魏乐融去交换人质那可是有生命危险的,你让我买命换周未我也认了,但我得先有个思想准备——”
    “生命危险不至于,”蒋孝期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敲字,应该正和什么人交换消息,“小未不会觉得他的命比别人的命更值钱,所以我不会用牺牲另一个人的方法来换他,那样他后半生都不能好过。我现在就需要一个能在镜头里扮魏乐融做到以假乱真程度的演员,无论是化妆、打光、后期处理……裴导你能拍得像就行,很短,十几秒左右。”
    半小时后,非一的首席化妆师开一辆超跑过来跟他们会合,三人用一台笔电逐个看女艺人发来试镜的视频。
    蒋孝期对于自己外行的部分不予置喙,只在接打电话的空隙听一听他们的讨论进展。
    “这个最像,骨相什么的也近似,”叫jo的化妆师说,“但她微表情不行,潜意识总在装嫩,单纯和幼稚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这个肤色不行,粉底上多了就显不出肌肤那种自然的纹理感,会比较僵硬。”
    “到时候直接用手机拍,不能开滤镜,否则画面给人的感觉会失真,包括光影也是越自然越好……怎么还有这个?鼻子里垫太多硅胶了……”
    果然最难扮演的不是角色,而是真实人生。
    啪啪!车外突然有人拍门。
    所有人转头看过去,车门滑开,是黄栀子!
    黄栀子叉腰,瞪完老板瞪金主,跳上车一屁股坐下扯掉口罩:“你们搞事情找这个找那个的,为啥偏偏没人通知我?!”
    jo眼前一亮:“她可以,相似度一般般,不过这种长相很吃妆,只要愿意可以画成随便哪一个都行。”
    “你这算夸我吗?”黄栀子主动转过电脑看原型照片。
    半晌都没发表意见的蒋孝期突然插了一句:“她是不是有点儿矮?”
    “这个的确是,化脸无法改变身材比例,只能通过服装找补。”jo说。
    “要不,咱们拍坐着的镜头怎么样?找好角度应该区别不太明显。”裴钦说。
    黄栀子捶地:“哎!你们没听说过内增高这种黑科技吗?要不要我脱了靴子给你们现场展示一下?”
    蒋孝期看向专业摄制团队:“可以吗?”
    裴钦:“可以吧。”
    jo:“试试吧。”
    “那我带栀子去见见她,”蒋孝期示意打开车门,让那群进来。
    那群左手提着猫笼,右手拎着仓鼠,兜里还揣只刺猬:“都带过来了。”
    保姆车秒变宠物箱。
    蒋孝期似乎还觉得不够热闹,问裴钦:“你家里还有什么宠物么?可爱温顺点儿的最好。”
    “我爸有一只老拉布拉多,整天打瞌睡,家里还有对儿特别爱吵架的蓝帽鹦鹉。”裴钦打电话让人去取。
    黄栀子说:“我有只兔子。”
    周五,12点36分
    蒋孝期带着黄栀子和一座迷你动物园出现在周家一处别名“牡丹庭”的私邸,魏乐融被从医院转来这里,由那守义亲自带人严密保护起来。
    那群开着保姆车被拦在别墅门口,保镖来回请示了一圈儿,周耒从里面出来:“跟我来吧。”
    警察的便衣也在,看蒋孝期的眼神充满警惕。
    牡丹庭有一片占地很大的玻璃花房,里面四季常春,种了许多名贵品种的牡丹花。
    日光直接从玻璃穹顶洒落下来,地面覆着青青碧草,翠绿的爬藤沿竹骨架蜿蜒攀上屋顶,织成木桌椅和秋千篮上的一方翠盖。
    环境的确比医院好很多,是个非常治愈的地方。
    他们刚到门口,遇上周回带着人从里面出来。
    周回手里捏一枝紫红间粉白的洛阳锦,低声抱怨:“……那种眼神看着我也太瘆得慌了,哪儿还吃得下去饭?她刚说什么,我半个字也没听懂……”
    忽然撞见周耒他们,周回立即噤声,将手中花丢进半化的污脏雪水里扬长而去。
    蒋孝期他们三人走进花房,被温暖湿润的气息瞬间浸没,幽香浮动,这感觉竟然和周未那么相似。
    魏乐融仍然抱着裹婴儿枕的小包被蜷坐在秋千椅里,目送周回离开的方向,居然对走近的三个人视而不见。
    旁边木桌上摆了七八样饭菜,给周回准备的碗筷还没收,一位和她年龄相仿的女护工正在绞尽脑汁哄她吃饭,提着勺子怎么也等不来她张口。
    蒋孝期不说话,和黄栀子一起把带来的猫和狗放出来溜达,兔子丢进草地里吃草,鹦鹉挂在秋千架上,仓鼠的笼子摆到长桌另一边,刺猬球顺手放进一只透明的空碗里。
    他还在方便魏乐融看到的角度支起一个pad,see you again的乐声中不断播放着周未的视频。
    做完这些,蒋孝期在秋千椅对面的木凳上坐下来,黄栀子有样学样,周耒让佣人新添了碗筷,三人默默坐下开始陪着魏乐融吃午饭。
    魏乐融的注意很快被周未的视频吸引,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脑看,护工趁机喂了她好几口饭菜。
    黄栀子大概知道这个就是自己需要模仿的对象,于是偷偷观察她。
    几乎整个下午,他们就陪着魏乐融耗在这间花房里,一开始魏乐融把他们当作空气,他们也不刻意去跟魏乐融交流。
    没过多久,小动物们熟悉了新地盘,拉布拉多趴在木箱上晒太阳,小六跳上桌子扒拉开仓鼠笼子放出灰小仓开始做追逐日常。
    那两只蓝帽鹦鹉,一只炫耀地扯着嗓子循环高唱“死了都要爱,死了都要爱……”,另外一只在它换气儿的时候抽冷子来一句“傻哔——”
    也不知都是跟哪两个缺德玩意学来的!
    渐渐的,魏乐融会在他们小声交谈时转过目光来看一会儿,再转回周未的视频上若有所思,也有时会盯着从旁经过的小动物。
    甚至有一次黄栀子将兔宝宝放到魏乐融的裙子上,她也没有受到惊吓反应异样,还探手摸了它的耳朵。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周耒,低声问蒋孝期:“你们觉得这样行么?这么冷的天,我哥撑不住的……”
    蒋孝期不时就要接打电话,这会儿坐在草地上透出强撑的疲惫感,问黄栀子:“你呢?可以吗?能不能击溃林的心理防线就全靠你了。”
    “可以!”黄栀子身上有种迎难而上的绝勇,“你们怎么要求我就怎么演,大不了十遍百遍一千一万遍,直到你们满意为止。”
    “那好,我们准备走,小动物就先留下。”
    蒋孝期站起身来,他知道魏乐融刚刚一直在看着他们,他极其自然地走过去,就像他每次走近蒋桢,没有刻意放轻脚步,也不担心对方受到惊吓。
    蒋孝期在魏乐融面前蹲下来,高度恰好让她微微俯视。
    他仰头对魏乐融说:“妈妈,我下次再来看您,麻烦您帮我照顾一下这些小东西……下次,我争取带他一起来。”
    说出这句话时,蒋孝期是没有任何私心杂念的,他知道如果换成周未也是这样做,他只是替他先叫出那声“妈妈”。
    魏乐融看着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她眼里并不是蒙昧不知的混沌,她听懂了他的话,甚至感觉到了他的难过,眼里含着泪。
    蒋孝期站起身,转身,黄栀子跟了上去。
    周五,下午5点07分
    “等——”嘶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魏乐融被护工搀扶着站起身,虽然小声却很用力地说,“救宝宝,回家,我……救宝宝,回家——”
    最后一缕阳光跌落地平线,天边残留一抹嫣红霞光,那是留在这片大地上永不消逝的光明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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