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妈妈救我——”
    周未仿佛深陷进噩梦的泥潭里,在十岁那次绑架后,他经常被困同样的梦境,封闭的没有出口的空间,看不见光也听不见声音,像被封在琥珀中的活虫,于永恒的虚无中一点点等待着生命流逝。
    他从最初的恐惧、惊惶,渐渐适应了梦里的幻境,就像鬼屋冒险虽然恐怖但也知道那不是真的,只要他肯睁一睁眼就能看到刺穿噩梦的光,所以周未睡觉时永远都要留一盏灯。
    再后来,有个温暖的怀抱取代了那个可怕的囚笼,即便看不见光,他也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他有很久没做过这样的梦了。
    周未努力睁开眼,眼前仍然一片黑暗。他又试着动了动,好真实的梦境,他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被反绑到背后了,茧一样牢固,脚踝上传来皮肉割裂的锐痛。
    唯一不同的是……囚笼好像变窄了,他即便蜷缩身体也无法完全躺倒,只能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歪枕在侧壁上。
    是因为他长大长高了吗?这种成长型全息实感体验的梦境也太智能了吧!
    周未觉得冷,他将额头抵在坚硬的箱壁上,脑中混沌逐渐清晰,这不是噩梦。
    林木不知给他灌了什么药,他浑身无力,连改变这个别扭姿势的挣扎也做不出来,但他还是尽量挪动双腿试探了一下这个空间。
    还好,的确很窄小,除了他装不下另一个人,看来蒋妈妈确实安全了,他想起林木给她包扎伤口的动作,释然呼出一口气。
    林木拿走了他的耳机,但没有蒙他眼睛,可能知道他瞎。
    现在还是黑天吗?周未有些忐忑,七哥一定被他气疯了,正在满世界找他预备痛骂他一顿。
    时间停止,空间静音,只剩下大脑能自如运动的周未开始胡思乱想,他觉得这种熟悉的场景让他想起一些丢失的记忆。
    他为什么每次在梦里都会向妈妈求助呢?
    周未之前以为那是自己在濒死状态中的潜意识反应,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看见死去的奶奶,他也在幻觉中见到了妈妈。
    可不是的,不是这样,他从来都不信妈妈已经死去,如果这世上还剩一个人相信魏乐融活着,那就是他。
    所以……十岁的时候,他是真的见到了妈妈吧?一定是的!
    那几天周未故意不吃不喝,他用十岁孩子的方式反抗绑匪,觉得如果饿死他绑匪就无法从爷爷那里要到钱,他四舍五入就算没输。
    可五天整整一百二十个小时不吃不喝,他大概会从肉票变成肉干,一定有人给他喂过什么。
    他偶尔梦到的温暖怀抱不是幻觉,妈妈那时抱过他,她曾努力让他活下来!
    周未在黑暗中勾起一抹笑,那笑容仿佛暗夜绽放的昙花,是险极之地无人欣赏的美,他化身为光照亮了自己。
    七哥帮他救出妈妈,他也能为七哥保护妈妈,他不是废物,不是烂泥,但他的确是被妈妈爱着的好孩子。
    他一定要努力活下去,和爱他的妈妈们,和他深爱的人,在阳光下重逢。
    周五,凌晨1点05分
    天花板泻落的点点碎光在奶白色真皮沙发上打出迷乱污浊的颜色,蒋孝朝仰头靠坐着醒酒,不时被挂在身侧的长腿公主摸得发出一串淫/笑。
    他把一沓钞票塞进公主的胸衣里,对着门口大声吼:“人都死光了吗?拿个酒这么慢!让小康妮给我滚回来——”
    包房门被从外面打开,切进一道走廊里金黄的光,有个人影站在光里,长长的黑影一路拖到蒋孝朝脚下。
    他用力眨了眨眼,龇牙笑了:“大哥?稀客诶……早该出来玩的嘛,再不玩就老了……”
    “都出去。”蒋孝腾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然而,包房里的人全都立即站起来,溜溜贴着墙根儿蹭到门外。
    大门被重新关合,蒋孝腾拍亮照明灯,刺得蒋孝朝抬手遮住眼。
    待他适应了亮光移开手臂,蒋孝腾已经走到近前,阴影笼在他身上:“怎么了大哥?你该不是来这种地方跟我谈事情吧……”
    “那个女人,”蒋孝腾从齿缝中挤出声音,“被警察找到了!”
    他探手抓住蒋孝朝的半片衣领:“你干的好事!是谁说的,藏女人是你的强项,几十年都没失手过?!你坏了大事知道吗?你可,真会藏啊!”
    蒋孝朝比大哥强壮许多,这一提他根本不在乎,还就势坐得舒服些:“哦,你说林木那个女的?警察怎么会找她,她不是个死人么?”
    蒋孝腾搡开他,重新站直身体拉松了领带,“你这个蠢货!白痴!她五个小时前就被警察从彼岸春庭带走了,你是脑子泡了尿才会把人往自家地盘上藏吗?林木现在绑架了周未,就是想用周未换这个女的。”
    即便松开领带,蒋孝腾的呼吸仍然急促,说话时气息有些不继,显出狼狈:“你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把这女的从周家弄出来,或者……干脆把林木做掉,他知道的太多了!”
    蒋孝朝抬头看着兄长,忽然嘿嘿笑起来,像是听到什么愚蠢的笑话,笑得左摇右晃:“……大哥,你现在是命令我还是在求我帮忙?你当初找我帮你藏人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知道老三的人也在盯着你,既想捏住把柄又怕惹麻烦,所以就把人丢给我,反正我向来是你的垃圾回收站对吧?什么你不要的、瞧不上的、吃剩下的、有毒有害有危险的……随便往我这儿一丢就行,出了事儿也是我的锅,我没说错吧!”
    蒋孝腾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脸色越发难看:“你是不是疯了?这么多年忘了是谁在罩你?要不是我——”
    “是你!”蒋孝朝大吼出来,满是酒气的唾沫喷到蒋孝腾脸上,“这么多年是你一直在把我当白痴、蠢货,一直在利用我还让我以为自己得了大便宜!蒋孝腾,我的确没有你聪明,但你看一眼就懂的事情,我想上一年、十年怎么也该想通了。”
    “我特么的确会藏女人,但那都是金屋藏娇,现在你让我替你藏个随时会炸的核/弹,我当然要藏到你的地盘上,这样炸也炸不到我自己。”
    “看来我这个蠢货也没想错,宥廷他们一直怀疑的其实是真的对不对?大伯是你指使林木弄死的,因为你觉得父亲优柔寡断,有大伯在他永远不会出头,所以你就……啧啧,你还真是够狠!怪不得生的孩子比我还蠢,你生的才是白痴,蠢货!”
    蒋孝腾眼前一黑,踉跄着退坐到沙发上。
    蒋孝朝站起身,好像他们之间多年来的地位一瞬间反转了:“大哥,你怕林木供出你对不对?所以抓了他的女人要挟他。老三和你正相反,他想让林木把真相说出来钉死你。你们都是聪明人,打起来才有趣——”
    “你,你是故意的?”蒋孝腾抬手指着他,气息颤抖,“你这个……”
    “闭嘴吧大哥!”蒋孝朝狠狠提起蒋孝腾的衣领,勒得他几乎窒息,“白痴、蠢货,你骂够了吗?你还要骂多少年!我特么告诉你,老子不是!”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让我因为那块地去搞老三,好替你清理障碍。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鹿园会多出一辆汉兰达?为什么会有杀手搅进来?你在帮我是吧!大哥你做好事不留名可真感人呢,但这不是你的风格呀。还是你想弄死人后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你让我吃回自己拉的还不够,还要再喂我吃你的屎是吧?”
    “还有十三年前,挪用资金炒期货是谁怂恿我的?合着亏了是我的锅,赚钱是你的功劳对吧!”
    蒋孝腾挣开他,气喘吁吁:“你想错了,你忘了是谁帮你填的窟窿?咳咳——”
    “我当然记得,”蒋孝朝阴恻恻笑起来,“是周家啊,周未当年的绑架案就是林木干的吧?他这根儿木头,认死理是没错,但怎么突然还爱上钱了呢,合着是咱们家缺钱他顺带手帮你弄点儿。你说你们俩究竟有多少勾当?现在拘禁魏乐融你也有份儿了,多一桩少一桩有区别吗?”
    “我就奇了怪了,你们薅羊毛干嘛非逮着周家一个劲儿薅呀?这个薅法儿,再温顺的羊羔儿也能给薅毛了不是?再说周琛是羊羔儿吗,你坑他点儿钱就算了,动他家人他顶不死你!”
    “我还忘了告诉你,不是只有你会带着我赚钱的,老三也会啊,而且……不违法。”
    蒋孝腾双目圆瞪,爆出彻夜未眠的血丝,一手捂住心口:“你,你说什么?做空昇腾是不是你也有份?!还是宥荣?”
    蒋孝朝捡起桌上的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杯瓶相碰发出锵一声脆响:“跟在谁后头捡钱不一样呢?何况老爸都觉得你靠不住了,连他都在拉拢老三。我这人也没什么大志向,没你们聪明,没你们的能力,可有关系吗?老爸也不如大伯,先是靠老子,然后靠兄弟,最后靠儿子,还不一样当家这么多年?”
    他释然地晃了晃头坐回沙发里,继续自斟自饮:“你只能生出傻子,老三又喜欢男人,我一个有儿子的人干嘛和你们这些绝户计较呢?你俩慢慢玩吧,我就看个热闹——”
    “唔呃你……”蒋孝腾嘴唇抽动,却没能说出后面的字,他身子一歪从沙发上栽倒下去。
    “亲兄弟是吗?爸和大伯也是。”蒋孝朝扔开酒瓶走过去,蹲在兄长面前,那一瞬,他看到了蒋孝腾眼中如坠寒渊的恐惧,像一条岸上挣扎的鱼般口唇翕动滴出涎液。
    “很害怕吗?放心,我不是你,不会要你的命,老三就不一定了。不过今天的消息一出去,昇腾恐怕还会跌……”蒋孝朝脸上狞笑一收,忽地做慌乱状破嗓大喊,“来人!啊啊快来人!大哥,坚持下啊大哥——”
    周五,7点22分
    裴钦专门弄了辆保姆车过来,助理从窗口递进药,他就着水吞了。
    蒋孝期此时坐在他旁边,正盯着车里虚无的某处发呆,找了整夜,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林木应该跟蒋孝腾撕破脸了,又被警方通缉,他能带着周未躲到什么地方去?
    凌晨收到内线消息,蒋孝腾突发疾病入院,真假还待确认。蒋孝期在猜,他还有什么手段绝地反击。
    目前魏乐融被周家严密保护起来,加上警力,谁都没有机会下手。
    蒋孝期觉得最大的可能是蒋孝腾也在找林木,然后灭口,这样周未就很危险了,他必须在蒋孝腾之前把人找到!
    裴钦裹紧羽绒服啃了口三明治,嚼着嚼着忽然抽抽噎噎哭起来,再狠狠咬一口用力嚼,好像嚼的是绑走周未的大混蛋:“他不是想换人吗?为什么不跟咱们联系?起码约个时间地点吧,这么干等着太特么熬人了!”
    “他就是在熬我,”蒋孝期转头把纸巾丢过去,“他想让我尝到煎熬的滋味,才能乖乖按他说的去做。”
    林木更是在熬周未,他知道周未怕黑、有幽闭恐惧,他一定在等他崩溃,那种状态下的周未才会对蒋孝期造成致命的冲击,让他彻底抛却道德和人性为他铤而走险。
    “你这样身强力壮的熬就熬一下,末末他能熬得住么?”裴钦噗噗擤鼻涕,“你都不知道他上次给找回来时什么样……呜呜,没法说,一想起来我就,呜呜呜……我特么真后悔把他还给你,自个儿的人都看不住,丢了一次又一次!下回再捡着我保证不还了——”
    裴钦丢回个三明治给蒋孝期,蒋孝期撕开包装噎下两口,味觉似乎消失了,只余食物沿着喉管落下的阻塞感。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钱夹,是他送给周未那个。
    蒋孝期抽出大红底儿的合影,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再转过去秀给裴钦。
    裴钦撇嘴:“嘁,显摆啥?又不能扯证!”
    “他会自己画一本,保证比真的还真,等他回来了请你参加婚礼给我们证婚。”蒋孝期重新将照片塞回去,感觉侧袋里还有什么东西,小心取出来看。
    那是一张机打的消费凭证,价格相较周未目前的收入相当不菲,店面就在银河路东口的商业街,周未说给他买新年礼物的地方。
    凭证上备注信息是:取货时间2020年12月29日
    今天!
    蒋孝期的电话在响,是蒋孝明,他一秒都没犹豫就接通了。
    “我们在林木诊所的储物柜找到了那条丝巾,还有疑似姬卿别墅的钥匙,现在就过去会会她,说不定有林木的消息。没别的意思,我这里所有信息都会同步给你。”蒋孝明说完,不等回应就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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