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孝期从浴室出来换上衣服,看周未正趴在床上抱着pad嘀嘀咕咕说话。
    “玩什么呢?”
    周未回头看了一眼:“你下去见舅舅吗?我就不去了。”
    “行,就在下面咖啡厅。”蒋孝期看见屏幕上拱过来一只花猫脸,鼻头将画面蹭得一阵阵粉红。
    云吸猫呢,这是想小六了,蒋孝期弯腰在周未后颈捏了捏:“明天就回家了。”
    周未突然跳起来,大叫:“那群!不要给它吃老鼠!”
    蒋孝期本来走到门口又转了回来。
    视频另一边,那群将一只仓鼠从笼子里放出来,绒球似的灰小仓扭着圆屁股不怕死地往小六跟前凑了凑。
    小六低头用鼻子嗅它,它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天敌的威压,开始一动不动装死。
    就在周未紧张到汗毛炸起,预感下一秒将要被直播现实惊悚版《动物世界之猫和老鼠》时,奇迹发生了。
    向来冷酷的小六居然没有一口照着对方脖子咬下去,也没有一爪子将不速之客拍开,而是吧嗒舔了它一口,跟着是第二口、第三口……吧嗒吧嗒一路舔下去,比清理自己的爪子还有耐心。
    周未:“……”
    灰小仓大概浑身痒肉,装不下去了,四爪摊开肚皮朝上,魔性地抽搐起来。
    蒋孝期:“……”
    “它们现在是好朋友了,”那群在对面解说,“你要这只小仓吗?有笼子的——”
    灰色的小仓给舔爽了,陷在小六肚皮和尾巴圈起的软毛里嘿咻嘿咻玩密室逃脱,跟着被小六追着满屋子乱跑。
    小六逮到它便叼着扔回自己的猫窝里,小仓再逃,小六再捉,乐此不疲。
    周未眼睛亮起来,回头问蒋孝期:“能要吗?”
    “随你,”蒋孝期看了看表,“我下去了,困了先睡。”
    周未叮嘱那群:“你离开之前记得喂食喂水,把小仓放进笼子里再走!放高一点,别让小六逮到玩死了!猫吃老鼠真是太恶心了……”
    蒋孝期关好门,脸上不自觉透出笑,倘若他俩能生出孩子来,周未该有多操心啊!
    但毫无疑问,他会是个特别温柔温暖的好爸爸。
    星级酒店咖啡厅这种地方似乎让林榆有些不自在,是那种人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拘谨,他穿着羽绒服,双手一直在桌下对搓。
    蒋孝期猜他大概也喝不惯咖啡,于是点了壶红茶和一客乳酪蛋糕。
    “吃过饭来的,不用浪费钱要这些,咱舅甥俩好好说说话。”林榆笑起来,有些赧然,“你姥姥姥爷,年纪大了,脑筋里都是以前那套,说了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哈。”
    “不会的,”蒋孝期帮舅舅添茶,“外公外婆也是正直善良的人,只是处理问题的方式不同,可能我妈妈当年也有做得不合适的地方。”
    林榆叹了口气:“有了孩子之后,大概能体谅些做父母的心情。小桢性子比我倔强些,也比我有出息,那会儿父母的确是管得严,他俩都是当老师的……嘿嘿,我现在也是。老师这个职业嘛,多少有些职业病,爱唠叨,看不顺眼就想管管,往好里说是负责任,但老师也不总是对的,尤其是以前都追求结果,不太注重方式方法……你看我这,一说也扯远了。”
    “舅舅慢慢说,我挺想听听以前的事情,”蒋孝期诚恳给林榆戴上高帽子,“白天就看出来了,您是客观随和的人,小未也觉得您很好。”
    林榆得到这么直白的夸奖,脸色居然有些涨红:“哪里哪里,时代不同了,想法也放开很多。以前你姥姥姥爷,逮着犯了错的可是真打,越亲近的打得越狠,我性子软,一挨打就求饶,你妈不一样,连颗眼泪都不带掉的,明明是个女孩子反而挨的打比我还多。”
    蒋孝期笑笑,觉得自己和亲妈还真像,一样的倔种。“她是因为认识我爸,才跟家里闹翻的吧?”
    “也不全是,”林榆眨眨潮湿的眼睛,“她十五六之后,跟爸妈关系就比较紧张了,现在话说就是叛逆小孩吧。小桢学习好,爸妈其实对她期望很高,也以她为傲。她那会儿跟家里赌气就自己打工赚钱,爸妈嫌她干零工丢脸,说她买漂亮衣裳是贪慕虚荣、不务正业,他们继续吵,各种小事都能吵出上纲上线的原则问题……小桢干脆不用家里的钱,高中住校,本来家里条件不差,她经常穷得吃不上饭,我就偷偷给她买饭票,背着爸妈给她零花钱……”
    林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推到蒋孝期面前:“这个,是你妈妈后来寄给家里的钱,她心里不是没有这个家,就是跟爸妈吵架吵伤了,谁都不愿先低头,也觉得一时低头没什么用。咱家缺的不是钱,是互相理解。”
    蒋孝期抚过那张银行卡:“我妈应该有十年没再寄钱了吧?她不是不再挂念你们,她得了很重的病,如果不是移植手术,她可能已经不在了。”
    蒋孝期大致给舅舅说了蒋桢的情况,林榆听得顾不得仪态师表,不停用纸巾擦眼泪。
    “舅舅,这个您继续收着吧,我知道家里不差这点钱,但她一份心意还是想您能接受的。以后家里有什么需要,您也要告诉我。”
    林榆抿唇点点头,又将那张银行卡小心翼翼收进内袋里。
    蒋孝期接了通电话,是蒋孝明打来的。
    “跟你舅见了么?有个情况我说你听,林木在案发那晚没回宿舍,他的不在场证明是林榆提供的,说是当晚林木住在他家,整晚都跟他在一个房间。”
    蒋孝期面色不动:“知道了。”
    “舅舅,您后来跟林医生还有联系吗?”蒋孝期调转手机,给林榆看了眼屏幕上林木的近照。
    林榆的情绪像是从刚刚得知蒋桢病情的沉重中被抽离出来,他的目光有些微闪烁,并不像乍见一个几十年杳无音信的旧友那样惊讶。
    “有一点,他也寄过钱给我,让我帮忙捐给孤儿院,不过不是直接捐献那种,是让我买了吃的用的带过去,直接分给那里的小孩……大概是怕有人从中捞好处吧,很多地方是这样,他小时候在那种地方没少吃苦,我爸喜欢他成绩好经常把他带到家里来,他才算过得好一些。”
    “你刚说他是医生?”
    林榆这句又不似作伪,蒋孝期点点头:“他是蒋家的私人医生,也有自己的诊所,在丹旸。”
    林榆既欣慰又艳羡地点头:“是的是的,他和小桢,都是有出息的——”
    “之前林伯伯和我妈妈关系还好吗?”蒋孝期问。
    林榆说:“当然好,林木和我俩都不一样,他几乎从不在爸妈面前犯错,读书用功、生活简朴、不顶嘴不打架,没什么朋友也不爱说话……有阵子爸妈打算收养他,因为不合条件没办成。他对小桢也很好,比我这个亲哥哥更顶用些,我总想当和事佬,林木却能实打实保护她,小桢也是受他影响报考丹旸的大学,后面和你爸的事情,全家包括我都反对,只有林木能理解她。”
    那就是了,作为蒋柏平案同时在场的两个人,林木和蒋桢之间的关联要比他们知道的更深。
    蒋桢保持沉默,是为了保护林木吗?
    蒋孝期突然问:“舅舅,您还记得季清吗?就是林伯伯当年那个好朋友,她爸爸喝酒醉死了,那晚林伯伯是跟您在一起吗?”
    林榆身形骤然一颤,跟着有几息的怔愣,清了清嗓子才开口:“什?哦,那个……很多年了,我记不太清了,应该是吧……他考试那几天都住我家,爸妈怕他休息不好……这个,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蒋孝期笑容放松下来,随意跟林榆聊了些家里的琐事。
    他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了,林榆没有否定季清和林木是好朋友,他作为林木身边亲如兄弟的人,不会不了解林木的人际关系,所以林和季无论在人前如何,私下里的关系应该称得上“好朋友”。
    更明显的是,林榆明明一开始说自己记不清了,后面又主动强调“考试那几天”林木住在他家,蒋孝期并没有提及案件的时间,他记不清也属合理,那又为何能清楚记得是考试期间?!
    只能说明,那晚对林榆来说印象深刻,至于为什么印象深刻,对他这种老实人来说莫过于自己做了件十分出格的事情,这个事情很可能就是帮忙林木做了伪证。
    “时候不早了,”林榆看手机,“太晚了不回去你姥姥姥爷要担心。”
    蒋孝期起身送他,外公外婆那种强势固执的父母,大概只能养出他妈和舅舅这两种小孩,不在重压下叛逃,就在重压下顺从。
    林榆依依不舍:“还能什么时候再来?有空路过一定来家里看看,你妈妈要是能来就好了……”
    “我会试着劝劝她,”蒋孝期将打包的蛋糕递给舅舅,“这些带给林叶儿,舅舅放了假可以带全家来丹旸,我让小未陪你们玩。”
    “好好好,”林榆一叠声应下,“那个小未,他是?”
    “他是我心爱的人。”蒋孝期坦然答。
    林榆面色一怔,笑容里藏不住的尴尬,急忙摆手:“外头冷,别送,快回去吧——”
    蒋孝期转身走回酒店大堂,脚下拐了个弯儿回到咖啡厅:“麻烦帮我再打包一份刚刚的蛋糕。”
    别人有的,他家小朋友也要有一份!
    房间玄关开着灯,周未依然俯卧在床上,pad推在一边。
    他睡着了,眉心紧紧收着,微微张开的唇角挂一小滩口水,耳机被他握在手里。
    蒋孝期走过去,探他额头,刚一接触,周未便惊醒了翻坐起来。
    他要戴回耳机的手给蒋孝期截住:“是不是又头疼了?这两天一直戴着,回丹旸之前不许再戴。”
    “我要和你说话。”一旦没有听力,周未开口总显得很不自信。
    蒋孝期把蛋糕拿给他:“就这样说。”
    周未不吭声了,专心用小勺子挖蛋糕吃,等蒋孝期坐过来,他就蹭到他腿上跨坐着,你一勺,我一勺,我一勺,我再一勺,你一勺……
    蒋孝期闷闷地笑:“想说什么?”
    “水,”他又喂了蒋孝期一小口,把蛋糕上的樱桃分给他。
    蒋孝期以为他想喝水,直接搂腿托臀将周未抱起来,走到茶水台取矿泉水给他。
    周未摇摇头:“排污渠、湖边、赤水河……”
    蒋孝期托着他陡然站定,没错!季清的母亲掉进排污渠淹死了,小乖在别墅的湖边被溺死,魏乐融在赤水河投河自杀,甚至……周未当年被绑架后释放,也是被丢在排污渠旁边的草堤上,所有这些都跟水有关,无法不说是一种超出合理的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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