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马、玛莎拉蒂、奥迪在村边土路上停了一串儿,这不算完,裴钦得到消息也跑来凑热闹,开来一辆太空战斗灰的奔驰g65,成功将前三辆衬成自己娇小可人的后宫。
    还有几辆各家保镖开来的黑色改装轿车依次停在一辆拉化肥的农用翻斗后面,那群蹲在排水沟边用吃剩的苹果核喂一只脏兮兮的绵羊。
    “我去他妈的!”裴钦见周未披麻戴孝跪灵堂一秒炸膛,“老子千辛万苦从黄泉路上拉回来的人,就给他们这么祸害?!他什么身体陈家不知道么?这是要他再死一回呢!”
    蒋孝期拉住他:“你要疯也给他留点儿脸,那是他父亲!你把这儿闹翻了他会好受吗?缺心眼儿就算了,长点儿脑子行不行!”
    “就你有脑子!”裴钦甩开他,“你特么最冷静,最体面!你见过他病的时候什么样儿吗?蒋孝期我给你讲,你听完了我保证你这辈子噩梦都醒不了!王八蛋,要么你想办法让他起来别再跪了,要么我现在就找人把陈家整个儿拆了!”
    负责操办的那位远房表哥颠儿颠儿跑过来,抹着额上的汗:“蒋先生,您要的花圈都到了,院儿里可能摆不下……”
    “先把里面摆满,实在放不下的都放到门口。”蒋孝期看着远远一队送花圈的,扛着五颜六色往这边走,足有二三十个。
    远房表哥招呼院里的人往外走给花圈腾地方,陈家不住这里,鸡鸭猪圈都空着,花圈一层层摆满,排面儿阔得了不得。
    摆不下的再放院门口,这下跟里面闲扯的亲戚邻里都给挤出院子外头,只容吊唁的进去晃一圈,被花圈包围的感受应该不太好,又都匆匆出来透气。
    周未本来跪灵也是在灵棚里面,现在闲杂人等都不在旁边盯着了,张罗事儿的再放放水,展翔再替替身,他不用每次都跪,差不多做做样子就行。
    原本周未也不爱见人,陌生人多了指点议论他不舒服,现在被花圈环绕反而放松很多。
    展翔送陈母进屋休息,自己搬了垫子跟哥哥坐在灵棚里聊天,给他准备吃的喝的,层层花圈包围之中,竟自成一片安静的小天地。
    裴钦觉得蒋小叔这主意还算凑合,把远房表哥叫过去,有样学样,又定了一批花圈,干脆把陈家院门口也都占满,摆龙门阵似的,不给看热闹的留半分下脚地。
    远房表哥已经乐疯了,这生意本就一本万利,遇上这俩冤大头,他一单生意赚出十单的业绩。
    “你们能不能高雅点儿,别总吹唢呐放哀乐吵死了,世界名曲挑抒情的放一放,什么少女祈祷、蓝色眼泪、阿根廷别为我哭泣……时代在变化,逼格要提升!这才是你们死亡产业新的生机——”
    裴钦站在路边,吃着土指点江山。
    远房表哥醍醐灌顶,感觉像是刚和巴菲特吃了一顿午餐,连忙一叠声应下,当即下载酷狗搜索世界名曲库。
    裴钦认为他很上道儿,追加预定一倍花圈,都要真花儿的,把院里那些纸扎换出来。
    远房表哥说,哥们儿就冲你这仗义,你想听《今天是个好日子》我都给你放!
    “也不用那么带劲,回头我葬礼你们给打个折就行!”
    裴钦心情舒畅,斜乜一眼蒋孝期:“你抠抠索索整那么点儿够干啥的?看这里里外外鲜花的海洋,还不是老子搞出来的!”
    蒋孝期无所谓地双手插袋倚在大g上:“抛砖引玉啊,我就知道有傻子会跟风。”
    裴钦气得想揍人,自知揍不过只好先忍了。
    陈家院里院外全是花,看热闹的都被挤到外头路上,周家、蒋家、裴家各自有黑衣墨镜的保镖站在巷口,渐渐连看热闹的也吓跑了,杰克逊的《you are not alone》响彻村口,县文明办趁机跑来宣传新式殡葬。
    蒋孝期拉开车门坐进大g,探头敲车窗示意裴钦上车聊聊。
    “给我讲讲那个醒不了的噩梦。”
    裴钦:“你让我讲我就讲?”
    “你不是一直想揍我么,给你个挥刀的机会。”蒋孝期指尖轻扣扶手,露出笑,“我知道他一直记得我。”
    裴钦:“放屁!他第一个记起来的又不是你——”
    蒋孝期:“那也不是你。”不然裴二傻早就满世界炫耀了。
    裴钦瞪他:“行,打平了。不过,你真的要非常非常感谢我没有乘虚而入,毕竟他那个时候真的非常非常容易拐跑。”
    “谢谢你。”蒋孝期看着裴钦的眼睛,目光深且诚恳,“我非常非常感谢你,在那段时间照顾他,虽然这不代表我能原谅你对我隐瞒一部分事实,也不代表相信你真有能力拐跑他。”
    裴钦嗤笑:“他刚醒过来的时候,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认识人……病历上的失忆,不是我伪造的。”
    那段时间,周未没有记忆,听不见声音,像个安静乖巧的小傻瓜。
    医院不许家属陪护,有严格的探视时间,裴钦便每天掐着钟点分秒必争来陪他。
    周未一开始觉得这个动不动就鼻涕眼泪齐飞的大哭包有点讨厌,他更喜欢金发蓝眼的护士姐姐,因为她们即便刚刚检查过他丑丑的伤疤也还是会微笑,有时拿来纸笔和图片陪他玩游戏。
    裴钦胜在专一,那些护士姐姐对谁都笑眯眯,只有裴钦哪怕是哭也只对着他一个人哭。
    渐渐裴钦不哭了,开始抢护士们的饭碗。
    他能看懂所有监护仪上的数据,陪周未做恢复性锻炼,帮他洗澡换衣服,教他吃饭画小猪,还唠唠叨叨不断跟他说话,以至于周未最先看懂的唇语是“傻哔”,画出来的小猪虐惨了裴二少的幼儿园水平简笔画,还用一只猪换掉了裴钦的微信头像。
    之后的某天,裴钦拿了从国内寄来的许多照片给周未看,还唾沫四溅地给他讲解,丝毫不介意对牛弹琴。
    周未的注意力被这些照片吸引,常常会发呆地盯住看两三个小时,他不知道画面里的什么东西在吸引他,好像面对熟悉的风景,中间通行的道路却被挖断了,无论如何也走不过去。
    裴钦觉得他这么看下去不是个事儿,别是记忆没恢复过来再发了什么癔症,于是趁他不注意偷偷把照片藏了起来。
    周未那段时间乖得要命,就算从前特别怕疼,打针穿刺都没哼过一声,像是失祜的流浪小动物被人捡回家,尽量不添任何麻烦,安静得如同空气。
    他找不到照片也没哭没闹,只是拿了护士落在病房的一根圆珠笔,借着阅读灯的光趴在枕头上画了一晚上,床头的便签本快被他撕秃了。
    第二天裴钦来看他吓了一跳,周未居然把他常看的几张照片原封不动画了出来,布局细节已然八/九不离十!
    裴钦以为他恢复记忆了,高兴得满走廊飞吻送巧克力,其实周未只是恢复了画画的技能,依然不认得照片里的任何一张脸。
    裴钦挑了画自己的那张,顺走藏到钱夹里,之后赖在床边骗周未重新帮他画了一张。
    他给周未买了全套的画具带进病房,周未高兴得像集齐卡通手办的小朋友,每天窝在房间里画个不停,负责他病情的医护都至少人手一张素描、水彩和彩铅画像。
    巴尔的摩进入十一月,天气渐冷,周未的身体恢复起来,除了没有声音和过去,他的生活安定如常,仿佛生来就适应了医院的环境,熟悉的单间病房给他安全感。
    医生担心他的语言功能随听力障碍退化,变着花样引诱他开口发出声音,用一台游戏机似的音频采集比对设备哄他做游戏,只要读出的语音与正确波形相符就能得到高分。
    周未仍然拒不配合,有次腰穿检查,他疼到咬破了嘴唇都不肯喊出一声,倒是飞快地跟着视频学会了手语。
    “末末,你打算以后都不再原谅这个世界了吗?”裴钦抱着他,难受得死去活来。
    周未捧着他的脸,蹙眉盯着他眼睛看,像是在等随时会流出来的眼泪。
    裴钦被他气笑了:“傻哔,忘了就忘了吧,没关系,老子说了养你一辈子,骗你的话下辈子给你当猫……放心,我要是死在你前头,我的遗产也够养你。”
    jhh的研究中心为周未定制人造耳植入方案,大概要等到年底,这段时间裴钦就带他到处玩。
    他们一起在阿卡迪亚国家公园看日出,跟着捕虾船出海捞大龙虾,在古老的卡斯汀小镇整整住上两星期。
    裴钦带他去moma美术馆,可惜周未对那里的作品没什么感觉,还不如费城的魔幻花园。
    华盛顿已经去过很多次了,失忆的唯一好处就是到哪儿都很新鲜。
    回程时,裴钦恶趣味地带着周未到康奈尔校园里转了转,那儿山水瀑布一应俱全,自然风光,正好是层林尽染的季节。
    周未很喜欢静谧林荫里的草坪和野径,安静地坐在长椅上看远山的红枫树。
    “这里有一个华裔建筑师,非常非常地渣,你要离他远点,绕路走懂吗?”裴钦给周未看蒋孝期的学籍照片,用马克笔在那张英俊的东方面孔上涂了络腮胡和沙特头巾。
    周未不懂裴钦的意思,把那张照片和他一路上攒的拍立得放在一起收进背包里,包里还藏着一堆他时不时就拿出来翻看的照片和涂鸦,然后满足地对着裴钦笑,像多集到一张宝藏拼图。
    莫名那笑容看起来就很伤心,裴钦鼻子酸来酸去,在心里把蒋孝期骂到喷嚏连连。
    周未就算不认识人,心智总还在的,他知道裴钦对自己很好,所以越发不想麻烦他,也想做点什么回报对方。
    可他身无分文,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想回馈实在太难了,只好把医院配餐里漂亮的冰淇淋球留给裴钦,裴钦那段时间经常闹肚子还要装作十分惊喜。
    待周未身体恢复正常,医生护士也不会整天盯着他了,允许他适当外出接触外面的世界。
    刚好那段时间非一有部分北美的拍摄任务需要人协调,裴钦分了一部分精力回到工作上,连着三四天下午没来医院看周未,他留给周未和医院的联系方式也没收到任何异常报告。
    周五时工作早早结束,裴钦赶回医院,发现周未人不见了,几个保镖和助理翻遍整个医院也没见人影。
    裴钦觉得自己要疯了,周未人生地不熟,什么也不记得,连正常与人沟通都成问题,走失算是好的,万一遇到危险呢?
    他越想周未那张脸就越心慌,这里的治安跟社会主义大家庭完全不能比,可能过几条街就是犯罪高发区,他又那么好骗……
    裴钦跑得心脏都快喷出来了,终于在大学东门附近的圣保罗街找到了周未,腿软得险些瘫倒在地。
    周未裹着棉风衣在街口给一个女大学生画像,女孩子冷得发抖却仍然十分期待,还有一些路人或长或短地驻足围观。
    他把画像递给女孩儿,女孩儿开心地冲他比了大拇指,将一张五美元纸币塞给他。
    周未将纸币小心收进风衣的口袋里,开始收拾画具,天蒙蒙黑了,依然有人比比划划地询问他是否还画,周未果断摇摇头。
    裴钦从街对面飞跑过来,他没想到自己还能飚出这样的速度,可以参加残奥会拿奖牌了,一把将周未搂进怀里。
    “傻哔,老子都说养你了,谁让你跑出来卖画赚钱的?!”裴钦眼泪鼻涕一块儿往外飙。
    周未有些着急,挣开他用手语解释:我要请你吃东西。
    因为之前都是裴钦带他吃好吃的。
    他以为裴钦没看懂,从口袋里掏出攒了三天的一堆零钱显摆给他看,像个坐井观天的土豪,然后指了指街对面的一排餐馆。
    裴钦要哭死了,简直比养大了崽子被反哺还要感动。
    你要请我吃啥?就你这点钱……
    周未冻得吸鼻涕,站在一排披萨店、咖啡店、汉堡店中间,突然抬手指了指明黄色的大m。
    “麦当劳啊,”裴钦有些意外他会选这个,“起码去旁边那家星巴克吧……好的,你请客你说了算。”
    周未掐了一把纸币,差不多有六七十刀,站在灯牌下数着手指头计算买能哪些套餐。
    裴钦也是数死早,俩人选了半天才决定,刚好花光所有零钱。
    裴钦被蒋孝期一支接一支抽烟呛得咳起来:“那些大学里的小女生都很喜欢他,以为他是聋哑人,又长得我见犹怜,恨不能天天去排队给他画,他生意很好的……”
    蒋孝期眯起眼睛,眸子被烟气熏出湿红。
    裴钦说:“从麦当劳出来,街边恰好有一只流浪猫在翻垃圾桶找吃的,末末就用吃剩下的汉堡去喂它……然后他突然转过头来问我,‘小七,我的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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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最先想起来的是小七。
    蒋先生不屑: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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