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未正在厨房煮泡面,他已经掌握了加蛋不散的秘技,就是先将鸡蛋煎熟,再切一块午餐肉同样煎到双面金黄,然后面条里加洗好的上海青,煮熟之后重新捞回碗装面桶,煎蛋、肉、青菜摆盘,浇上汤汁……看上去有一点精致也有一点健康的升级版泡面自带bgm和高光滤镜新鲜出炉!
    这边还要抱着手机给客户回消息,周未手忙脚乱、肠胃哀嚎,偏偏房门又给人擂得山响。
    蒋孝期前一天没给他留吃的,翻来找去只有一个滚在茶几下面沾了血的蔫苹果,厨师又切了手,看来好日子是过到头了。
    周未指尖捏着覆膜的纸壳碗沿小心翼翼往餐桌上端,喊了一声:“等下,马上!”
    旁边大门仿佛成了声控,滴答一声解锁被人从外面推开,周未手一抖,以万千期待为调料精心烹制的美食弃舌尖而去,啪叽糊在地板上。
    周未还没来得及愤怒或恐惧,便被门外扑进来的人影撞得后退了好几步,他突然不慌了,有这里钥匙的人除了他就是蒋孝期。
    蒋孝期没换拖鞋,但精准地跨过了泡面,发狠一般将周未抱在怀里,那种可怖的力道像是要将他嵌进自己的胸腔,用他来压平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填满空落的五脏六腑。
    周未喘不上气了,肋骨不堪重负地疼起来,他有点庆幸自己还没吃东西,不然很可能被挤得吐出来。继亲死他之后,蒋孝期又解锁了新的杀人模式,周未自觉命不久矣,他开口想说话,一口气就被挤出胸腔,发出不和气氛的诡异喘息。
    “怎么了?”周未脑子再迟钝,也感觉到了这人的不正常,直觉是不好的,通常只有在分离到来时才会表现出强烈的不舍,拼命抓紧皆因不得不放手。
    蒋孝期将下颌垫在他肩头,浓重的喘息透过耳机传入大脑,周未忽然开始心疼对方,是因为我,他又面对什么选择了吗?
    周未不是恋爱脑的纯情少年,他很早就懂得取舍的滋味,好像画画是他的真爱,但二十岁之前他不得不一次次放弃,你以为的“最重要”,总会遇到不曾想的“更紧急”,所以“最重要”也还要放一放、等一等的。
    “小未,我……”
    然后,世界一片寂静,蒋孝期摘掉了他的耳机,只余细微气流擦过耳廓,周未知道对方在说话,但他连他的嘴型也看不到,根本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有什么话是一定要对他说,又不能让他知道的呢?
    周未在心里苦笑,手臂圈住了那人□□的腰背,很多人,连我自己,连你,都觉得我应该怨恨你,其实没有啊——
    你不想解释的原因,我不会问;你不想说的话,我不用听;你不想留,尽管走吧。
    “很欺负人啊,”周未喃喃。
    蒋孝期终于松开他,周未像刚刚潜水闭气过一样深呼吸了几下,他看见蒋孝期在笑,睫毛却湿哒哒的。
    “我好饿。”周未仍然顽强地对他手语教学。
    蒋孝期帮他戴好耳机,俯身在耳机上亲出一个爆破音:“我们出去吃大餐——”
    周未高兴地蹦了一下,然后飞快跨过地上那滩泡面跑去换衣服。
    蒋孝期总是对他笑,笑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但周未看得出他装了很多很多很沉的心事,他不想拆穿,因为他帮不上忙,所以他也回给他很多很多笑。
    生存像一道推导题,蒋孝期想保护的人不过蒋桢和周未两个,为了这个最终目的,他需要得到趁手的武器和安全的堡垒。
    蒋孝期在这两年时间里将蒋桢身边的医护查了个遍,换上自己的人,然后宥廷突然冒出来说我们也安插了人手来保护夫人,然后他从始至终都没怀疑过的林木突然成了陈年疑案的嫌疑人之一,所以是信狼还是信虎?
    就算蒋孝期聪明如狐狸,凭他自己也是斗不过虎狼的,所以他得找只大狮子罩着,同时提防着不被大狮子吃掉。
    蒋孝期隔日去见蒋柏常,距离水月长安中标已经过了两天,他猜到父亲该找他谈生意了。
    “你母亲身体还好吗?”蒋柏常问,自己却接过秘书递来的各种不老药吞下去。
    蒋孝期把一只装巧克力的金色提袋放在木桌一角,以前蒋桢很喜欢吃这个牌子的榛果巧克力,生病之后就忌口不碰了。
    “还好,她让我带给你的——”
    袋子里装的不是巧克力,而是一条手工围巾,巧克力色带榛形凸纹,触感像绵长岁月,说不出的柔软。
    蒋柏常脸色有一瞬间的怔忡,从蒋桢决定离开的那天起,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给他反馈,整整二十五年。
    “听爷爷说,你不想留在国内的aoi,为什么?”
    蒋孝期摇摇头,随手摆弄茶具开始泡茶:“我的居留期快满了,大哥刚还说他新订的庞巴迪挑战者下星期到货,问我有没有兴趣首航。”
    他说得越随意,蒋柏常想得越复杂,这摆明是大儿子要赶小儿子回美国,藩王不入都,防的什么显而易见,且谁也说不好这个“首航”会不会变成天空版“铁达尼”。
    如果蒋孝腾不缺一个人形血袋,恐怕他再见不到这母子俩了。
    久居高位的老人家都有一个通病,和古代在位时间长的帝王心态差不多,既希望储君宏图霸业,又忌惮储君取而代之,恨不能问天再借五百年。
    更何况,如果这位储君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且天命还未必长得过自己的老子,他难道不着急?
    人若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知子莫若父。
    蒋柏常不动声色看着自家初长成材芝兰玉树一般的小儿子,再看那条谐着“桢”字图案的手织围巾,心里酝酿的某个念头终于破土。
    这没见识的笨小孩像玩玩具一样将半个多世纪前出自大师之手的一套宜兴紫砂翻来覆去摆弄一番,再逐个用开水荼毒一遍,也不洗茶,直接从茶罐往茶壶里填了些就要冲水。
    “咄,泡这个,那个味道不行。”蒋柏常从书柜里取出一个黄花梨茶罐,走过来坐蒋孝期对面,示意他递来烧水壶开始烫壶、温杯,然后挑茶、洗茶,一步步练达从容,像个给小孩子示范如何拼积木的耐心老父。
    蒋孝期在旁边仔细看着,也难得露出些微惊奇和崇拜,似乎对父亲会亲自做这个着实意外。
    蒋柏常已经斟出两杯琥珀光,送了一杯到儿子面前,端了自己的慢慢啜饮:“学会了没?”
    蒋孝期牛饮了烫茶,龇牙,摇摇头:“可能要多看几遍。”
    蒋柏常瞪他一眼,目光却没什么怒意值。
    孙辈们都忌惮他,撒娇讨好更愿意去找太爷爷,子侄辈又都老成了,一个个自己当了爹,平时全住在外面,公司里碰面更像上下级。
    这个突然回归的小儿子,给他不太一样的感觉,好像自己又捡回了教导后嗣的角色,和给人当山的自豪感。
    如果他还是座大山,他就不能不保护山里的小树。
    蒋孝期捧场地连喝三碗,摸出手机接电话,也不背人。
    那群在电话里说:“蒋先生,少爷出门了,我正跟着,他往长途汽车站去呢。”
    “他去那儿干什么?!”蒋孝期关心则乱地站起身,把泡茶老父亲抛在脑后,任性且霸道,“给我把人看住了,我现在过去!”
    蒋柏常:“……”我刚还当你有出息来着,你这就给我上演蒋衙内强抢良人?真不见外啊——
    蒋孝期挂了电话就要走,什么讨赏、恩典统统都不管了,道别也是马马虎虎。
    蒋柏常没忍住多问一句:“还跟周家那个小子走得很近?”
    蒋孝期坦然回答:“是他,脑子不太好还爱乱跑,我先去找人。”话音未落,人已经跑没影儿了。
    蒋孝期自己都没想到这出“彩衣娱亲”还蹦出周未这么个助演嘉宾,随便即兴发挥了下,无论后面怎么玩,他得先保住小命儿。
    蒋桢抛下二十五年坚守不变的原则给他织了一条活路,告诉他人老了心也会变,曾经他想要的是上阵父子兵的战友,帮他开疆拓土、封侯拜相;现在他成王成侯,反而可能更想要个纯粹当他是父亲崇拜依仗的幼子,让他觉得自己被需要而不是被取代。
    蒋孝期奔出大厦便给周未拨电话,对面噪音嘈杂。“你要去哪儿?”
    “橙溪。”
    蒋孝期凶他:“去橙溪干什么!”那里有著名景点赤水河,自杀圣地,他养母魏乐融被警方怀疑在那投河。
    “写生。”
    哪里不能写?哪里不能生?蒋孝期踩得r8嗷一声蹿出去:“待在原地别动!听见没?”
    “听见。”周未给乘务员出示了车票,乖乖坐在座位上,他已经上车了呀,好吧不动。
    电话挂断,大巴喘着粗气缓缓开动。
    蒋孝期追了半程才在一个服务区逮住临停让乘客放水的长途大巴,周未没下车,仍然乖乖窝在座位上不动。
    蒋孝期上车抓人,在车门前跟司机说着什么,不时看周未一眼。“我弟弟离家出走,小孩儿脑子不太好,您懂的吧?”他说着还比了比自己的太阳穴。
    周未:“……”我为什么要懂唇语!
    蒋孝期摆手,周未扛起大双肩包走过去,大眼睛带着懵懂怯意。
    司机问他:“认识不?这个是你什么人?”
    周未点点头,冲蒋孝期叫了一声:“爸爸。”
    蒋孝期差点笑场,又冲司机比了下脑子。
    长兄如父!司机无奈点点头,很是同情,放人下车。
    蒋孝期把他背包接过去:“这么重,不是真的离家出走吧?”他把背包放前备箱,把周未塞车里。
    “你怎么说走就走?!”蒋孝期发动车子,训人。
    我“说走就走”?要脸吗你!周未腹诽,渣男才说走就走。他裹紧软壳衣:“你说什么?这边没有助听器,听不清。”
    “我说,”蒋孝期同样音量,“你想去哪里,告诉我,我陪你一起。”
    周未看着窗外,惊讶地发现蒋孝期并没有匝道出高速调头返回,而是继续向着橙溪县的方向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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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骨科,不是叔侄,牵手飞奔在“伪父子”的大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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