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孝期是个惯常隐藏弱点和伤口的人,觉得安慰和同情苍白无力,因此也不会说些什么能够舒缓周未痛楚的话,即便他想。
    周未裹着他的外套安静窝在旁边,鼻子以下埋在立领里,连双手都藏进衣袖不肯露出来。
    这个人有时会像刺猬一样炸毛,但如果有人肯伸手安抚,就会发现那些虚张声势的锋芒其实无比柔软,像家里那只幼猫的触感。
    蒋孝期车子开得平稳,只在等待红灯或堵车时会瞟一眼周未,他眼里的光像冷月浮在寂静的湖面,老半天不动一下。
    等稍微缓过来一点,周未第一个动作是摸自己的口袋找烟,毫无意外地没找到。
    其实并不是因为蒋孝期的衣兜里没烟,而是这家伙给家里断粮之后连烟都快抽不起了,电子支付时代也有它的弊端,就是很难在犄角旮旯翻到曾经遗忘的意外之财,所以他现在真的非常穷。
    蒋孝期在余光里不动声色地看完他一整套毫无收获的动作,才回手翻开置物盒,点烟器旁边空落落只一包淡烟,是周未常吸的那种白色软包。
    周未捡起来抽出一支,按下点烟器,才回过神来问:“这,你新车?”
    “嗯,没关系。”蒋孝期顺利get到他话里的探询,有人爱车如命,拒绝烟熏火燎。但凡事总有例外。
    周未仰在靠椅里点着,深吸一口,斜了眼方向盘中间的标志:“volvo?怎么买这个?”
    看吧,刚刚烟都靠借的家伙,转念就鄙视起中产品牌了。蒋孝期不再理他。
    车子直接驶回丹大,停在公寓楼下。
    周未下车,抬腿往高干楼那边走。
    “喂!”
    周未回头,在大灯的光束中眯起眼睛。
    “哦。”周未开始解钮扣,他还穿着蒋孝期的外套。
    蒋孝期也下车,将他解开的衣襟捏拢,用眉心的褶皱骂他笨蛋:“上去。”
    “本来想请你顿谢师宴的……”
    两人先后进屋,暖气边的收纳盒里传出细碎的抓挠声,蒋孝期果断抛下恩师去厨房给小猫冲奶。
    周未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时下颌还挂着水珠,听见蒋孝期晃着奶瓶轻唤:“小未,来开饭了——”
    周未:“……”
    周未凑过去蹲下来,挠了挠小猫的肚子:“小七——”
    “唔喵~”
    “你看它答应了,它知道自己的名字。”周未正色道。
    “小未,喝奶吗?”
    “唔喵~”
    周未:“……”
    让小猫对自己的名字建立起条件反射,这点肯定蒋孝期比他占优势,毕竟猫在他这儿,俗话说的生不如养……好像哪里不对?
    客厅没有开灯,天光已经隐落,蒋孝期摸过一只遥控器按下,沙发对面的墙壁上缓缓绽出红光。
    周未惊讶地转过头,刚刚他并没有留意到那里什么时候多了一只电壁炉,仿真的火苗儿跳跃在焦枯的木炭上,视效非常逼真。
    熏暖的空气包裹过来,驱散了骨缝里的最后一丝寒意。
    周未没想到自己随口胡说的一个建议,蒋孝期会真的买了一架壁炉回来摆在那儿,毕竟他这公寓的取暖也不差。
    好像这只猫现在叫什么也没那么要紧了。
    蒋孝期盘膝坐在地毯上,大手掀翻猫崽让它四脚朝天仰着,然后将奶嘴塞进小猫嘴巴里,乱蹬的四爪终于安静下来,扒住奶瓶用力吸吮。
    周未倾身,捏着小猫的一只脚晃了晃,小猫蹬开他,继续有奶便是娘地躺在蒋孝期手里喝奶。
    “人类才这样喝奶,猫应该是趴着的,然后头抬高……”周未可能觉得自己说得不够明白,现身说法地做了个手膝跪地的姿势。
    蒋孝期将奶瓶从猫嘴里拔'出来,朝他面前比了一下,被周未气鼓鼓地拍开,这才重新塞回凶相毕露的奶猫口中。
    蒋孝期勾起嘴角,这样垂头喂猫的姿势居然显出少见的温柔。
    直到小猫喝光奶,蒋孝期才将它丢进周未的怀里,自己进厨房做饭,拍嗝儿,那是没有的。
    “小七……”周未抓紧时间给它洗脑:“你叫小七,小七小七小七……”
    刺啦一声爆锅中,蒋孝期唇角再次扬起。
    好像这只猫现在叫什么也没那么要紧了。
    “这个西蓝花,为什么要跟笋炒在一起呢?养生搭配?”周未夹起一朵翠绿的蔬菜探究大过胃口。
    蒋孝期从米饭中抬头:“那个不是笋,是西蓝花的茎,我妈习惯做菜的时候将外面的硬皮削掉,里面可以吃。”
    周未尽量不表现出任何失礼的惊讶,蒋桢这么做无疑是因为生活拮据,却又想尽可能地保证儿子摄取到足够营养,所以充分利用。
    他没认出来,是因为周家的佣人向来只截取花冠的一段做食材,连小柄都尽量削去。
    “读高中的时候很能吃,好像总也填不饱,我妈就选超市快要关门的时候去买菜,那时常有买一送一的青菜和打折的鲜肉鸡蛋,去餐馆改善又太贵,她就到书店抄了菜谱回来学着做……后来她身体不好,煮饭做菜就成了我的活儿。”
    “学得不像,好像让你难以下咽。”
    “没,没有。”周未迅速夹了一根西蓝花茎塞嘴里嚼,接着卖力扒饭。
    蒋孝期已经找到对付他的关窍,那么软的一颗心,稍微卖一点惨他都会大方买账。
    周未吃饱喝足,情绪也被烤暖的身体和喂饱的肠胃安抚,抱着小七仰到沙发上消食,忽而拎着猫举高高,忽而又贴在颊边亲亲。
    小七也是个爱刺激的,尖叫连连之后还能与狼共舞,乖顺地趴在他面前享受全身按摩。
    蒋孝期挨着沙发一侧坐,距离周未那颗毛绒绒的脑袋近在咫尺,他的注意力老是集中到右腿外侧,索性大腿翘二腿摆了个看似轻松的姿势。
    周未在逗猫,侧躺在沙发上,跟猫崽贴着脸,俩货不知在用喵星语交流什么。
    可能周未这门外语不太在行,喵了一句之后,给小七抬爪就是一巴掌。
    他像个豹子一样干吼几声,没有达到威慑效果,怂怂地蹭过去给小七踩脸,大有踩完左脸踩右脸的宠纵。
    蒋孝期伸手将猫从他脑袋上扒拉下去,目光斜着落下来:“你是不是把你弟当成猫来养?”
    周未恹恹的,摸了下微肿的左脸:“是我口不择言,他……第一次……”动手这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好难过。
    “动手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蒋孝期不给他退路,也扫光他的借口:“他就没口不择言?”
    看来这家伙听到全套,周未彻底自闭,跟猫拱在一起。
    “下次你自己打回去。”蒋孝期像个怂恿小朋友还击别人恶意的坏爸爸。
    周未撑着胳膊仰起头:“你……没太用力吧?”
    “是呗,起码他没见血,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周未萎靡地堆回去:“也没必要……他还受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呢对不对……你犯不着……”
    “犯得着。”蒋孝期肯定道:“你祖父把你委托给我照顾,我就是你的监护人。”
    “哦。”周未抬手去拉蒋孝期的大腿,生生将翘到另一边的这条腿扯过来枕在脑袋下面:“借枕一下,监护人先生,别那么小气嘛——”
    蒋孝期像是被按下静音键,右腿僵成假肢,肌肉都是紧绷的,也不知周未会不会感觉硌。
    虽然这种在他看来异常亲昵的动作,在周未那里不过是要好朋友之间一种平常的接触,好像他和裴钦……
    所以,至少在他心里,自己是和裴钦这种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放在同样距离的人了,裴钦用了二十年,而他只用了两个月?
    “小耒从前很粘我的,的确像只小猫……不过早晚都会给他看清我是什么样的人,失望也是迟早的事……”
    周未拢着打瞌睡的小七,就像守护倦极而眠的弟弟,他还清楚记得周耒小时候艳羡他能画出七龙珠里悟空的发光眼神,大声说哥你好棒啊!然后每次都让周未在他的绘本作业上添几笔画龙点睛,确保他的作业能够被选中挂到展示墙上。
    曾经他是弟弟的骄傲,如今,弟弟质问他,为什么你不是裴钏?
    “或许我一直理解错了,小耒他也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他没有姬卿希望的和自己以为的那样想继承牡丹城,这种误会令他痛苦。
    蒋孝期右手无处安放,几次按捺落下去揉周未头发的冲动。
    “如果周耒像你这样喜欢画画,你会怎么做?觉得他是烂泥、废物、不务正业吗?”
    蒋孝期点亮手机屏保,竟然是周未送他那幅奔马图。
    “周未,你是天才,我从没见过一个人能用油彩在画布上画出这种水墨氤氲的质感,你是个天才!”
    “如果信我,就努力试试看,没人要你丢了西瓜去捡芝麻,你可以既有西瓜又有芝麻,因为你值得所有最好的——”
    周未好一会儿没出声,像是没听见他的话或是睡着了一般安静。
    “我是个天才,”他终于喃喃道:“我相信七哥,也许我就是画画最好的霸道总裁,和最最霸总的画师。”
    周未转头在蒋孝期腿上滚了一圈,似乎将什么不可言说的液体顺便蹭在他睡裤上,转而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
    他不愧是牡丹城的太子爷,笑起来就像最绮丽的牡丹盛放,蒋孝期想起那句诗:待到来年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一瞬的周未,像披甲执锐的王,眼中涌着所向披靡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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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诗出自黄巢《不第后赋菊》
    周未:???你这诗好像写的不是牡丹,而是菊花!
    蒋孝期:对,你是牡丹,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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