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找了一家汤面馆将就,老板和附中的老师都熟,不肯收钱,陈子侑把钱垫在柜台的计算器底下,从冰箱拎了两瓶汽水,玻璃瓶晶莹剔透,搁在桌上碰出两声清脆的响儿。
    春夜里暖洋洋得快活,月亮升到很高,不远处高三的教室整排亮着,一匣匣光格子里潜匿着团团希望。
    过生日无非那么点事,借由头聚一聚朋友,陈子侑成天泡在学校,生活上相当懒散随意,算不上社交圈核心人物,但人缘还不错。
    今年排场不一样,徐瑶跟着导航的位置开到一家五星级酒店名下的中餐厅,环境雅致,私密性做得很好,服务生带他弯弯绕绕,推开走廊靠里的那扇门。
    人没到全,扫视一圈发现都是熟面孔,徐瑶脱了外套坐下:“什么地方,怎么一个人也没看见。”
    “我们不是人啊?”周天海挤挤眼睛,问:“今天谁组的局?还清场,有钱烧得慌把排面搞这么大,我以后跟他多处处,抱对大腿太重要了。”
    “我也好奇呢,”蔡旭瑾说话了:“前天我给老陈打电话问要不要老规矩订个位子,人家甩我一句问这么晚不如不问,气得我今天差点不来了。”
    “这么嚣张,老蔡我要是你我肯定不蹭这顿饭。”伍慈看了眼时间:“小征没到呢,等他一会?”
    “他说才下高速,让咱们先吃不用等了。”
    菜上到一半,楚征姗姗来迟,他上一个项目刚交工,搞定后扎在工作室睡得昏天暗地,醒了直接开车到d市,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嚯,学长你转性啦?”
    “转了你就不吃了?”陈子侑说:“正好,替别人省点钱。”
    楚征也笑:“那必然不能。”
    在座的都知道,陈子侑不讲究这些,无所谓,吃麻辣烫都行。徐瑶心领神会,小声道:“欧阳老师订的?”
    陈子侑点头承认:“昂,说朋友塞给他的年卡,不用白不用。”
    “……我去这都行,请问这种朋友去哪里找?”
    有种仪式感,叫你的室友想给你仪式感。
    按欧阳黎一贯的行事作风,礼物要有,蛋糕要有,以及一点调动气氛必要的小惊喜,轰轰烈烈来它一场男默女泪的纪实文学才是浪漫主义者的最高理想。
    老大爷在家天天倒数,搞得跟过九九大寿似的。可惜时运不济,老干部要帮高二看晚自习,只能遗憾缺席。
    陈子侑的手机就搁在手边,方便回看晚自习的无聊人士时不时的骚扰消息,所以短信发来屏幕亮起几乎同时,陈子侑就注意到了。
    ——如果可以,如果事先知道,陈子侑一定会提前关机,扔得越远越好。
    屏幕短暂地一亮,躺着零星几个字:
    [伯母病危,想见你一面。]
    陌生的号码,归属地u市。
    江薄笙临走前给过他手机号,陈子侑没存,更没想过联系,但稀里糊涂的,几个数字看一眼就能想起。
    某种程度上,江薄笙这个人代表了他与之决裂的少年时代,想到就不可避免地闪过种种;父亲的葬礼,继母过分的苛责,太多如鲠在喉的东西。
    陈子侑只看了一眼便把视线挪开了,面不改色夹了一筷竹笋,默了一会,突来的情绪还是没压下去。
    “干嘛去?”楚征叫住他。
    陈子侑从桌上捞只打火机:“你们吃着,我抽颗烟。”
    蔡旭瑾放下酒杯:“咋还抽,你不戒烟三年多了吗?”
    陈子侑说得煞有其事:“你自己琢磨你问得多不多余,戒了还不许捡回来吗。”
    抽烟只是幌子,他急需个借口逃离。但眼下显然没人计较,乍起的推杯换盏很快盖过了关门声。
    年卡待遇,整条走廊空无一人。吸烟室在尽头最后一间,陈子侑随便找个窗口的位置,烟盒没拿出来,就那么坐着。
    短信忘了滑走,明晃晃挂在通知栏最前头,意思不能再明白——要他回家,要他妥协,要他抛下恩怨,和将死之人做一场和解。
    作为少数知悉陈子侑家况的知情人,不难想象江薄笙站在怎样的立场发来这段话。陈子侑理解,甚至毫不意外。
    但扪心自问,他做不到。
    陈子侑在母亲早逝后经历过一次家庭重组,多了两个无血缘的兄弟,成了家中幺子。
    少年时期继母待他苛刻,初中搬家直接把他房间从正卧挪到书房,行为上说虐待也不为过。父亲酗酒,和他的关系更谈不上亲厚。
    父亲在他初中毕业那年去世,随后陈子侑考上附中,毅然决然离开生长的城市,大学做兼职养活自己,硕士毕业定居d市,再也没回过那个家。
    没人知道过早经历离别、选择安定的生活到底算走运还是不幸。
    十年的时间,足够让陈子侑平和地拾掇好往事,收敛锋芒日渐成熟,随然而无谓,可骨子里带的锋利一直没有抹去,沉心想想都要骂街。
    在自以为成熟了,人生耗尽了快三分之一的年纪,还妄想幼稚地老死不相往来。
    人心是跳动的,活生生连着骨血。零落的苦痛就算被尘封,丢弃一隅,表面爬上锈迹,连根拔起还是会难受。
    挺可笑的,大一陈子侑换了号码,双方切断联络,家里也默认了他的出走。继母留在手里的手机号没换,早十年前就打不通了,临了想再见一面都要辗转他人,要江薄笙来问。
    莫大的厌烦和疲倦倒灌席卷了他。
    拉黑显得矫情,他犯不着为这种事情费心,陈子侑手指点了两下,左滑删除。
    酒过三巡,两个人民教师明天都有课,早早散了局各回各家,陈子侑拎着烂醉的徐瑶,目送一个个上车。
    徐瑶喝了不少,嗓门有平常两倍那么吵:“哎,你不是也开车来的,打个电话让欧阳老师接你一趟吧?”
    陈子侑熟练地叫了代驾:“没事,老欧最近乏了,让他歇着吧,开车不规范,副驾两行泪。”
    “……”
    吹过夜风,徐瑶脑子一抽:“行,挺好的,真挺好的,我也不清楚你俩发展到哪一步了,凑合过吧,还能离咋的。”
    他在酒糟里泡了一圈,意识和行为都不太受控,嘟嘟囔囔又跳回去:“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啊,在一起没呢?没有可抓紧了,学校那么多女教师惦记人家呢,我成天辛辛苦苦替你们堵柜门,也不谢谢我……”
    “没人让你堵,别自作聪明。”
    陈子侑还很清醒,浓稠的夜色里平静地说:“我和他的事,外人少往里掺和。”
    晚自习十点半结束,欧阳黎这两天肩膀疼,一是摔的二是久坐,一捏整块筋肉发紧不爽利。
    饿一晚上,心心念念的豆花米粉没有了,便利店的货架上孤零零躺着一盒麻婆豆腐。
    两人前后脚回的公寓,陈子侑开门的时候,便当热好搁在微波炉有一会了,客厅静悄悄地亮着。
    沙发上的人半颗脑袋埋进抱枕,露出漂亮的颈线,安安静静地阖眼,窝栽一侧。
    陈子侑走过去,习惯性去碰他手背,半温不凉的,比从外面回来的温度好不到哪儿去。
    喝了酒的缘故,他的掌心很烫,靠近了慢慢贴合,欧阳黎的手指细长,很瘦,突出得有些尖锐的骨节硌着他的手心,陈子侑不在乎,五指挤过指间,直至严实无缝,每一寸都契合。
    只有时钟滴滴答答地走。
    欧阳黎不知什么时候睁眼的,或许陈子侑握得太紧,手背已经开始发潮;又或许他一时兴起想吓吓对方,却因为陈子侑的动作滞住了呼吸。
    周遭是亮的,他的眼神也清明,不像刚刚懵懂转醒的样子。
    陈子侑伏在身前,搭上视线的眼睛藏着一小块阴影,有股说不出的难过。
    仅仅一个表情,欧阳黎的心揪着一紧,瞬间涌上无法形容的心疼,很想做点什么,于是微微紧了紧手指。
    那是个极其缱绻温柔的姿势,沉默长久的注视黏连着一些解释不清的化学反应,大概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陈子侑露出抱歉的笑容,带着弧度亲上他的嘴。
    落下的力度格外轻柔,舌/尖小心擦过不设防的唇线,细细密密地舔/吻。
    没有更深,也没什么章法,两片唇瓣称不上专心的浅浅触碰,隐约尝到的甜味像北海道芝士塔。
    对方是个偷吃零食的惯犯,老大爷啰嗦别人可以,别人教训他不行,甜食吃多了,好像这个人尝起来就是甜的。
    陈子侑不想让他染上酒气,片刻便放开了。
    浅尝辄止的亲吻,欧阳黎还是感觉到窒息,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
    “没睡着?”陈子侑往里勾了勾手。
    “没有,就累了闭会眼睛。”欧阳黎意识到他们的手还牵着,晃了晃没扯开,眼角一挑:“你是不打算松手了吗?”
    陈子侑没有回话。
    “怎么了?”欧阳黎自行脑补一番后忧心忡忡:“腰疼?喝多了胃难受?蛋糕不好吃?还是生日过得不开心?用不用我给你泡杯蜂蜜水?”
    “干嘛不说话?”他又叫了一声:“小陈老师?”
    对视良久,欧阳黎确信他没有醉,陈子侑却跟关了五感似的,不听不看不回答,试图靠耍无赖蒙混过关。
    心照不宣的默契,欧阳黎从细微末节的地方看出陈子侑的颓意,没有挣脱和抽出手指,换了个简单的问题:“好吧,那亲完有没有开心一点。”
    “好像有好点。”
    这回陈子侑居然听见了,弓身往下压的同时翻转手腕,正面镶进指缝,改成了十指相扣,孩子气十足的撒娇行为。
    手机响了没人管它,星空和月亮不管,什么都不管。
    欧阳黎犹豫着凑过去,发红的嘴唇生涩地在陈子侑唇中点了点。
    买一送一,点一下又补了一下,芝士塔的味道蹭在沾过酒精的下唇,欧阳黎耳根已然红透,却是难得的坦诚柔软:
    “我希望小陈老师更快乐,更凛然,永远不会有被烦恼侵扰的时候。”
    陈子侑定定地看着他,收起习以为常的散漫,心底的颤动久久难平,复又去攥他手指:“正好,我还没许愿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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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只想搞个吻手礼,但写着写着控制不住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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